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在衣角的力道明顯緊了一些,易微安撫性地輕拍了拍那隻青筋微冒的手,抬頭順著那聲源望去。
章孟州依舊一如過往般地恣意瀟灑,即使穿正裝也顯少年英氣,他灑脫隨性,大膽自由,同段菲芸屬同類人,總是昂揚積極的。
過去的易微像隻撲火的蛾,太渴望擺脫來自家庭的束縛,所以對這類人總是抱有義無反顧的期許。
但她的內心其實並不那麼果敢,她有很多考量的、不舍的、怯懦的複雜情緒在交織,就像她痛恨父母的管控卻又沉溺於親情一樣,她並不能做到真正意義上的義無反顧,事實證明他們這樣的性格並不是合拍的。
當初兩人分手並沒有什麼炸裂的原因,同大部分畢業季的情侶一樣,隻是在人生岔路口分道揚鑣了而已。
易微畢業後選擇順從家裡的意願回到宜寧,而章孟州是北京本地人,自然不會選擇同她回到這座寂寂無名的三線小城。
兩人分手算得上和平,唯一稱得上爆裂的紛爭就是關於啾啾的撫養權,但也被徐應初橫插一腳給無端抹平了。
人在道德約束下生存,忌占親人財,忌奪朋友妻,但現在他徐應初跟兄弟前任拉拉扯扯算什麼好人?易微想他此刻麵色不佳大抵是在難堪。
徐應初斂下的睫迅速地撲動著,但他依舊沒有避嫌似的撤退距離,反而將手裡的布料捏得更牢了。
他張張嘴想反駁什麼,卻見易微往前兩步將自己擋在了身後。
“我跟你早八百年就分手了,咱倆都沒關係了,算哪門子撬牆角?”易微眯了眯眼,“更何況,我現在隻是徐應初的助理好吧。”
“哦,助理。”章孟州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不過咱倆也不算完全沒關係吧,這不還有啾啾做媒介呢。”
原先趴著的啾啾這會兒站得筆直,小小的耳朵高高豎起,歪著頭打量著麵前並不陌生的男人,一副十分好奇的模樣。
章孟州蹲下身伸手去摸,然而指尖剛碰到小狗的毛發,就被徐應初輕拉狗繩給輕易叫了回去,狗子也完全沒有留戀的意思。
“怎麼回事?”章孟州看著落空的手有些錯愕。
徐應初蹲下身將啾啾抱進懷裡:“我現在才是它爸爸,它聽我的有什麼問題?”
雖說啾啾抱來一直養在章孟州租的房子裡,但他當時一心忙著實習奔波,照料工作幾乎都落到了室友徐應初的手裡。
在啾啾眼裡,大概從來都沒意識到章孟州才是自己當初真正的主人,所以現在才表現得那麼淡然。
自知理虧的章孟州隻能氣惱:“我摸一下都不行嗎?”
徐應初道:“愛子心切,我怕它被不懷好意的人偷偷順走,理解一下。”
“……”章孟州看著易微撫在狗子身上的手,不滿道,“你就不怕易微偷走?畢竟她當時才是爭得最凶的那個。”
徐應初淡淡的:“那有什麼辦法,我當得了爹又做不了媽,孩子就認她一個,我總不能狠心將他們分開吧?”
易微也對他的挑撥離間頗有怨氣:“章孟州,你是不是見不得我好?”
章孟州:“……”
剛注意到來人的郭導匆匆趕到,他滿目笑意道:“章經理到了怎麼也不通知一聲?害你在這苦等一通。”
“跟朋友敘舊呢。”章孟州眼神幽怨。
“喲,敢情你跟續晝老師認識呢?”郭導驚喜道。
章孟州點點頭:“嗯,大學就認識了。”
章孟州跟易微是校友,徐應初則是一條地鐵線上其他學校的學生,兩人能認識還是因為工作上產生了交集。
章孟州家裡是做影視行業的,父母早早就給他鋪好了路,自高考畢業就一直被安排在行業裡學習。
大二那年剛好趕上徐應初影視出版的黃金上升期,單那一年他就賣出了三個影視版權,恰好章孟州就參與了其中一個的版權洽談工作,兩人一來二去就認識了。加上是同齡人,又都是一個大學城的學生,約出來玩過兩回自然而然就混成了朋友。
郭導很高興不用多寒暄,拉著人在劇組裡介紹了起來:“這位是章孟州章經理,代表投資爸爸過來探班……”
好友重逢,奪妻誤會解開,但徐應初似乎依舊沒那麼高興。
易微踮起腳尖湊到他耳邊低語:“怎麼感覺你見到他沒那麼高興呢?”
“他一來就衝著你……”徐應初看著她好奇的漂亮眼睛,頓了頓撇開眼才繼續,“我的啾啾,早知道他來我肯定就留你們在酒店了。”
易微拍拍他的肩,神色認真道:“放心吧,我是站在你這邊的,不會讓他有可乘之機的。”
一頓飽還是頓頓飽,她拎得清。
“好。”徐應初看著她的臉很輕地笑了聲。
這場戲一直持續到天黑,章孟州的班也還沒探完,他的視線總有意無意落過來,一副充滿探究的模樣,易微下意識把懷裡的狗摟得更緊了。
徐應初端了一盒果切過來,他橫站在易微側邊,高挺寬大的身子將那方視線擋了個徹底。
“晚飯你好像沒吃多少,餓了的話可以吃點這個。”他看著她說,“就剩最後一個畫麵就拍完了,很快就能回去。”
易微點點頭:“好,謝謝,你繼續去忙吧,導演叫你呢。”
“嗯。”徐應初應了卻沒立刻行動,反倒程序清晰地幫她完成了開蓋裝叉才走。
這場戲在泳池裡上演,男主和男配在昏暗的水池裡爭搶線索,水花四濺。
十月中的夜已經很涼了,風掠過時更甚,易微明顯看到兩位演員在水下打了個顫,她感同深受般地瑟縮了身子。
好在這場戲拍得無比順利,隻補拍了幾個細節畫麵就直接順利通過了。
工作人員都著急下班,也不顧身邊是誰,但凡是人拉著就充作了道具組。
易微見徐應初還被導演拉著探討剛剛的拍攝成果,想著一時半會兒也不會走,索性幫忙收拾起地上散落的各類小道具了。
打光燈滅掉時整個園區暗掉了一半,旁邊卷設備線的工作人員沒仔細看周邊環境,用力抬高線路正好絆倒了試圖跨過去的易微,她踉踉蹌蹌就直接滾到了泳池邊上,腳邊一空落了下去。
易微是個徹頭徹尾的旱鴨子,即使水深隻一米五也站不住身子,整個人在水裡撲騰得厲害,起起伏伏灌了好些水入肚。
工作人員被嚇傻在原地,直到邊上的啾啾淒厲地汪汪叫了兩句,一個猛紮進水,他才意識回籠想起該喚人求救。
他一個“救”字剛出口,卻見一道黑影利落跳進了水裡,三兩下遊到了易微身邊。
他剛剛鬆了口氣,再回頭時,卻見又一道凜冽的風從臉龐刮過,水裡再次響起撲通墜入的聲響。
章孟州下水目的明確,直朝撲騰的人去,然而受距離和時間限製終究晚了一步,他到時徐應初已經準確撈到易微。
徐應初托著易微的身子將人抱坐到了岸邊,他站在水裡,水麵快要淹到他的肩膀,他像個將要被吞沒的人,瞧著卻並不狼狽。
俊秀的男人呼吸有些急促,麵色冷得厲害,但話講出口時卻無比溫和:“沒事了沒事了。”
徐應初伸手將散落在易微麵上的濕發輕柔撫至腦後,又用拇指細細抹去了掛在女孩眼睫上的模糊水珠:“往外邊坐坐,當心彆又摔下來了。”
易微憋氣後的臉漲得通紅,她抓著徐應初冰涼的手腕,咳了好久才順利出聲,她著急地問:“啾啾上來了嗎?”
“在我這裡。”撲了空的章孟州呆愣在水裡,他瞥了一眼邊上還在自由狗刨式的啾啾,伸手將它抱進了懷裡。
不白來。
他剛要這麼安慰自己,卻見剛剛忙著安慰易微的徐應初突然轉過身,目光鎖定,快速奪取,於是懷裡的狗也沒了……
慌忙回去拿毛巾的服裝組人員回來時看著手裡的三條毛巾天塌了,怎麼小小泳池接二連三,不,連四……
徐應初帶著狗翻身上岸,章孟州遊到岸邊剛抹乾淨臉,卻被甩毛的啾啾又彈了一臉水,還是小狗味的。
章孟州發現這狗是真狗,他一言不發黑著臉爬上了岸,剛坐下沒來及喘口氣,就見視線被擋,一條乾燥的厚毛巾罩在了頭上。
“謝了。”是徐應初的聲音,寡淡無味的。
章孟州揭開毛巾,卻發現那人的視線和身影都不在自己這處。
那男人頂著瑟瑟秋風,用毛巾仔細擦拭著懷裡瑟瑟發抖的狗,憂心的視線一直落在邊上麵色發白的女孩身上。
他少見的喋喋不休:“外套脫掉,先穿這件……”
“謝謝你,不過更重要的是……”易微接過最後趕到的毛巾摁揉在他烏黑的發上,女孩染水的眼眸又亮又黑,“先照顧好自己。”
因為今天要拍水下戲份,劇組裡提前備了烘乾設備和可替換服裝,幾人倒是沒受寒多久。
收拾乾淨出來時,劇組的人員基本都散了,剩導演和那位理線的工作人員還在候著。
他愧疚地一直道歉,易微搖搖頭表示沒關係,反過來還安慰了他幾句。
導演搓著手有些不好意思:“抱歉啊,今天的燈光師是新來的,著急下班不管不顧就滅了燈,我這邊替他道個歉,你們要是身體不舒服歇著就是了,後麵幾天不來都行。”
徐應初微微頷首:“沒關係,我們會看著安排。”
“行,那你們看著辦。”導演點點頭,“我給你們留了個司機,你們早些回去吧。”
一旁的章孟州打了個噴嚏:“什麼意思,我跟他倆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