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味(1 / 1)

電梯停到自家樓層,易微正欲邁步走出去,才想起手裡的特產忘了送出去。

以為會因冒失挨批,沒想到母親見了隻是輕輕歎了口氣,“博易過敏吃不了,改天送些彆的給他好了。”說著她又根據易微辦公室的人數重新分配了特產,“你明天上班把這些帶去分給你同事,職場關係要搞搞好才不會吃虧。”

易微內心不想這麼做,但深知拒絕會迎來新一輪無止境的教育,索性沉默著由著母親去了。

長假後難收心,上班多帶著點怨氣,易微如此,同事也如此。

還沒來得及進辦公室,易微就被先前懷孕的女同事攔在了走廊上,她雙手抱臂,眼神輕蔑地上下打量著易微。

“聽我表弟說,你國慶明明就在宜寧,手裡卻提著陝西的特產,你不會是上什麼特產專賣店買來糊弄大家的吧?”

到底是在單位內部,她說話委婉些,至少沒造謠她又跟不同的男人廝混在一起什麼的。

這家夥八成又是在為她那五大三粗的智障表弟出氣,該說不說,相親相愛一家人的表彰頒給她一個人都不為過。

易微輕哼一聲:“放假七天,你表弟難不成天天都在窺視我?他怎麼知道我去哪沒去哪?”

同事被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隻是麵色鐵青“你”個不停。

“我小學都敢暢想飛船交通了,你現如今還不相信當日往返的旅遊速度嗎?”易微麵色有些冷,“更何況,我家人不能代購嗎?而且就算我是在宜寧當地買的又如何呢?”

明明都是同一級彆的員工,但辦公室裡那些老油條總喜歡以工齡自居地位,對易微這種年輕無勢的新人呼來喝去。

她有些忍無可忍了。

“再說了,我有說這東西是給你的嗎?”易微拉住路過的保潔阿姨,“阿姨,工作辛苦了,我爸媽出去旅遊帶回來些特產您拿回去吃。”

易微揚起和煦的笑容,也不管手頭東西有多少份,統統一股腦塞給了人家。

她深知,有些同事關係是維係不了的。

收假回來積壓的工作很多,易微忙的水都來不及喝一口,那幾位中年男子倒是喝茶澆花扯淡玩得風生水起,一麵感慨易微滿臉倦容要多休息,一麵又大言不慚把工作往她桌上堆。

一路忙到午飯才得空看看手機,易微翻著相機裡的照片,好不懷念岱林中街的慢節奏生活。

她手指一動,調出徐應初的微信聊天框發去“在嗎,看看狗”的經典消息。

沒了簽售工作壓頭,晝夜顛倒的他這會兒多半才睡下沒多久,回複的消息一直到下午三四點才不緊不慢發了過來。

一張隨機抓拍的小狗照片,沒配任何文字。

易微噗嗤一笑,恍若回到了大學剛畢業那陣,她想自己要是騷擾久了,徐應初是不是又會惡狠狠警告她啾啾的所屬權呢?

長假後必調休,周一放假,周六補班,到頭來一周還是上了整整五天。

易微這一周過得苦不堪言,唯一的慰藉竟然來自她每天向徐應初討要的小狗照片。

隻不過他最近越來越不耐煩了,宣示主權的話沒講,照片內容卻體現得淋漓儘致。

她明確要求看的是狗子,結果徐應初發來的照片越來越糊,最過分的是今天,出鏡的百分之八十都是他修長的指節,誰還記得攝影主題是小狗呢?

易微輕笑一聲,懶散地靠在辦公椅上。

離周末開啟僅剩十分鐘,她手頭的工作已經全部完成,雖說這周隻能單休,但好歹能讓她少接觸一天傻逼同事,她此刻心情大好。

但幸福很快消散,臨下班的前一分鐘,部門領導突然把她叫去辦公室談話。

沒有重點事項,大好的休息時光,全聽這位地中海禿頭男畫起了大餅。

先誇讚易微工作刻苦能力強;再鼓勵繼續努力頂起部門一片梁;最後帶她肖想以後拿個部長當;實際上隻有責任在她肩上扛,其他純粹是在把屁放。

從公司出來時天已經黑了徹底,易微的臉色不佳,融入其中也叫人看不出蹊蹺。

孫鬆月看她這幅樣子,擔心道:“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易微捏了捏拳,下定決心道:“媽,我想辭職。”

領導留堂的那一個多小時其實也並非全部廢話,至少易微聽出部門這一年度不會再有招新人的計劃。

對方話倒是說得好聽,說什麼她和程梓瑩就是部門裡的新生勢力,部門的未來最終會交到她們手上,其實真正交到她手上的不過是無儘的工作而已。

沒有新人到來,就意味著持續永無止境的壓榨。

易微不想如此不堪地堅持下去。

孫鬆月聽到這話瞬間變了臉色,她努力克製情緒道:“你知道你這份工作多少人羨慕嗎?風不吹日不曬,工作量不多,每天在工位上坐坐就過去了,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工作量是不大,但保不齊他們每個人都美名其曰分我一點曆練曆練呢?”易微垂著腦袋,眼眶不自覺蓄滿了淚水。

孫鬆月來了氣,話都講得大聲了些:“那是因為你嘴不甜人不圓滑,不知道好好處理人際關係,但凡你表現得大方些人家哪會這麼對你?”

父母當然不會感同身受,十年如一日的待在同一個單位,他們憑借年齡優勢已經成了既得利者,他們可以無所顧忌地在單位裡養老躺平,說難聽點,他們在潛移默化裡已經成為了職場霸淩的那一方,又如何能理解易微在職場裡的難為。

“辭職後你以為自己還能輕鬆找到這麼體麵的工作嗎?到時候你準備像你表姐那樣做些費力不討好的事嗎?”

易微討厭自己動不動就淚失禁,話斷斷續續說不明白,單從表麵就讓她成了弱勢一方。

當然,再多的解釋都變成了弱者的狡辯,她不想多說了,隻一言不發回到房間鎖上了門。

易良平有些手足無措,在兩人之間兜兜轉轉說不出有效的勸慰說辭,最後隻深歎一口表示無奈。

孫鬆月冷冷瞥他一眼:“她還以為自己是小孩子呢,不吃飯以為我會心疼會去哄,不用管她,我們自己吃。”

淚洶湧而出,把鬆軟的枕頭浸了透濕,一斤棉花都能賣兩斤重,多可笑。

眼前模糊一片,易微心頭委屈得不行,她想要尋個出口發泄,手指卻落在段菲芸名字的上方久久不能落下。

因為有血脈關係相連,所以表麵情誼維係極佳,但其實母親內心是看不上對方的。

因為段菲芸不體麵,太灑脫,像把控不住的鳥,孫鬆月害怕女兒終有一天會跟她學“壞”。

當然,今天的責任多半也會被強安在段菲芸頭上。

易微自覺愧疚,無顏麵對,手指偏轉又落到了徐應初的聊天框上。

她朋友不多,往日互不待見的徐應初倒成了能說得上話的。

但說什麼呢?訴委屈?他們之間的關係能到這一步嗎?

易微猶猶豫豫,最終又發了句“在嗎,看看狗”。

照理說,這個點他醒著,但沒回消息,大抵是被易微持續不斷的重複消息騷擾煩了,這次連警告的話都懶得再回。

易微自嘲地笑了笑,哭累的大腦不自覺停擺,人就這麼昏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已經過了十點,門縫下沒傳進客廳的光亮,父母已經睡下。

房間沒開燈,但因為臨街的緣故並不漆黑。

隻是窗戶緊鎖著,裹滿苦澀淚水的屋內過於悶,易微趿拉上拖鞋走到窗邊把窗戶開了個徹底。

她趴在窗沿邊往下望,街區燈光閃閃,路邊的陰影處還有一輛陷入夜色的車。

駕駛座的玻璃敞開著,車主白皙修長的手搭在玻璃外,指節間夾著一抹星火。

兩人遙遙相望,無人閃躲,易微的心猛地漏跳一拍。

她呆滯著,像立在雪地的雪人,待溫度升高,才意識到不能任由軀體融化。

她轉了身,朝門外跑,和起夜喝水的父親撞了個正著。

易良平撇開腦袋假裝無事發生,卻到底忍不住在她棄門逃脫前囑咐一句注意安全。

抵達車邊時,那縷火光快燃燒到儘頭,再過片刻便要侵蝕到黃色的煙尾。

易微問:“徐應初,你抽煙嗎?”

徐應初搖搖頭:“剛剛一個醉酒的大哥給我點的。”

“那能不能給我吸一口。”易微想試試。

麵對乖乖女,徐應初連原因都沒問,隻是叮囑:“小心燙到手。”

易微用拇指和食指小心掐住僅剩的煙尾,湊近嘴邊深吸了一口。

初學者姿態並不瀟灑,嗆到整個人麵目通紅,易微卻樂得輕笑了好久。

她把煙頭摁滅在垃圾箱的煙頭回收處,彎著眼問車裡的徐應初:“你怎麼在這?”

他想說出來采購,可今天不是周五,這個點的超市也早就停止運營。

徐應初看著她,目光深邃:“你不是說想看看狗嗎?”

副駕的車門被打開,裡頭的啾啾又蹦又跳,被撲了滿懷的易微眼淚又掉了下來,隻是這次帶了些甜。

“兜兜風嗎?”徐應初問。

“好,我想申請繞河一周。”易微坐進車裡,不客氣地提出要求。

車內頂燈開著,女孩的臉便看得更清晰些,她的眼睛又紅又腫,像隻受儘委屈的兔子。

麵部表情也很僵,都是殘留的淚痕在作祟。

徐應初翻遍車廂,最終隻找出來一包小狗濕巾,他遞給她,語調沉沉的:“擦擦。”

車窗半開著,極速行駛下,各種味道的風都落進了鼻腔,小狗喜歡,易微也喜歡。

像是在情緒發泄似的,她不管不顧把領導同事都臭罵了一頓,最後還得噘著嘴得意洋洋道:“我下周就把剩的五天年假一次性花光,我到時候跑出去玩,看他們找誰壓榨!”

徐應初從後視鏡看到她恢複笑臉的樣子,唇角也彎了彎:“你想去哪玩?”

易微想了想說:“往南邊走吧,我也不清楚。”

“想不想去台州?”徐應初突地問。

“嗯?”易微有些茫然。

“我有份短期的劇組工作在那邊,正好缺個助理。”繞完一圈的車又停回原位,徐應初單手掌著方向盤回頭看她。

易微想到上次在書屋看到的那個女助理:“上次催你簽名的那個不是你的助理嗎?”

“她隻是我的出版編輯,有空的時候也會幫我去領獎。”徐應初神情淡然,目光卻沒從她身上離去,“如果一定要說助理的話,我隻有你一個。”

什麼隻有你,易微臉歘地燒了起來,她撇過頭扭捏道:“我倒是沒問題,不過我不太了解你這行需要乾什麼,這樣也沒關係嗎?”

“沒關係,我也是第一次接劇組的工作,而且主要是想請你幫忙照顧啾啾。”他頓了頓道,“你知道的,我離不開它。”

易微點點頭:“那好吧。”

“嗯,那我明天來接你。”徐應初道。

說服父母大概率還需要不明確的時間,易微又犯了難:“不過我也不確定自己什麼時候能出發……”

徐應初那雙深邃如海的眸子夾了些亮點,語氣也緩和:“沒關係,多晚我都等你。”

等女孩的背影徹底消失在眼裡,三盆花所屬的房間也亮起了燈,徐應初才收回視線。

他打開劇組負責人的聊天框,內容清一色都是請他過去擔任特彆指導的消息,擔任時長從拍攝全程到三個月、一個月、半個月,再到一周前發來的一周。

徐應初點亮漸黑的屏幕,輕敲鍵盤發了不再拒絕的回複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