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嶽目光移至身側賀瓊,微頷首,又對向鐘棋,勾起唇:“恰巧看到,她在寫推文文檔。”
鐘棋一頓。
朱時宜驚詫。
我靠?
潘嶽這是在......幫她說話?
“講講你們的分工。”潘嶽直言。
他雙臂交叉,目光朝向李軒,沒什麼大表情。
這是大老板下場,宣布要管這事兒了。
賀瓊默默坐正,雙肘撐桌。
李軒虛偽的麵容一抽,抬頭紋隨之一跳。
他目光晃了晃,混淆概念,避重就輕:“推文是我們共同完成的,小朱有做一部分內容文案,剩下的文案、圖片、排版,都是我在負責。”
潘嶽眉梢輕挑,喉腔發出一陣短籲,嘴角輕抬,微不可察,意味深長。
他偏首,音色稍沉:“你負責了哪部分文案?”
“我......我負責寫......”李軒嘴角搐動,結結巴巴。
潘嶽另側偏頭,眼皮低垂,唇邊弧度不知不覺跌落。
李軒聲線一顫。
他張了張口。
“你說。”潘嶽輕輕閉眼,目光又聚焦遠處,他抬了抬下巴。
他坐靠主座,朱時宜坐離主座最遠的對麵。
鷹隼般的銳利襲擊而來。
朱時宜輕吸口氣。
下一秒。
目光的主人,稍稍點頭。
似是一種無聲的鼓勵。
朱時宜咽了口唾沫:“我寫的是和故事相關的部分,他寫的是重點信息介紹專欄。”
她又看向李軒。
李軒眼神飄忽不定,沒敢直視她。
連他臉上標準的那抹淺笑,也消失了。
手邊傳來一陣輕“嘶”聲。
是缺心眼的Vicky。
聲音確實不大。
但現場氛圍死寂,鴉雀無聲。
低語突兀,極其詭異。
“是這樣的嗎?”低沉的嗓音響起,潘嶽視線落下,緩緩抻直手臂,撐著桌,雙指勾過桌麵旁的鋼筆,悠悠把玩。
沒有起伏的問句,從容不迫,如寒冰鑽骨冷漠,滲透著無形的威壓,不寒而栗,令人窒息。
李軒一瞬頭皮發麻,他一瞬慌亂,吸了幾口氣,卻無聲吐出。
“啪。”
清脆的響聲敲擊桌麵。
鋼筆穩穩壓在五指之下,如主宰命運的巨山,令其無路可逃。
潘嶽抬起眼,淩厲的目光箭般刺去。
“想好再回答,”他虛虛眯眼,狹眸如幽潭晦澀冷峻,陰沉肅穆,似要凝成冰,“辦公室的監控,不是擺設。”
不容置喙的震懾。
山雨欲來,風滿樓。
李軒背脊發涼。
“今後,”潘嶽環視,目光劃過座下,“如果再讓我發現,還有類似的情況發生。”
他語氣稍重:“後果。”
又鬆開指間桎梏:“自負。”
鋼筆往前滾了半圈。
......
血液飆升大腦,朱時宜爽到想尖叫。
她努力克製激動——
對不起,潘老板。
你那張神顏,在我心中,還是100分。
不。
是120分!
“收到。”鐘棋率先打破沉寂。
隨後是座下的此起彼伏。
賀瓊發話:“公司的潔淨,要靠大家一起遵守。”
潘嶽頷首。
賀瓊稍微打了個圓場,繼續會議。
“在現有流量基礎上,新營銷計劃要結合聖誕節主題活動......”
朱時宜思緒放空,開起小差,眼神不自瞟向遠處。
潘嶽衣襟挺括,輪廓硬朗,眼神聚焦大屏,專注又沉穩。
僅有眉宇間的嚴肅,透出一絲方才的鋒芒。
他的鋒芒,她,第一次見。
剛才,潘嶽算是在發脾氣嗎?
“......具體營銷方式,就是今天頭腦風暴會議的主題。”賀瓊敲了敲桌。
員工秦宇拉來白板。
賀瓊朝他點點頭,又道:“大家自由發表意見。”
現場無人應聲。
朱時宜知道頭腦風暴會議的理念。
頭腦風暴會議,是激發團隊創造性的工具。
拒絕權威、自由思考、以量帶質、會後評判,鼓勵“搭便車”,以觀點帶動觀點,結合出最佳方案。
方才的小插曲詭異,加上大老板坐鎮,大家不自覺更收斂。
這時,隻需有第一個人出來“吃螃蟹”,便可破冰。
而麻煩就在於,腦暴會,忌權威。領導如果先發言,其他員工可能不敢多發表意見。
賀瓊眉心微不可察地皺了下。
“從宣傳組合入手,”一道男聲打破沉悶,“不僅要在各類主流社交媒體上推流,還可以與KOL進行合作,最好是錦蓉本地博主。”
發言人,是李軒。
許是剛犯了事,現在的他,正襟危坐,聲音格外沉穩。
朱時宜心底默默嘖嘴。
她私心裡,可不想聽到他的聲音。
“好主意。”賀瓊鼓勵。
秦宇在白板上記錄下。
鐘棋動筆,在本子上寫著什麼。
“我們要做好KFS投放比例計劃,放出相關關鍵詞,索引信息流......”
潘嶽眉峰一動,他輕嗯聲:“不錯。”
其實這些說的,都是很基礎的東西。
但腦暴會,就是需要一致肯定,帶動發言。
朱時宜慢慢拋開方才的情緒,認真下來。
手偷偷在桌下搜索。
什麼KOL、KFS?
KOL......關鍵意見領袖?
好一個機械翻譯。
一通看下來,朱時宜暫且簡單理解它為網紅博主。
KFS,小紅書營銷模式,包括KOL博主、Feed信息流和Search搜索三大模塊。
默默漲知識。
朱時宜拿出筆記本記錄。
有了開場,會議氛圍逐漸火熱。
周末,賀瓊在群裡通知過開腦暴會,更有卷王周末寫了簡單方案,在會議中完整介紹。
“可以在官方號上開直播......”
“各線下分店的聖誕活動也可以一同宣傳,當然重點還是餐酒吧。可以把演出氛圍做聖誕改造,做個小型主題LIVEHOUSE。”討論中期,鐘棋也發言。
不知不覺,一些計劃大方向,已然有了雛形。
會議發言速度漸慢。
在聽到鐘棋的觀點後,朱時宜不自覺神遊。
在MEETING做聖誕LIVEHOUSE?
有首聖誕爵士,她好喜歡。
好想聽LIVEHOUSE!
但這回,她得當幕後人員。
手指無意識卷著發絲。
爵士。
“金盞爵士。”
朱時宜一瞬直起腰。
MEETING的酒水單,她寫的推文故事裡,都有名稱“爵士”。
做個,線下聖誕爵士樂專場?
她也想發言。
會議氛圍接近黯淡。
朱時宜內心焦灼。
早知道早點說!現在沒人說話,好尷尬。
主要她不知道自己的觀點可不可行。
儘管會議上,沒人會批判她的觀點。
但她也不想講出坨玩意兒給彆人聽。
朱時宜目光擦過潘嶽。
他正巧向她看來。
朱時宜無意識輕眨下,沒彆看眼。
潘嶽微微挑眉,眼眸略有疑惑。
朱時宜咧唇,微微呲牙。
潘嶽垂眸,不再看她。
朱時宜撓了撓臉,沒來得及移開眼。
潘嶽眼皮再次抬起。
帶了絲笑意。
他緩緩闔眼,又掀開,連帶著整個頭部,都微不可察地動了動。
像是看透她的扭捏,鼓勵著她發言。
有顆心,偷偷給了她勇氣。
朱時宜深吸口氣,左右看了看。
同事正在發言。
她耐心等待對方落音,左臂擺正,右臂抬起上舉,眼神堅定不移地望向賀瓊,開口。
“關於線下活動方案,”朱時宜舉爪,“可以做聖誕爵士樂LIVEHOUSE。”
嘴角弧度彎起兩分。
潘嶽偏頭,正視著朱時宜。
初出茅廬的大學生。
發言,還得cos奧特曼。
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射出激光波?
“我想的是,酒水單上有金盞爵士,聖誕歌曲,也有不少與爵士沾邊,”朱時宜福至心靈,“既然是想延續這次的流量,那宣傳方麵,就應該和這次的故事相關。”
桌對著的潘嶽斂起笑,微微低了低下巴。
“非常不錯,”鐘棋身體前傾,“說說看。”
朱時宜放下手,膽更大些:“形式上,可以做個故事性的短片,將推文故事拍攝成宣傳片,結合聖誕樂曲,把故事裡的酒吧氛圍傳遞出去。”
她補充:“故事氛圍,也是品牌氛圍,對其他門店,也有裨益。”
潘嶽默默撐起下巴,頭回參與進討論:“VI係統裡的其他內容,也可以拍攝進去。”
朱時宜兩眼一蒙。
啥VI?她隻知道AI。
待會兒得查一查。
“聖誕爵士現場,可以作為關鍵詞索引投流。”其他同事補充。
“把金盞爵士作為聖誕限定招牌特調......”
......
會議結束。
潘嶽推門離開。
朱時宜收回目光。
這周的任務基本確定。
好消息:朱時宜終於上桌。
她的任務之一,是寫宣傳視頻腳本。
壞消息:她還得繼續和李軒一組。
嘖。有點不爽。
收拾著東西回工位,朱時宜隨眼往李軒方向瞧。
互對神色的那一刻,李軒立馬彈開目光。
朱時宜催眠自己釋懷。
做錯事的,又不是她,她在這費什麼勁,浪費情緒。
下午。
李軒主動找她。
朱時宜腦袋裡:滾蛋!扇兩大巴掌,給他扇感冒。
朱時宜麵上:“Hi!”
都是人情世故。
李軒派下單獨工作任務給她,二人分工明確。
絕口不提先前事。
朱時宜也不自討沒趣,公事公辦:“好的軒哥。”
鐘棋正巧路過:“時宜,來我辦公室,拷上文件拿去印一下。”
“好嘞。”朱時宜拿上U盤,跟著鐘棋進辦公室。
副部辦公室門關上。
鐘棋從桌上拿起另個U盤遞給她。
朱時宜一愣,接過。
鐘棋坐下,道:“我看過監控了。”
朱時宜歪頭,意識過來。
她不知道說些什麼。
“今天工作狀態怎麼樣?”鐘棋聲音依舊板正。
朱時宜猜,棋姐應該是怕,她因為這件事,和李軒有隔閡,影響工作效率。
“我狀態沒問題,”朱時宜先表態,斟酌一秒,她也委婉道,“軒哥給我派了任務,我會好好完成的。”
她又補充:“今後,我的文件會做好備份。”
鐘棋撐住下巴,她輕嗯:“工作表現不錯。”
“看好你,”鐘棋唇角添了分笑意,她輕嗯,點頭,“以後你工作上有問題,可以來問我。”
“好的棋姐。”朱時宜應下。
看好她嗎?
領導這是客套,還是真話哦。
......
今天的工作任務不少。
直至下班,朱時宜也沒寫完腳本。
創造性的東西,不能半途而棄。
朱時宜決定加個班。
初冬的天黑的快。不到七點,天便已暗透。
七點半,賀瓊拎著包,準備下班,順路關心了句:“時宜,還不下班?”
“想把腳本寫完。”朱時宜答。
賀瓊客套幾句便離開。
此刻,辦公室燈火通明,卻空空蕩蕩,隻有朱時宜一人。
望著沒憋出多少的腳本,朱時宜打了刪,刪了又打,她長籲口氣,悵然。
還不如早點下班!
可話已出口......
她拍拍腦門,打起精神。
奮戰!
門口忽有幾聲腳步,格外清脆。
朱時宜抬頭。
潘嶽動作一頓。
他微偏頭,攏下西裝外套,朝她走來。
朱時宜莫名緊張。
她站起來,乾乾笑得露出幾顆牙:“潘總。”
無人的辦公室,友人變領導。
這感覺,怪異極了。
“私下,喊名字就行,”潘嶽頷首,“怎麼還不下班?”
“想把宣傳片腳本寫完先,”朱時宜輕歎口氣,“思路上,有點卡。”
視頻內容得足夠豐富,和之前那個簡單的故事,可不一樣。
潘嶽又抬腳走來幾步:“我看看。”
他行至她身後。
身影籠罩住熾光。
陌生的溫度包裹靠近,猶疑地、似即若離。
潘嶽站在身側,微伏身,伸出手,握住桌麵上的鼠標。
朱時宜一瞬僵直。
鼠標滾輪“硌嗒”作響。
朱時宜撓了撓鎖骨。
毛衣貼膚,有點癢。
她又抓了抓右手指關節。
這怎麼也癢?
明明沒有接觸什麼催生靜電的布料......
朱時宜微微分神。
指節酥麻,如羽毛般輕軟飄忽。
似有一種引力,無處不在,無法避免,卻未曾觸碰,無法捉摸。
她不由側目。
眼簾映入一片硬朗。
“看著不錯,”潘嶽轉動側顏,聲音平和,“分鏡格式寫不出來,就先放著。”
朱時宜忘了吭聲。
朱時宜莫名眼乾,她輕眨眼,正正對上一雙墨色瞳眸。
邃撼汪洋裡,她的映影熠熠。
似有息微熱輕撲,掠過肌膚。
麵頰上的小絨毛似也晃了晃。
朱時宜一呆,驀地屏住了呼吸。
身後溫度一瞬抽離。
潘嶽直起身:“不是要招拍攝團隊嗎。”
朱時宜立馬回過神:“是。”
“專業的事,交給專業的人去做。”潘嶽的手移開鼠標。
朱時宜悄悄抓了抓手。
“吃晚飯了嗎?”潘嶽聲音稍軟。
“還沒有。”朱時宜縮縮脖子。
潘嶽眉頭輕撇。
朱時宜禮尚往來:“你吃了嗎?”
“正準備去。”
朱時宜哦了一聲。
提到吃飯,她確實感覺有點餓了。
“我點個外賣吧。”朱時宜端起手機,翻開外賣小程序。
潘嶽輕嗯聲,往鐘棋辦公室走。
朱時宜沒理會潘嶽,自顧自看外賣。
卻提不起什麼胃口。
感覺來來回回就那幾樣。
她默默息屏,放下手機。
“簽好的合同放那了,”潘嶽從鐘棋辦公室裡出來,“明天麻煩你提醒下鐘部。”
“好的。”朱時宜應下。
潘嶽目光掃過:“外賣點好了?”
“沒有,”朱時宜撇撇嘴,“外賣看著沒食欲,不知道吃什麼,晚點再說吧。”
潘嶽一默:“加班到幾點?”
“不知道咯,”朱時宜往後一靠,長籲口氣,“寫完就走。估計得要個把小時。”
“下班再吃?”潘嶽問。
“應該吧。”
潘嶽垂眸,唇線抿直。
過幾秒,他抬首:“等著。”
說罷便邁開長腿,頭也不回。
朱時宜呆滯:“啊?”
對方卻已不見蹤影。
什麼玩意兒?
......
真令人摸不著頭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