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酸(1 / 1)

各式各樣的糖果琳琅滿目,被徐應初整整齊齊堆疊在易微房間長飄窗的軟墊上,像標準展廳的一角。

易微記得那會兒她問了徐應初,跑腿小哥找他報銷時沒懷疑過價錢嗎?

他當時是怎麼回答的?

他好像說,因為是給她買的,所以怎麼都不奇怪。

心臟被裝填得很滿,鼓鼓囊囊像一隻蠢蠢欲動的氣球,好似隨時都會脫離掌控飛升出去,叫她久久無法冷靜入睡。

第二天自然醒得晚些,天已大亮,設定的最後一隻鬨鐘響完最後一秒,易微才磨磨蹭蹭不情不願地從床上爬起。

洗漱完還沒來得及出門,卻見徐應初率先敲開了她的房門。

“收拾好了嗎?早餐已經送到了。”他扶著房門低頭問她。

沒有約定,但似乎統一訂早餐成了彼此間的默契,易微怔愣了會兒,才又重新揚起笑容。

“剛弄好,正準備出門呢。”她說著在他跟前轉了一圈,試探地問,“我這樣打扮沒問題吧?”

經過昨天那一遭的自由助理日,她顯然不再擔心穿著耐不耐臟,或是便不便於行動了,今天穿得格外隨心。

徐應初看看她身上的淡黃針織厚衫,又看看她腦後用簪子盤起的發欲言又止。

見他這幅有口難言的樣子,易微皺起眉心:“怎麼了嗎?”

徐應初想了想還是說:“有一點,你有縷頭發沒紮上去。”

易微摸了摸挽發時特意扯出的那一小縷發絲,眼神幽怨,頗為無奈道:“這是我的小巧思。”

“咳咳……”徐應初手握拳靠在唇邊輕咳了幾聲,“抱歉,他們都說我是土老帽,所以你不用在意我的話。”

“他們?”易微輕擰著眉心,定定看著他問,“你經常幫女孩子做審美參考嗎?”

“沒有,”徐應初搖頭否定,“我的讀者有很大一部分是女生,她們經常吐槽我給女性角色的穿著描寫。”

說到這易微深有體會,就拿她唯一看過的那本《下滿一場大血》來說,女主出場時的穿搭確實有夠魔幻的。

裡麵是這樣描述的:

“羽琦美莎子穿著一條長至腳踝的墨綠色碎花裙,大風刮起來時,可以看到裡麵的過膝長靴,靴子表麵有些斑駁,掉落的皮質碎屑隨風飄散,落了幾片在她手上的黑色公文包上……”

就問誰家好人這麼穿?易微顫了顫嘴角,決定回頭把她買的那些時尚雜誌送到他的書屋去。

遊樂場的戲份還未拍完,兩人照著昨天的點準時抵達遊樂園,車卻被堵在了鐵柵門的六七米外。

前頭有粉絲攔車,易微掃了眼前麵保姆車的車牌,跟蘇明桉前兩天坐的是同一輛。

那位粉絲舉著燈牌聲嘶力竭,哭訴自己紮營等待兩天就為了能和蘇明桉見一麵,央求或者說是強求對方下車同自己合影。

在場的其餘人,一部分是好奇的圍觀群眾,嘰嘰喳喳以談樂為先;一部分是默不作聲但虎視眈眈的粉絲,期待鬨成功後坐享漁翁之利;剩下一部分則是稍理智一些的成熟粉絲,多以批判和勸告為主。

夥同保安在內,大家都不敢貿然動手拉扯,生怕惹一身腥,畢竟一旦發布在網絡上即使有理也難辯清白。

蘇明桉這時候也不可能真下車,所謂有一就有二,一次的縱容隻會引發更多的模仿,這無異於助長邪惡風氣。

他打開半截車窗,溫聲軟語安撫粉絲,但對方不依不饒,執意要他下車相見。

後頭的車也等得及了,催促的喇叭聲不斷,蘇明桉麵上已經有了些慍怒之色,保安隊長見狀隻好硬著頭皮派人將人暫時拉開,車才終於得以入內。

易微想起剛剛的動靜還有些頭皮發麻,她嘟囔道:“剛剛那個是私生飯吧?好像還掙紮著想往車底座放追蹤器,有點嚇人了。”

徐應初淡定地把車停放整齊:“嗯,所以你如果沒有進娛樂圈的打算,最好還是不要跟他們走太近,很容易被誤傷。”

“難怪你上次當著蘇老師的麵說什麼跟素人保持距離之類的。”易微扭頭看他,“不過你怎麼對娛樂圈的事這麼了解?”

“其實不太了解,隻是大學的時候被誤會過一次長了記性而已。”徐應初麵色平靜地回憶著,“那時候我賣了人生第一個影視版權,片尾曲由當時即將播出的某選秀節目的導師演唱,我受製作人邀請去公司現場觀看音樂錄製,順道就跟那位歌手聊了幾句,結果被一位實習生看到了,對方堅持認為我就是那個選秀節目的內定冠軍,在網上發了好多感慨黑幕的小作文,但其實我根本不是選手……”

他說到後麵的時候輕歎了一口,十分無奈的樣子。

易微笑了笑:“某種意義上來說,她絕對認可了你的顏值。”

徐應初輕笑了聲,好整以暇道:“是這樣嗎?還是你昨天直白的誇讚更讓我容易理解些。”

易微眨巴眼,微紅著臉衝他眯眼呆笑。

後邊的車也陸陸續續停了進來,易微這才注意到緊跟在他們後邊的是段陸的車,難怪喇叭按得這麼勤。

他八成嫌等待太久,下車時整個麵上都是黑的,一副生人勿進的厭世姿態,這股子怨氣一直持續到了戲場。

段陸本來就是個爆發力極強的演員,這會兒怒氣上頭表現更甚,初次演正劇的付怡禾有些接不上戲。

短短一個情節卡了又卡,段陸不耐煩地冷嗤了一句:“不會演就好好回去曆練,彆想著賺錢就什麼戲都接。”

見付怡禾落了眼淚,導演趕緊上前控製局麵:“怡禾年輕剛畢業,第一次演這種硬朗的角色,段陸你多多包容啦。”

段陸臉又黑了幾分:“現在搞什麼顏值至上,大家都不想著怎麼提升自己的能力,整天想著如何如何營銷,演藝圈就是這麼爛的,要求大家多多包容不如挑些真正有實力的角色來演,這樣誰都不用受委屈多好?”

說演技,其實付怡禾的能力並不低,她是科班出身,常年專業第一,當年出道飾演的配角深入人心,連易微外婆看了都連連掉眼淚。

就是憑借那短短幾分鐘的戲份,付怡禾迅速走紅,沒多久就接到一番角色,演藝道路無比順利。

相比之下段陸的成名路則要難得多,他的實力其實有目共睹,二十歲就早早獲了獎,從此各類大熱劇本都活躍著他的身影,但卻始終拿不下主演的名頭,想來也怨恨天公不公吧。

隻是千不該萬不該,不該以資曆為尊,帶著個人情緒肆意且蠻狠地去批判他人,這讓易微想起了她辦公室裡那堆老狐狸。

徐應初語氣淡定:“女主內心堅毅但又不失柔軟,她冷靜溫和,即使在極端情況下也鮮少失去理智變得暴怒,所以她的劇本裡幾乎都是單方麵的爆發性對峙情節,她不需要以同樣高亢的情緒回應歇斯底裡的‘你’。”

“當然我在演戲這方麵不會比你們權威,付老師大概確實有演繹失責的地方,不過段老師的劇本好像也有點問題……”徐應初頓了頓道,“我懷疑你的劇本裡隻有自己,似乎忘記把主角加進去了。”

剛剛叫停的片段絕大多數都是由段陸提起的,有時候付怡禾剛剛啟唇,他就舉手控訴她麵色冷淡,缺少怒氣上臉的紅暈,可如徐應初說的那樣,女主並非是容易被牽著鼻子走的人,冷靜自持才是她的正確表現形式。

徐應初這話陰陽味道很濃,是在斥責段陸作為一個配角分不清大小王,甚至搶奪了導演的判斷權。

場麵有些劍拔弩張,導演趕緊出麵打圓場:“哎呀,大家能被選上自然都是最合適的人選,來來來,我們都坐下來冷靜一下再繼續。”

付怡禾抹了把眼淚,走到徐應初麵前恭恭敬敬道了謝:“謝謝老師幫我說話,隻是我實在不爭氣,你現在也許也後悔推薦過我吧。”

“沒有。”徐應初麵色淡淡,“我依舊覺得你是適合的。”

付怡禾手足無措地扯了扯衣擺,猶豫半晌開口:“那能不能麻煩老師帶我梳理一下這段情節?”

這本來也是徐應初來這裡的工作,他點點頭說好。

俊男美女排排坐,實在有些賞心悅目。

作為女方助理的可頌感慨道:“我都有點想磕了。”

小辛讚同地點點頭:“我們蘇老師年紀大有種叔感,相比之下確實還是續晝老師和付老師更搭些。”

易微隻覺得心底煩躁得慌,沒附和,牽起啾啾說要出去遛遛彎。

遛完一圈回來時,她被段陸攔下。

“你是助理吧?幫我把躺椅搬到太陽底下,我想曬曬。”

昨天挨他罵的助理請假了,剩下一個也沒見在身邊,易微不想惹麻煩,想著也不是什麼麻煩事,索性點點頭同意了。

躺椅是折疊款,不算太重,隻是體型大,難免剮蹭到身上,易微搬完看到衣服上沾染的泥痕徹底笑不出來了。

“怎麼了?”遠遠看到她臭著張臉的徐應初匆匆趕來。

易微搖搖頭:“沒事,就是幫他搬椅子蹭臟了衣服。”

她今天特地穿了淺色係的外套,弄上汙痕特彆顯眼,實在影響心情。

徐應初眉心緊擰,他衝段陸沒好氣道:“段老師自己沒助理嗎?”

段陸本來就因為對方剛剛抨擊自己有些懷恨在心,他白了一眼說:“幫個忙而已,既然這麼寶貝就彆帶出來啊。”

易微被他這用詞羞紅了臉,她低著腦袋扯著徐應初離開:“他也就是看我比較閒提了一嘴,本來就是我自己同意的,不能怨他。”

徐應初提起她的衣角,用濕紙巾耐心又柔和地替她抹去灰黑色的汙漬,他極度認真地說:“待會兒我把筆記本打開,他們找你幫忙,你就說你忙著幫我改稿好了,免得總是有人打擾你。”

衣服逐漸顯現出原先的細膩奶黃,易微彎起唇角,想心底那些無端的煩躁其實很容易被撫平。

即使出了岱林中街,徐應初也依舊是很好的人,他會站出來替付怡禾說話是易微意料之中的事。

唯一在她意料之外的……是自己莫名發起的酸。

她盯著他柔軟的發頂,發出的聲音悅耳:“好,不過有你兜底,我也會勇敢說不的。”

場麵溫和,一道格格不入略顯戲謔的男聲突然入了耳。

“好啊徐應初,上學的時候就見你不老實總暗戳戳指使啾啾叫你爹,敢情是為了撬我牆角早有預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