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陽光升到了頂上,沒了巨大梧桐做遮攔,刺眼的、繽紛的、熱烈的光儘數灑落下來。
房間的陽台上整齊擺放了三盆花,分彆是OB係列酢漿草、羽葉報春和藍寶石龍麵,都是容易開爆盆又足夠美麗的花。
上回小賣部的娟姨說好送易微兩盆,結果挑挑揀揀愣是把生得最好的三盆都塞給了她。
她回來就給買了營養土換上,耐心澆水,就等花期到了開出驚喜。
不過今天人有些心不在焉了,水澆到已經濕潤一片的鬆軟泥土裡,易微才想起自己十分鐘已經澆過一輪了。
不得不說,表姐的話確確實實讓她變得不理智了,她回想過去共處的一周,徐應初對自己的關懷是實打實存在的,那麼他是不是真的喜歡自己呢?
易微其實並不確定。
在岱林中街,徐應初對誰都很好,他的衣櫃多半都裝的是王婆婆的手工製衣,他高價回收風老頭的破書,他拐彎抹角尋理由給木工張師傅加價,他悄悄往於叔叔的白糖罐裡添新糖,他尋了陌生人幫忙將娟姨家滯留的花全部收走。
甚至那兩隻流浪的長毛狗也最喜歡到書屋門口討食,因為那裡偶爾能刷新出不同尋常的美味。
徐應初本身就是個很好的人,自己不過是享受到了他的同款優待,與岱林中街居民享有的照顧相比並無特彆之處,易微想這應該不是喜歡。
外出遊玩的父母歸家了,手裡提了大包小包的陝西特產,兩人累得夠嗆,一回來就癱倒在沙發上大口喘氣。
易微接了兩杯溫水給他們,問他們這幾天玩得開不開心。
易良平擺擺手,說到處人山人海,擠在人群裡比兵馬俑站得還挺拔,早知道跟她一樣在家裡舒舒服服躺著了。
易微摸摸鼻頭,眼神撇到一邊,心虛到話都不敢附和。
休息這幾天,除了生病那天老實在家待著,此外她基本都在徐應初的店裡吃吃喝喝。
當然,生病那天她其實也沒多老實……
孫鬆月突然想到什麼,她坐正身子直勾勾看著女兒:“對了,上回博易帶維修師傅過來修燈,你有沒有好好感謝人家?。”
她尋了些年輕人喜歡的例子:“比方請他喝杯咖啡,看場電影,吃頓飯什麼的。”
易微抿了抿唇,搖搖頭說沒有。
“我就知道。”孫鬆月嗔怪道,“你從小就不如你表姐圓滑,嘴不甜,為人做事也不周到,所以老是處理不好同事關係。”
可段菲芸在銷售職場叱吒風雲時,她又唾棄人家做些費力不討好、不體麵、浪費學曆的無用工作。
明明同樣的性子,怎麼落到母親嘴裡又變成雙刃劍了呢?
“還好我了解你,約了人家中午上門吃飯,你到時候可得真誠點好好感謝人家。”孫鬆月教育道。
易微心不在焉地胡亂點了點腦袋:“嗯嗯,知道了。”
還能怎麼辦呢?母親都把邀約發出去了,她還能要求簡博易不登門嗎?
“對了,我跟你媽不在家這兩天,你有沒有好好吃飯?”易良平主動竄開了話題。
午飯純靠徐應初,晚上就湊合湊合吃點麵條或者粉絲,再不齊就點頓外賣。
但這話不能說給父母聽,易微隻把徐應初做的菜報出來充當自己的成果:“有的,一號吃了菌菇炒牛肉……”
“那就好,我跟你媽還擔心你偷懶每天饑一頓飽一頓的湊合過去。”易良平仔細打量她紅撲撲的圓潤臉蛋,“看你這紅光滿麵的,好像還胖了些,能照顧好自己,我跟你媽就放心了。”
這點倒是說到孫鬆月心坎上了,她也揚起嘴角笑了:“這倒是,我出去這幾天總操心你,生怕你吃不好睡不好。”
“好了,博易過會兒也要上門了,我趕緊做飯去。”孫鬆月撐著沙發站起身,卻發現外套上沾了一把偏硬的短黃毛,“這是什麼?”
她把毛發湊到鼻口聞了聞,眉心緊皺:“你是不是把外頭的流浪貓還是流浪狗什麼的帶回家了?我記得你畢業那會兒就老是試探我。”
易微那時候是以必勝的決心去搶奪啾啾的撫養權的,所以那段時間總是有意無意給父母打預防針,試探他們能不能接受家裡多個寵物。
答案是否定的,所幸她也根本沒拿下撫養權,於是這事就這麼不了了之了。
隻是現在憑空出現的證據似乎又鎖定了她的嫌疑,這狗毛八成是上回段菲芸抱起啾啾當蒲公英吹時沒清理掉的殘留物,就算徐應初用粘毛器來回滾了四五遍也還是防不勝防,易微突地有些頭疼。
孫鬆月不喜歡貓狗,尤其是外頭流浪的,她總覺得這些動物身上都是病菌殘留,臟的要命。
倘若被她曉得家裡進了流浪動物,她能暴走把房頂都掀開大掃除一遍,想必未來的半個月家裡都不可能寧靜了。
易微想了想,垂著腦袋解釋:“沒,是朋友的狗,很乾淨的。”
“哪個朋友?”孫鬆月窮追不舍,“我怎麼不記得你哪個朋友家養狗?”
易微抬眼看向母親,聲線都有些顫抖:“一定要問這麼清楚嗎?我又不是交的所有朋友都要跟你報備!”
看她頂嘴,孫鬆月也來了氣:“我還不是怕你沾上什麼不三不四的人,要不是生了你得負責,你以為我樂意當老媽子?”
始終沉默的易良平攔在兩人中間打著圓場:“好了好了,彆吵了,外頭好像有人敲門。”他說著衝易微眨眨眼,“微微去開門看看是誰。”
易微也不想爭吵,點點頭去開了門。
外頭是簡博易,他看著眼眶微微泛紅的易微愣了下:“怎麼了嗎?”
易微搖搖頭:“沒,剛剛喝水嗆到了。”她說著拉開門側身讓他進去,“進來吧。”
話剛落下,就聽見他背後傳來兩聲低低的狗叫,是一隻短腿柯基,正咧著嘴笑,像個矮版天使。
簡博易不好意思地笑笑:“我這狗離不開人,所以就帶上門了,彆介意哈。”
“不介意,不介意。”孫鬆月走上前來,她拿著狗毛在柯基身上比了比,發現顏色差不多,臉上都掛了些笑,“你上回帶人修燈是不是也帶了這家夥,我看沙發上還落了些毛呢。”
簡博易愣了愣,看了眼情緒低落的易微,腦子轉了轉想明白什麼,於是笑了笑應和:“是啊,這我還怪不好意思的,走之前沒收拾乾淨,對不起啊阿姨。”
“說什麼對不起,說到頭還得我們感謝你幫忙照顧微微呢。”孫鬆月招呼他,“來來來,快進來坐,我這就做飯去。”
簡博易沒動,隻是禮貌笑笑:“不麻煩了阿姨,我提前來就是想跟您說我下午有個緊急出差,飯就不吃了,您不用特彆準備。”
他說著把手裡提的東西送上:“還有這茶葉和燕窩是給您二位帶的,那我就不打擾先走了啊。”
“這太可惜了,那下回一定再來啊。”孫鬆月拍拍女兒的後腰,往她手裡塞了兩件特產,“微微去送送博易。”
簡博易帶來的柯基是隻特彆活潑熱情的小家夥,天生微笑唇,誰看了都忍不住憐愛一波。
易微蹲下順了順狗頭,她聲音低低的:“謝謝你剛剛幫我圓謊。”
她是很溫和的長相,稍稍憂愁時最為漂亮,就像戴望舒《雨巷》裡描繪的那位“丁香一樣結著仇怨的姑娘”,是絕對讓人難以忘懷的。
可簡博易後來再想,她不該彳亍在寂寥的雨巷裡,不該是哀怨又彷徨的,自由帶笑的她何嘗不美?
“你媽媽不喜歡徐應初?”他問。
易微抬頭仰視他的下頜,眼光淺淺的,沒什麼光澤:“很顯然,他們喜歡你這樣的。”
“可惜你不喜歡我。”簡博易自嘲似的輕歎一口。
易微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麼,卻見他率先出聲解了圍:“不過你放心,我不是來告白的。”
“實話實說,你留給我的第一印象實在太好了,我確實不由自由地喜歡上了你。”
“在受你媽邀請時,我承認我高興的有些不知所措了,翻箱倒櫃找不見一件得體的衣服,想說什麼話能讓你多看我一眼,借什麼理由能和你多見一次麵。”他輕輕拽了拽狗繩,“甚至特意找了朋友借來他家最乖的狗充場麵,就希望我在你眼裡能跟徐應初多媲美一分。”
“可人終究是不同的,喜歡不是努力就能水到渠成。”簡博易笑笑,“儘管我跟徐應初不過兩麵之緣,不過也能想明白他為什麼值得你喜歡。”
易微揉搓狗耳的動作頓了頓:“我……不喜歡他。”
簡博易聳聳肩:“是嗎?不過我覺得那應該是遲早的事。”
“我開始確實因為你爸媽的偏愛沾沾自喜,但喜歡是個體的事,長輩的喜好不會成為我的優勢,大概隻能徒增你的壓力,這不是什麼好事,希望我現在看清不算太晚。”他拉了拉狗繩,將柯基喚到自己身邊,“好了,就送到這裡吧,我回頭會跟家長解釋清楚,他們以後不會再要求我們湊對的。”
易微抿了抿唇,認真道:“你人很好,隻是我並非適合你的人,抱歉。”
簡博易替她按下電梯鍵,他揚起唇笑:“我一直以來的夢想就是成為一名好人,謝謝你的好人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