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很大,即使百年梧桐生長野蠻,也攔不住驕陽的熱烈,成群結伴的光穿過茂密枝葉灑進昏暗的屋內,添了星星點點一片。
徐應初平躺在一米二的單人小床上,卡其色外套蓋在麵上,於是整個世界都變成了隻餘柑橘、陽光和鮮紅晚霞的特彆味道。
窗台飛來一隻紅嘴藍鵲,正慢條斯理啄食著散落的珍珠小米,它並不饑餓,隻是東張西望吃吃停停,鳥喙敲擊在實木上的頻率淩亂,落入耳道便成了雜音。
心總靜不下來,徐應初揭開外套坐起身,匍匐在腳邊的啾啾立起耳朵,撕扯拖拽著他的褲腳,試圖將他往外引。
他安撫地摸摸狗頭,聲音輕到近乎自語:“你也很想知道媽媽怎麼還沒來吧?”
520路公交車平均十五分鐘一趟,他今早等了三輛,也沒等到堅稱自己不會遲到的易微。
“騙子。”徐應初小聲低喃,他掏出手機,輔助狗爪按下了電話撥通鍵,“那我們一起問問情況好了。”
電話嘟嘟嘟響了很久,直至最後一秒才被接起,徐應初扣緊在邊框的手微微鬆力。
“今天怎麼沒來?”再多換亂猜想都化作了不輕不淡的一句。
那頭聲音啞得要命,反應也遲鈍:“哦,我夜裡燒了起來,早上迷迷糊糊把鬨鐘給摁掉了,對不起啊,忘記給你說一聲了。”
她這句話說得並不連貫,逗號幾乎是用咳嗽替代的,徐應初的眉不由得微微蹙起。
他沉著嗓對電話那頭說:“那今天換我來找你。”
徐應初來時大包小包,一副搬家的姿態。
厚厚幾遝的簽名紙、一餐分量的狗糧、狗用尿墊、退燒藥,甚至易微沒看完的那本《下滿一場大血》都一同帶了過來。
易微有些訝異:“怎麼帶這麼多?”
徐應初抬眼看她:“還好,都是必要的東西。”
易微拾起她看書時用廢紙隨手寫下的筆記,心想難道這個也是嗎?
應該是體溫還沒降下,她的臉紅撲撲的,整個麵部唯唇色泛白,還起了乾皮,精神也低迷,瞧著病懨懨的沒了活力。
據說是洗澡中途燃氣斷掉了,熱水器出不來熱水,但身上還頂著剛抹開的沐浴露,易微沒辦法,硬著頭皮用冷水將就衝洗了一遍身體,沒料到夜裡就燒了起來。
徐應初把標好使用說明的退燒藥拿出來,問:“吃過藥了嗎?”
“吃了,”易微乖乖點頭,“燒差不多退了,我目前處於嗜睡階段。”
動物的感知能力向來比人類強,啾啾明顯嗅到了來自易微身上的病味,它今天沒同往常那樣往她身上熱情地撲,隻乖巧蜷縮著蹲在她腳邊,可憐巴巴地用頭輕蹭著她的棉質睡褲。
易微心軟軟的,蹲下身摸了摸它的小腦袋:“媽媽病了,等我明天好了再抱你好嗎?”
啾啾嗚嗚地哼唧,是在說好。
徐應初盯著和睦的母子倆,柔聲問:“吃過飯了嗎?”
易微仰頭看他,病態下眼也沒渾濁:“沒什麼胃口,但又不敢空腹吃藥,早上勉強塞了半個麵包。”
“那中午吃點清淡的,喝粥可以嗎?”徐應初同她對視。
“點外賣吧,總不好到我家了還讓你做飯。”易微嘟囔著。
“不差這一次,”徐應初語氣淡淡的,“而且做法不難,這次用不著菜譜,你可以放心休息。”
他沒給她再爭論的機會,蹲下身將趴在地麵上的啾啾扛著肩上:“好了,你繼續去補覺吧。”
感冒藥起了效,困頓的睡意侵襲著腦袋,易微重重打了個哈欠,眼眶頓時盈滿了淚花。
她確實撐不太住,於是妥協:“好吧,那麻煩你了,不過你要認真簽哦,我睡醒了會來監督的。”
一副鐵麵無私大隊長的模樣,徐應初輕笑著點點頭:“嗯,去吧。”
灶火上的粥咕嚕咕嚕翻滾著,小火慢熬一小時的米已經軟爛可口,滿屋都飄著濃鬱的米香。
時間已到中午一點,近二十小時沒吃飯的易微早已饑腸轆轆,自然而然被這味道喚醒了沉睡的心靈。
她打開房門時,徐應初正穿著她爸爸那件專屬的“家有煮夫”圍裙站在門口。
“正好,可以吃飯了。”
他眸色沉沉,嗓音清冽,細聽還帶著絲柔。
“哦,好。”遲鈍半拍的易微拍拍臉應道。
徐應初簽名需要的空間比較大,所以占用了麵積更大的餐桌,懶得收拾騰空間的兩人索性湊合著用茶幾做了臨時餐桌。
茶幾偏矮,易微便盤腿坐在鋪了軟毛墊的地板上,背靠著沙發小口小口喝了起來。
徐應初放了抽紙在桌上,他問:“要不要加點糖?”
易微搖搖頭:“我現在都沒什麼味覺了。”她說著又彎彎眼睛,笑著打趣他,“倒是你,要不要加點草莓進去?”
徐應初聽了也笑:“聽起來像是學校食堂會做的黑暗料理。”
他總是冷眉冷眼,氣質冷冽,笑起來卻添了幾分俏皮,瞧著彆有一番風味,易微不自覺失了神。
直到被對方盯著問:“怎麼了?”
易微才醒悟過來,她輕咳一聲以解失態:“沒,就是睡太久有點腰酸背痛的,待會兒我來洗碗吧,就當活動了。”
“上午來的時候順道去問了物業,說是昨晚在緊急搶修燃氣管道,剛剛煮粥時已經通了熱水,你吃過飯直接去洗澡吧,碗我來洗就行。”徐應初頓了頓又補充一句,“白米粥沒什麼油水,水一衝就乾淨了,不是多麻煩的事。”
晚上一路燒到了三十九度三,吃下退燒藥後,易微整個人仿佛陷入水深火熱的地獄,夜裡流了一身汗,身上黏膩膩的有些難受,便沒再跟他爭,吃過飯就老老實實進了浴室。
爽快衝洗後整個人精神了不少,困意沒了,易微便搬到徐應初旁邊看起了書。
她很認真,每看到重點情節就奮筆疾書記下關鍵信息,徐應初恍惚著好像看到了高中時期的她,短短的馬尾,時惱時笑的眼睛,像一株冬日盛開的花,漂亮的叫人挪不開視線。
敲門聲響了起來,徐應初收了情緒,站起身主動提出去開門。
正被難題困住的易微扯住他的衣擺,歎氣道:“還是我去吧,我推半天了也沒猜出凶手,腦細胞都要被殺光了,我得緩緩。”
她愁眉苦臉的,亮晶晶的杏眼可憐巴巴,徐應初盯著桌上那本攤開的書和旁邊各種推演的筆記,反省自己是不是寫得太不人道了?
來人是易微的表姐段菲芸。
興奮的啾啾搶先一步探出腦袋,一副好奇寶寶的模樣。
段菲芸看著歪頭小狗,朝表妹豎了個大拇指:“牛啊,居然都把狗偷到家了!”
說著她跟個大力水手似的,雙手把啾啾給托舉了起來進行三百六十度的大檢查:“嘖,彆說,這狗品相真不錯,難怪你一天天要死要活非要奪到手。”
“表姐,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啊。”易微瘋狂衝對方使著眼色。
然而段菲芸完全不領情,反而在看到狗主人也到場的情況下還能滿嘴跑火車:“哦,敢情你把人也帶回家了。”
易微慌亂地看了一眼徐應初,支支吾吾道:“那個,我隻是有賊心沒賊膽,你不同意我絕對不偷。”
徐應初並不生氣,隻是認同地點點頭:“那就好,我不同意。”
易微:“……”
能在銷售這行混出名頭的,多少臉皮都厚些,段菲芸笑嘻嘻走到徐應初跟前打招呼:“我認識你,二手書屋的老板徐應初,以後你對麵的五金哥就要變成我雪糕姐啦,多多指教哈。”
徐應初微微頷首:“應該的,我怎麼稱呼你比較合適?”
“我年紀比你大,叫姐太老氣,叫姐姐太親昵。”段菲芸假裝若有所思了兩秒,給了逆天答複,“我是易微的表姐,這樣,你跟著她一塊兒叫我表姐好了。”
易微呆滯在原地,這合適嗎?
然而徐應初已經喊出了口:“好的,表姐。”
他不卑不亢,麵色淡定,完全沒有不情願不樂意不喜歡的屈辱感。
易微提出反對意見:“這不太好吧,這非親非故的……”
“什麼好不好的,我現在也是岱林中街的一份子了,怎麼不算是一家人呢?”段菲芸有理有據道。
徐應初讚同地點頭:“岱林中街的宣傳語是——來了都是一家人!”
段菲芸讚許地拍拍他的肩:“小夥子,我很看好你,你有沒有想過為咱們岱林中街今後的繁榮出一份力?”
徐應初看她:“需要怎麼做?”
“憑我的經驗來看,無外乎營銷、宣傳和美色。”她看著徐應初優越的臉蛋頻頻點頭,“我看你個人就能全方麵達標,到時候你去西江路租套漢服,在人流聚集處瀟灑飲酒打醉拳,並同時高呼快哉快哉,打造現下最流行的古風小生人設,到時候我把你發網上,買幾波流量多平台推廣一下,我們中街肯定能熱鬨起來。”
徐應初眼皮輕跳了下:“我覺得應該有其它更體麵的辦法。”
易微也趕緊把胡言亂語的表姐扣下,她扶額苦笑道:“表姐!你少上點網吧……”
“行行行,我不說了。”段菲芸笑眯眯把帶來的東西擱下,“本來想著你一個人在家,我留下來照顧你呢。既然現在有人了,那我就放心走了,你們倆自己玩吧。”
徐應初今天的扉頁已經簽得七七八八,他想了想說:“我一個男人在這裡待太晚也不好,還是表姐留在這裡吧。”
收拾完東西,徐應初衝易微說:“我先走了,明天再過來。”
易微搖搖頭:“我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我明天過去就行,不勞你跑一趟了。”
“那我來接你。”徐應初抿緊唇,又補充一句,“畢竟你現在還是我的助理,基本的健康保障我需要擔負起來。”
易微連忙擺手:“不用不用,我明天跟表姐一塊,正好她要過去看看裝修情況。”
啾啾到了換毛季,隨便一薅便能抓下一把,段菲芸跟吹蒲公英似的把棕黃的狗毛吹得滿屋飛,她樂嗬嗬地朝徐應初笑:“不好意思啊,搶你機會了。”
“不過不用擔心,我跟她還有突破不了的倫理枷鎖,咱倆應該構不成競爭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