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的顧客大多散去,書屋又恢複了安靜,隻餘筆落在紙頁上的簌簌聲響。
掛鐘走向四點半,徐應初離今日任務還差不到五十份,易微提出要回家了。
她家離這裡有三十公裡,偶爾打一次車還好,七天十四趟都打車未免有些奢侈,所以她選擇坐公交。但公交耗時比較長,她想趕在天黑前回家,就得早點啟程離開。
徐應初放下手裡的筆,站起身剛要說點什麼,卻聽樓下有女生在喊。
“小姐姐快點,實時公交顯示520路還有不到十五分鐘就要到站了!”
公交車站點在靠近西江路的那端,走過去差不多要十分鐘,易微得出發了。
她衝徐應初擺擺手:“我跟順路的顧客約了一起,先走了哦。”
她小跑到樓梯口又轉頭看他,猶豫半晌道:“要是可以的話,簽完拍張照給我吧。”
木製樓梯並沒有傳來咚咚咚的聲響,她依舊走得小心翼翼。
徐應初坐在窗邊,看著易微同兩個穿著紅綠漢服的女孩在狹窄的青石板路上慢慢跑遠,風唯獨將那片白色的裙擺吹進了眼裡。
掏出手機掃碼上車,易微才發現徐應初已經在幾分鐘前給她發來了完成工作的照片,窗沿上整齊擺放的酸奶也不見了蹤影。
易微猜測應該是轉移去了冰箱,沒多想,發了一張明天繼續努力的表情包就放下手機,靠著車窗歪頭昏睡了過去。
第二天依舊照著昨天的時間抵達,易微從公交車上下來時,正遇上徐應初跟戴著牽引繩的啾啾在路邊上僵持著。
啾啾是高耗能小狗,走到這處已經有些乏力,無論路過的行人怎麼挑逗,都一副興致缺缺的成熟大狗樣。
唯獨見了易微動彈了起來,但也隻是往她懷裡撲,顯然是換個對象求抱而已。
易微蹲下身把狗抱起來,徐應初沒吭聲,隻是靠近解開了啾啾脖子上的繩套。
今天氣溫低了些,他身上穿了件風格偏休閒的運動外套,味道還是很香。
易微不自然地撇開臉,問:“你過來遛狗?”
這是浮於表麵的事情,徐應初點點頭:“嗯,它太胖了。”
啾啾今年兩歲多一點,體重有十四公斤,在柴犬的標準裡偏胖一點點。
周圍商戶基本都是些上了年紀的老人,大多拿啾啾當孩子寵,總嫌它瘦,於是隔三差五就買些零食送來,徐應初已經儘量克製了,但總歸還是比尋常小狗稍稍胖些。
易微還處在久彆重逢的溺愛階段,她刷刷薅了幾下狗毛,認真道:“還好吧,我覺得不算胖。”
然而她抱了沒幾分鐘便覺得有些費力。
肥美的狗子頻頻下滑又被一陣顛簸提起,啾啾為了不掉下去,四隻爪攀在肩膀上用了些力,竟比自己行走還累些。
啾啾收了笑,癟著小嘴,一雙水汪汪的大眼求助似的看向落後幾步的主人,好不可憐。
徐應初有些無奈:“易微,我來抱吧。”
易微無力逞強,老老實實把狗送了出去,身上泄力時不由自主大呼了一口氣。
“好像確實該減減肥了。”
一前一後的兩人變成了並排行,徐應初抱著這小三十斤的狗腳下邁步依舊均勻,麵色也平靜,似乎早習慣啾啾這撒嬌賣懶的行為。
易微看著身旁男人過於俊逸的側臉,問:“昨天的酸奶味道還好嗎?”
她在打探他的喜好,將來討好時好對症下藥。
徐應初想了想說:“挺好的,就是有一盒味道偏淡了。”
“你一次性喝完了?”易微有些震驚。
她沒記錯的話,其中有一款足足有五百克……
“嗯……不可以嗎?”徐應初扭頭看她,眼睫慢撲,聲音有些輕。
“沒有不可以。”易微搖搖頭,“隻是一次喝那麼多,還能吃下飯嗎?”
昨天買的那幾款酸奶,重量大多在兩百到三百克,也就是說徐應初一口氣乾掉了兩斤多的酸奶,這實在有點超出人類正常需求了。
難怪她今天兩手空空,徐應初輕咳了聲,道:“能,我淩晨四點才吃的晚飯。”
這好像也沒正常到哪去……
靠近書屋,那種木錘敲擊的聲響越發清晰,易微原以為是表姐的店在裝修,進到店內才發現有位陌生的木工在加固樓梯。
階與階間的縫隙其實隻十公分左右,無論是人還是狗都不足以掉下去,但此刻都被木匠師傅用木材給封上了。
兩人進屋時,師傅正好做完最後一處的加固,他收了裝備走到徐應初跟前隨性地擼了把狗頭:“行了哈應初,看看還有沒有什麼桌子椅子壞了的,我順道給你一塊弄了得了。”
“沒了,謝謝了老張。”徐應初衝他揚揚頭。
“小事,也就是你找我加急才來,要是彆人加錢我都不帶搭理的。”老張瞅了一眼邊上的易微,笑眯眯的,“這你女朋友啊?”
易微趕緊撇清關係:“不是不是。”
“她叫易微,是我的臨時助理。”徐應初替她說完後頭的話。
老張衝易微不好意思地笑笑:“誤會了,不好意思啊姑娘,改天有空可以來我店裡玩,我就在出中街拐角那裡。”
易微笑笑點頭:“沒關係師傅。”
“彆在意,他們就是八卦了點,心其實很好。”徐應初盯著老張一瘸一拐的背影沉聲道。
“我知道的。”易微笑眼彎彎,笑得甜美。
徐應初看了幾眼,偏過頭輕咳一聲,啞著聲說:“今天的工作怎麼安排?”
“早上坐公交的時候,聽旁邊的兩個女生說會過來買書,你今天還是在樓上簽吧。”易微想了想說,“不過你淩晨四點都沒睡,該補覺還是補覺,午飯過後開始簽也行。”
徐應初道:“好,那我先上去了。”
網上的熱度散去,當初帖子下的評論多了幾條,多是在說岱林中街不值一去,翻山越嶺結果毫無可玩性,體驗感不佳之類的,所以今天幾乎沒幾個客人光臨了。
但易微還是守在樓下,隻找徐應初借了《下滿一場大血》讀著打發時間。
書篇幅不長,總共就二十萬字出頭,情節緊湊,反轉頗多,易微一不小心就著了迷,直到徐應初喊她吃飯才意識到時間已過飯點。
易微盯著桌子上幾道色香味俱全的菜品,狐疑道:“你不是會做菜嗎?為什麼昨天一定讓我指導?”
徐應初指了指桌上那道番茄蛋花湯,麵不改色道:“這個我會,其它照著有聲菜譜做的。”
易微將信將疑:“你們學霸學習能力還挺強的。”
徐應初沒反駁,隻道:“跟考試臨時抱佛腳不差不多,抱著書自己鑽研總能弄懂一些。”
飯後,易微再次提出要洗碗,被拒。
“我已經簽了百分之六十的扉頁了。”徐應初指了指桌上那一遝已經完成的紙,“洗碗不會耽擱我今天的工作進程。”
易微猛地抬頭看他,眼瞼下的青越發明顯:“你不用睡覺的嗎?”
“簽完再睡也行。”他低頭對上她的眼,“你不想早點下班嗎?”
她想,但……
“我怕你猝死。”
他自嘲道:“我死了不正好?啾啾你就能理所當然的帶回去了。”
“我才不吃這種人血饅頭!”易微鼓著臉斥他,“呸呸呸,不要把這種晦氣的字眼掛在嘴邊了。”
她哐哐哐跑下樓,速度飛快,隔了木板的聲音傳上來微弱了幾分:“罰你洗碗。”
徐應初無聲笑了笑,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好。”
易微去了街上的小賣部,店裡的大肚腩電視機正放著CCTV在播的家庭倫理劇,戴著老花鏡的老板娘看得津津有味。
“老板,有沒有草莓味的酸奶?”在櫃台掃視一圈無果的易微喊了聲。
“奶都在冰箱裡,要哪個自己挑。”老板娘還沉浸在婆媳爭執的劇情裡,連眼神都分不出半分。
這家小賣部店麵很小,冰箱裡隻有常規的原味純牛奶,易微往後翻了翻才勉強找到一款粉色的。
正是她要買的口味,隻是包裝過於簡陋,價格也便宜,一袋隻一塊五,應該是衝泡奶,易微猶豫半晌還是付錢買了下來。
樓梯咚咚響,昭示著有人到來,徐應初放下手裡的盤子,扭頭看背後的一臉糾結的女孩,問:“怎麼了?”
易微猶豫再三,還是拿出了藏在背後的奶,她低著頭喏喏道:“小賣部好像隻有這種……”
徐應初擦乾手上的水,把奶接了過來:“給我的嗎?”
“嗯,慶祝你自律。”她試圖把那袋奶搶回來,“不然還是等我明天給你重新帶吧。”
徐應初收了手,沒叫她搶走:“這樣就好,我不挑。”
他把袋子衝洗了幾遍,用剪刀剪開一道小口,三兩口就喝了個光。
袋底還殘留著粉色沉澱,粉劑衝泡就算了,甚至還不是酸奶,光是看看就知道有多難以下咽。
然而徐應初的表情完全沒崩,還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樣:“挺好的,謝謝。”
易微將信將疑,不確定他是不是演的,但想著對方以前從來不屑於跟自己演友善,到底還是安下心來。
“那我下去了,你繼續忙吧。”她心情明媚了些,下樓時還哼著最近大熱的曲子。
快三點的時候,店裡又來了新的客人,易微在看過的那頁匆忙插了書簽,才站起身招攬顧客。
“易微?你怎麼在這?”
是許久沒見的相親對象簡博易。
易微說:“國慶節閒著沒事,過來兼職。”
比起當監工助理什麼的,她覺得自己更像個店員。
“你呢,跑那麼大老遠過來乾嘛?”易微問。
簡博易是本地人,按道理說不會對西江路這種本地熱門景點感興趣。可若是特意衝著打卡來的,這也太不符合他的性格。
簡博易笑笑:“我一直在找一本老書,前天在網上刷到這家店,想著來碰碰運氣。”
“叫什麼名字?我幫你找找。”易微說。
然而店裡的書實在太多了,擺放又密集,兩人挨著找了整整一圈都沒見下落。
簡博易歎口氣:“可能是有緣無分。”
易微看著那些到頂的櫃子,說:“彆泄氣,可能在上邊呢,等我問問老板。”
她又上了樓,彼時徐應初正好簽完今天的最後一張扉頁,他正要給她展示,卻見易微搶先一步開口:“徐應初,樓下有客人買書,不知道你店裡有沒有?”
聽她報完書名,徐應初低頭微微思考了一下,說:“有,應該在樓梯口最上邊一層,我下去取。”
說著兩人一前一後下了樓梯,後邊還跟著睡眼惺忪的狗子。
這高顏值的配置實在養眼,簡博易有些幻視一家三口的場景。
易微介紹:“老板說有,他這就幫你拿。”
簡博易點點頭,眼神停留在徐應初那張過於出眾的臉上:“那麻煩了。”
很出乎意料,一家陳舊二手書屋的老板竟是這樣年輕帥氣的男人。
徐應初微微頷首,在角落搬了個梯子到樓梯口的位置,像是腦子裝了定位器一樣,隻在最上層稍稍停留了一下就找到了簡博易想要的那本書。
書是二十多年前出版的,時間太長,很多紙張都泛黃缺角,但罕見地沒缺頁。
簡博易握著書有些激動:“太好了,多少錢老板?”
徐應初沒什麼感情地報了價格:“五塊。”
“就五塊?”簡博易有些吃驚,沒料到他苦苦尋找的珍品竟然淪落至此。
易微笑眯眯搭腔:“對,全場統統五塊。”
徐應初冷淡開口:“你要是覺得它值更多,多付一些也可以。”
“我倒是不跟錢過不去。”簡博易睨了男人一眼,又轉頭問易微:“你什麼時候下班,正好我可以順道載你回去。”
兩人相親結束後,交流不算太多,隻偶爾因為家長的要求在手機上閒聊幾句而已,已經成了打配合的好搭子。
易微想這車費給誰賺都是賺,想了想覺得可行,但還得看大作家的進度。
她扭頭問旁邊沉默不語的男人:“徐應初,你都寫完了嗎?”
離午飯時間已經過去了快兩小時,理應簽得差不多了。
然而徐應初抱了狗往樓上走,頭也不回道:“還差一點。”
易微剛想轉頭同身後的簡博易說明,卻見他看著階梯上的男人率先開口:“沒事,我可以坐這等,不急這一會兒。”
樓下偶爾傳來兩人說笑的聲音,明明不是什麼需要思考的東西,但徐應初握著筆什麼都寫不出來。
閉著眼沉思片刻,他起身走到樓梯口,盯著兩人的背影看了一會兒,才兀的開口:“我寫完了。”
易微側過頭,臉上還掛著沒消散的笑:“那好,我今天先走了,明天再過來。”
走兩步,她又轉過頭往上看,徐應初還站在原地,麵上涼薄。
他微微收了些情緒,問:“還有什麼事?”
易微覺得氛圍有點怪,但又說不上來,她指了指擱在桌上的那本《下滿一場血》:“這個我能帶回去看嗎?”
情節正發展在高潮處,她心有些癢癢。
然而人家不領情:“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