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第一天,易微特地起了個大早,先去家附近的星光超市采購了幾款不同牌子的草莓酸奶,才乘著公交車晃晃悠悠到了岱林中街。
抵達時時間還早,不到十點,按之前的經驗來看,徐應初八成又在藤椅上補覺。
但事實上並沒有,躺椅上下都空空蕩蕩,往日寂靜的店麵倒是多了好些穿著精致的遊客在拍照打卡。
易微仔細打量了門頭,確定這是二手書屋沒錯,才茫然地走進屋內。
徐應初不在,易微站在木製階梯腳往上看了看,關著門,她沒好意思吼一嗓子或者直接上去查看,隻好先將手裡的袋子放在桌上,掏出手機準備問問情況。
顧客見她這副熟稔的姿態,激動念著手機裡帖子的內容:“西江路對岸,岱林中街,百年梧桐樹下,古樸二手書屋,帥氣老板,可愛柴犬,還有漂亮的……”那人把視線落在易微身上,補充完最後的詞彙,“老板娘。”
“確定了!咱們確實沒找錯地方!”
老板……娘?
突然失去單身頭銜的易微呆了好久才反應過來,她舉起雙手連忙自證清白:“我隻是老板的……”她糾結半天選了個稍稍沾邊的身份,“店小二。”
然而人家的重點根本不在這處:“老板的,這個停頓我磕到了。”
“……”易微有些傻眼,“不要亂磕啊!”
那女孩的搭子早習慣她這副樣子,笑得無奈:“老板娘,彆管她,要知道她連魯智深和垂楊柳,林黛玉和伏地魔都磕,你們不過是她營養均衡的一部分。”
兩人一口一個老板娘,不愧是好朋友,易微抿抿唇一時有些無言。
與此同時,掌心裡的手機短促地顫動起來,停留的聊天界麵傳來徐應初發來的消息。
【我在樓上,直接上來。】
登上才知道木製樓梯比眼睛瞧的要舊得多,階與階之間鏤空,間隙其實很窄,但踩上去莫名覺得恐懼,尤其踏一腳嘎吱嘎吱響,像是隨時會斷裂一樣,易微很不習慣,所以走得格外謹慎。
大約是等得不耐煩,徐應初打開了二層的門,站在樓梯口垂眼望她。
他總是穿得簡單,但掩不住氣質。
樓底下騷動了些,他身形頓了下,留下一句“不會塌”就轉身又進了屋。
社恐吧?聽說自由職業者多宅家,少見人,時間長了多多少少都有這樣的情況。
易微心中篤定了些,心一橫,腳下步子邁大,三步做兩步登上了二樓。
二層麵積同一層差不多,約莫三十來平,除衛生間獨立,其餘布局均處在同一空間內,同打工族常租的一室戶格局無差。
一米二寬的單人床靠窗,旁邊放了張很大的桌子,上邊擺放了電腦和紙筆,應該是辦公區域。再往右是個木書櫃,裡麵的書密密麻麻,多是國內外懸疑推理類的作品,最下層則擺了徐應初自己的書。
空間窄小,但給啾啾留的個狗麵積卻占了很大一處,各類玩具衣服擺了滿滿一個櫃子。
見易微來,縮在窩裡假寐的啾啾瞬間清醒,一個助跑就跳到了易微身上。
她沒預備好,重心沒穩住,整個往後倒去,還好被從衛生間出來的徐應初從後扶住,才沒摔倒。
像是被人從背後擁住,兩層漏洞百出的布料是擋不住任何的。
不同於衣料的貼切接觸,有了人體溫度的加持,雪鬆味來得更猛烈了,像不打招呼的暴雨,頃刻霸蠻了整座城。
腳步有些虛浮,易微撤開時踉踉蹌蹌,她燒紅的臉埋得低,幾乎壓在懷裡的狗毛裡。
“樓下那麼多客人,你怎麼不下去?”她聲音也顫,似從滾燙的開水裡走過一遭,咕嘟咕嘟冒著泡泡。
男人的聲音很沉,還啞,是乾涸的:“我是賣書的,但進來的每一個人都問我能不能拍照,甚至願意有償。”
冷冰冰的一句話落進耳裡倒像在可憐埋怨,易微噗嗤笑了聲:“你應該在旁邊立個牌子,告訴他們你賣書不賣身。”
易微生了一雙杏眼,但並不很大,笑起來總彎成一牙月,裡頭還點著星星,是天亮時落到地麵的夜。
徐應初側過頭沒看她,轉身去開放式廚房的台麵上倒了杯橙汁過來:“我們今天就在樓上簽吧。”
易微接過橙汁喝了一口,是鮮榨的純果汁,口感偏苦澀,回味無窮,是她喜歡的。
“那樓下的顧客怎麼辦?”她問他。
徐應初坐去書桌前的靠椅上,很平靜地說:“自助,我不在的時候都是這樣的。”
易微否定了這個決議:“那可不行,店裡好不容易火熱起來,你不搞好服務怎麼留客?再說,要是有人找不著書怎麼辦?”她提議道,“不如你在上邊簽,我去樓下幫你看店好了。”
徐應初抿緊唇,乾巴巴說:“不好,難道你就能找到對應的書嗎?”
“反對無效,我可以來求助你。”易微駁回他的意見,“不過鑒於助理姐姐對你前科的介紹,我每半個小時就會上來巡邏一次,所以不要偷懶哦。”
她眨眨眼,沒再給他左右言其他的時間,抱著狗就徑直下了樓。
店裡的客人見來了絕世可愛的小狗,瞬間蜂擁而上,相機哢哢響個不停,也不再關心老板或是老板娘了。
啾啾大抵是很久沒見到那麼多人,尾巴搖得厲害,在一聲聲驚呼誇讚中忘乎所以,表現熱情得不行。
來人隻六七個,但較先前幾天不見一個人影的戰況要好上許多,隻是舊書變現能力不好,大多數掏錢付費的也隻是因為不好意思而已。
易微掏出手機搜到了那條帖子,從發布時間和內容來看,應該是上次來避雨那兩個漢服小姑娘分享的。
熱度不算特彆高,點讚隻將將過了千,評論更是隻有七八條,一半在問拍攝參數,一半在問具體地址,眼下能來這麼多人已經是很高轉化率了。
退出軟件,易微下意識切到續晝讀者群窺屏,公告有更新,是關於電影將在國慶後舉行開機典禮的說明。
易微突然想到大前天徐應初問自己那個問題——羽崎美莎子為什麼殺死她的前男友?
她點了點屏幕把這個問題丟進了群裡,很快冒出很多回複。
【看你的群等級應該是新人吧,羽崎美莎子是《下滿一場大血》裡的主角,建議自己去尋找答案哦~】
【這本是兩年前的書了,那時候我還不是社會人,開始懷念了。】
【這本真的挺好看的,很溫情,也不怎麼燒腦,挺適合新人看的。】
易微有些傻眼,請問這個書名到底溫情在哪裡?
啾啾和尋常狗不太一樣,不愛出門,精力較低,幾天都不用遛一次。
日常裡也很少叫,氣急的時候也隻是嗚嗚低吠,以前沒少被章孟州的朋友開玩笑喊作啞巴,易微因為這經常跟那些討厭的家夥吵架。
今天難得見它高興,精力沒十分鐘就花了儘,這會兒已經伏在地上可憐巴巴望著易微了。
易微把啾啾抱進懷裡,朝大家無奈笑了笑:“不好意思啊大家,啾啾累了,改天再陪大家玩哦,我先送它上去睡覺啦。”
店裡基本是善解人意的年輕女孩,點點頭說好,易微由著大家再擼一把就抱著狗上了樓。
樓上靜悄悄的,桌上的扉頁隻簽了五張,作者本人卻已經靠在座椅上昏睡了過去。
徐應初皮膚白,眼下那處青黑就襯得越發明顯,麵上也倦,顯然夜裡沒好眠,易微這趟來居然沒像往常一樣將他吵醒。
聽說創作者往往夜裡爆靈感,生活總過得晝夜顛倒,易微瞧了會兒到底沒把人吵醒,隻安置好補覺的啾啾,隨手從床上拾了張薄毯蓋在了男人身上,然後靜悄悄下了樓。
然而徐應初這一覺到中午也沒醒。
飯點到了,自動喂食器嘩嘩落了狗糧,啾啾已經開始吭哧吭哧乾起飯來。
易微猶豫再三,還是決定再退一步,打算做好午飯再把人叫醒。
冰箱裡食材齊全新鮮,易微搜索著腦子裡的菜譜拿出了一顆番茄。
偏這微小的動靜吵醒了沉睡的公主,徐應初起身走到她身邊,伸手拿走了易微手裡那顆飽滿的西紅柿。
“不用你做。”
易微偏頭看他:“那點外賣?還是說......你做?”
“附近沒什麼外賣可點。”他間接地肯定了第二個答案。
兩人的衣角輕輕擦著,徐應初並排同她站在單開門冰箱前:“你本來打算做什麼?”
“西紅柿炒雞蛋,菌菇炒牛肉,還有青菜湯。”易微盯著裡頭的食材報了三個菜名。
“嗯,”徐應初平淡地應了聲,“我沒做過,可能需要你在旁邊口頭指導一下。”
都是普通的家常菜,按道理家裡食材和灶具都準備那麼齊全,不應該是沒做過的樣子。
易微沒想明白,但萬事皆有可能,索性點點頭應好了。
“那我來洗菜吧。”
易微把需要的食材找出來放在台麵上,關冰箱時掉出來一小捆香菜,易微撿起一臉不解地看著徐應初:“你不是不吃香菜嗎?”
徐應初眼皮輕跳了下,他抬手接過那捆香菜隨手塞進了冰箱角落裡,不在意道:“可能是買菜的時候送的,晚點我拿去送給鄰居。”
事實上,徐應初連洗菜這活都沒讓易微乾,自己把洗菜池全占了。
他大抵有些潔癖,洗菜時仔仔細細,一點泥都不給殘留,也難怪屋裡東西多卻還是整齊乾淨。
易微猜測他是嫌棄自己洗不乾淨,索性自己包圓了。
她站在一旁無所事事地呆看著,直到徐應初轉過身用那雙深邃的眸定定看向她,問:“下一步呢?”
易微才切實覺得原來這廚房缺不了她。
“把牛肉切片。”
“番茄過熱水去皮,切成小丁。”
“......”
徐應初慢騰騰照著她的指示行動著,動作不算麻利,循規蹈矩做出來的食物卻意外可口。
易微誇他:“大廚級彆!”
他神色淡淡,不驕不傲,但嘴角噙著淺淺笑。
飯後,易微把徐應初按在書桌前,堅持由她來洗碗。
“你的當務之急是簽完今天的五百份。”
但助理姐姐說得對,徐應初並不是個自律的人,他握著筆並不太動,思緒不集中,視線偶爾飄忽落在廚房裡忙碌的女孩背影上。
易微收拾好碗筷過來檢查成果,卻發現簽完那摞扉頁隻新增了五張而已。
易微斂著眼沒說話,按助理小姐的提示,她此刻可以掏出手機放《算什麼男人》了。
助理把她的音樂軟件賬號給易微看過,四年年度歌單的前三名都被這首歌霸榜,這三名分彆是周傑倫版、英文版以及DJ版。
但易微不想這麼做。
她沉默太久,大抵是生氣了,徐應初握緊了手裡的藍色秀麗筆,說:“抱歉,我會很快簽完。”
易微慫慫肩膀:“不用跟我道歉,你繼續吧,不打擾你了。”說完她轉身下了樓。
因為這事本來就隻是他的事,於易微而言並無實質上的意義,所以她何必在意,對嗎?
筆落在紙上狠了些,一個點洇成了一片海。
他的筆名簡單,簽一張普簽不過幾秒,很快就摞了一疊。
木製樓梯又吱呀響了好一陣,易微又重新折返了回來。
她將帶來的草莓酸奶整齊擺在窗沿邊上,正對著書桌的位置,徐應初抬眼便能看見。
她笑眯眯說:“寫完就都歸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