“不可以嗎?我以為你特意等他們呢。”導演麵上有些詫異、有些狐疑、有些試探,“而且你們關係不是挺好的嗎?”
今天投資方一共派了三個人過來探班,其中兩個踩著下班點打了外勤卡就坐著公司派的車準時遛了,偏章孟州一直陪劇組捱到了最後,難道不是等著和老友敘舊嗎?
而且,人家助理落水,他跑得比誰都快……
導演拍了半輩子劇也沒想明白這個三角關係,索性退了一步:“那要不然你坐我車走?”
章孟州瞥了一眼那輛風塵仆仆的大頭車,左側燈還殘了一半,果斷拉開徐應初的副駕坐了進去:“算了,我還是跟他倆走吧。”
徐應初衝導演禮貌頷首告彆,抱著啾啾和易微坐去了後排。
司機見人到齊,笑眯眯開口:“那我們先送章經理回去?您看您去哪裡?”
畢竟這車是徐應初的,最後還得停去他下榻的酒店。
章孟州重重地靠在座椅靠背上,語氣懶散地開口:“不用麻煩,直接送我去他倆住的酒店就行,到時候我重新開一間房,叫個閃送把行李送過去就成。”
“好的。”司機樂得輕鬆,一溜煙就把車開了出去。
章孟州連著打了幾個噴嚏,聲音也變得沉悶幾分,想來是有些受涼了。
易微遞了包手帕紙給他:“剛剛謝謝了。”
章孟州愣了半晌才僵直著伸手接過,他頭也不回道:“害,小事,我本來就是個熱心腸的人。”
他聲量不高,絮絮叨叨自顧自解釋著下水原因:“好歹咱倆談過一段,更何況啾啾是我兒,我還能見死不救嗎?”
好想有什麼八卦的味道,司機目不斜視,耳朵卻已經備好了收聽的弧度。
章孟州衝著司機幽幽開口:“師傅你可能不知道,你們精靈耳偷聽的時候特彆明顯。”
“哈哈哈,是嗎?”豎起耳朵的司機訕訕笑了聲。
徐應初這一路上都沒吭聲,麵色一如尋常的冷淡,但易微就是能從中輕易讀出幾分氣惱。
他生氣時多半沉默不語,眼神倔強地落至他處,周身彌漫著一股淡淡的冷味。
但其實他並不擅長冷戰,悶氣總是默默往肚子裡吞,很少發泄出來。
就像現在,他站在房間門外,冷著張臉不看易微,卻還是耐著心囑咐她回去一定仔細洗個熱水澡。
這讓易微想起小時候跟母親鬨矛盾的自己,總是以乾吃米飯不吃菜的行為來表達自己不滿的態度,其實毫無攻擊性,甚至有點過於可愛了。
易微弓著腰噗嗤笑了好久,想他像個矛盾的彆扭小孩,其實一點也不難哄。
在過往的印象裡,徐應初生氣不在少數,但很多時候隻要她稍稍示好,對方那本就消化不少的氣焰就都煙消雲散了。
易微吹乾頭發,隨便套了件外套出門去了酒店旁邊的便利店,挑挑揀揀把包裝印著草莓的物件全都丟進了購物籃裡。
收銀員看著籃子裡色調一致的商品,笑著招呼道:“給小朋友買的嗎?好粉嫩啊。”
應該是什麼行業內默許的商品擺放原則,生計用品總是放在顯眼的收銀處,貨架最上一層貼了大大的標識語,上麵寫著新口味上市,下麵是一列整齊的草莓味避孕套。
“咳咳咳……”易微小臉微紅,慌忙挪開視線,“是的,小朋友喜歡。”
收銀員沒意識到她的異樣,隻是拿起那罐玻璃瓶裝的奶介紹:“這個保質期很短,如果沒有冰箱的話,今天就要喝完哦。”
“好。”易微不自在地點點頭,付完款迅速溜走了。
咚咚咚!
緊湊但不嘈雜的敲門聲響起,徐應初打開門,站著的是笑盈盈的易微。
他視線沒多在她身上停留,隻是側開身讓她進屋:“正好,我正準備找你。”
桌上放著兩杯已經衝好的感冒靈,徐應初遞了稍溫的一杯給她:“不管有沒有著涼,先預防著吧。”
易微摩挲著玻璃杯壁,盤腿坐在單人沙發上仰頭看麵前的男人。
他穿的是王婆婆手工製作的睡衣,布料有些花哨,但在他身上卻一點不顯庸俗,也沒有一絲老氣,反而讓人聯想到某些創作大膽的高奢品牌。
他身上裹挾著浴室的溫度,發根還有些濕潤,清新的香氣爭先恐後從毛孔裡泛出,像一株蓬勃生長的新竹。
“怎麼這樣看著我?”徐應初眼睫顫了顫,有些不習慣她這樣長久的凝視。
易微捧著杯子將衝劑一飲而儘,口腔裡頓時彌漫起又苦又甘的澀,她清了清嗓子問:“你怎麼不問我為什麼來找你?”
徐應初接過她手裡的空杯,斂著眉眼順從地問:“那你為什麼來找我?”
易微將剛剛買的東西一件件放到桌上,她笑眯眯道:“哎,真沒辦法,我一看到草莓就想起了你。”
謊話連篇。她不出門又怎麼會看到這些,徐應初不自覺翹起了唇角。
隻是沒料到她會說這樣的話,徐應初撫在包裝上的手頓了頓,猶豫間開了口:“他也有嗎?”
“誰?”易微不解。
“章孟州。”徐應初念出這個名字時的語氣格外淡漠,眉眼卻有些不同的複雜情緒。
“有,不過是感冒藥。”易微定定看著麵前的男人,將剛剛從藥店帶回來的藥分成了兩份,“而且他有的你也有。”
“隻是咱倆好像準備重了。”她笑眼彎彎,語氣有些無奈。
桌麵上額外分了一份藥出來,沒衝泡,用袋子係著,多半是徐應初給章孟州準備的。
徐應初周身的冷散了些,麵目都柔和了些許,實在是個好哄的男人。
他打開易微帶來的藥,語氣溫和道:“沒關係,這杯我留給章孟州,我用你的給自己衝一杯。”
時間不早了,易微見他喝完藥就要離開。
徐應初往她手裡塞了一隻溫度計,細心囑咐道:“如果晚上燒起來了記得聯係我。”
“那你呢?如果發燒了會第一時間聯絡我嗎?”易微突然凝神看他。
徐應初沉默了,答案顯而易見是否定的,他這樣的人慣愛付出少索取,但凡獲得一點都欣喜若狂。
“所以這不公平吧?”易微抱臂看他,亮晶晶的眼眸裡帶著深究。
易微個子不算高,尋常裡穿了厚底鞋也不過到徐應初下巴處,今天穿了酒店的超薄底拖鞋又更顯嬌小些。
這樣近的距離,恍惚中已經將人擁進了懷抱。
徐應初纖長細密的睫在眼瞼處映下一片影,他喑啞地開口:“嗯,公平起見你是我的第一聯係人。”
兩人認真探討,然而真正被高燒侵略的是章孟州……
徐應初趕到他的房間時,他已經像一條脫水的魚,周身都泛起了通紅的血色。
他嗓音粗糲沙啞,聽不真切,嘰裡呱啦隻有一句:“兄弟,我好像快熟了。”
旁邊的體溫計還亮著光,上麵明晃晃寫著39.1℃的超高數值。
徐應初眉心緊擰,隨手抄起一件衣服搭在他肩膀上,將人攙扶著就往樓下帶。
值班經理見了狂念阿彌陀佛,乞求上天保佑千萬不要讓人死在店裡。
徐應初太陽穴直跳:“我覺得他應該還有救。”
章孟州也扯著粗糲的公鴨嗓喊:“是啊哥,我應該罪不至死。”
他此刻高燒不斷,失去所有力氣,像隻鬆軟的竹節蟲,根本站不穩腳跟,全靠旁邊的徐應初撐著。
經理不好意思地笑笑,他提議:“額哈哈抱歉,店裡有擔架,我們幾個人抬應該輕鬆些。”
醫院不算太遠,就在一百米外的路口,比起叫救護車,步行前往倒是更方便些。
經理找了個年輕小夥協同徐應初抬人,他躬身把章孟州掉落的外套撿起重新蓋在他身上,然後指揮兩人動身:“出發!”
這時候是夜裡兩點,酒店大廳偶爾有剛剛蹦迪回來的酒鬼,其中一個見到被蓋住麵部的章孟州捂嘴驚呼:“酒店有命案!快拿手機拍!”
經理滿頭黑線,他默默將外套重新拉至章孟州脖子往下,並露出八顆牙齒的標準微笑衝顧客解釋:“這位先生您誤會了,他還活著,不信他可以自證。”
章孟州費力地搖搖手,露出苦命的笑容:“我沒死,讓你失望了。”
徐應初黑著臉一言不發,他就不該接受經理的擔架提議……
經一係列複雜的檢查後,發現問題不大,醫生隻給開了三瓶水吊。
經理重重鬆了口氣,等忙前忙後的徐應初繳完費就提出先行離開,回去繼續堅守崗位了。
“今天我值班,這個是我的電話號碼,有什麼問題可以直接聯係我。”經理說。
徐應初認真記下號碼,他點點頭道謝:“好的,麻煩你了,另外還想請你幫我去1314看一下我的小狗。”
“沒問題,待會兒給你反饋。”經理點點頭。
這家醫院的床位並不緊缺,徐應初加了些錢給章孟州安排了個單間,唯一話多還能說話的人走後,屋內就徹底恢複了安靜。
章孟州麵上的熱度消散了些,隻是嗓子越發像是刀片在割,說起話來格外費力:“謝了兄弟,你回去歇著吧,我自個兒在這就行。”
徐應初抬頭看著管道裡勻速下落的藥液,語氣淡淡的:“你睡吧,反正我這些年總是日夜顛倒,不差這一晚。”
章孟州點點頭闔上了眼,沒過幾秒又驀地張開,他艱難地問:“你是不是喜歡易微?”
徐應初落在發送鍵的手指滯空了好久,他垂著眼很輕地“嗯”了聲,而後落下手指將對話框的留言信息發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