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蓉不南不北，初入冬，潮濕的風浸入骨髓。

酒吧與健身房的都市生活，已離去近兩個月。

潘嶽近乎消失在她的生活裡。

除了，他偶爾點個讚的朋友圈。

朱時宜的大學生活重返平常。

早八、午飯、取快遞、學英語、做小組作業。

學期中的比賽都偏向理工科技類，朱時宜沒有比賽能參加。

當然，生活並非一成不變，比如這兩件事。

朱時宜每周，去遊泳館三回，遊泳的日子，按照她洗頭的時間來；可惜的是，周圍沒人會遊泳，她隻能買個骨傳導耳機，被迫當孤泳者。

朱時宜交了個新朋友——鬱凡。

早在酒吧那晚後，鬱凡就把給她拍的美照、以及潘嶽唱歌的搞笑視頻發給了她。

而鬱凡的朋友圈，經常有大量美照、以及她的彈唱小視頻出沒。

朱時宜經常給鬱凡評論，兩人在朋友圈能蓋十幾層樓。

一來一往，二人親密起來，也一起出去玩過幾回。

說到早睡。

朱時宜認為，一點前睡覺，已是自律的極限。

十一月底，大三近乎完全結課，隻剩一節在晚上必修的公共課，以及這天，安排在周末的，一個外出實踐的課程。

周日，學院包了車，把他們拉到一家汽車品牌體驗中心。

這門專業課是“品牌管理”。

老師把實踐課地址定在這，就是想以一個更具體的案例，深入講解品牌的建立與運作模式。

涉及課程實踐報告作業，朱時宜聽得很認真。

講解員小姐姐很友善，還和他們閒聊，問他們是什麼年級的學生，來這邊是誰組織的。

“大三，”倪於綺挽著朱時宜，熱情搭話，“我們來做專業實踐。”

小姐姐友好一笑：“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是做汽車行業的學生，但看你們其中大部分都是女孩子，又感覺不太像。”

“現在專業實踐隻用一個下午了嗎？我們那時候，還得去公司實習幾個月。”小姐姐顯然是誤解了“專業實踐”的意思。

“謝謝姐姐，不過你說的是專業實習啦，我們今天是上專業實踐課。”倪於綺解釋。

實習。

朱時宜若有所思。

後疫情時代，經濟下行，就業崗位稀缺。實習，對於他們這些毫無經驗的大學生而言，還是一個陌生的領域。

但對找工作而言，實習經曆，十分重要。

她有點想找個實習做。在悅城，能找到實習的朋友都是頂級卷王，不知道錦蓉條件會不會放寬一點。

朱時宜暫時不懂，無從下手，得慢慢做點研究。

晚上回到宿舍。

徐夢瑤提醒：“我收到個麵試機會，明天得早起，可能會有點吵，我儘量小聲點。”

“你什麼時候找的實習？”朱時宜震驚，又補充，“沒關係，我睡覺很死，吵不到我。”

“我也是。”倪於綺表示不介意。

“最近課少，就有實習打算。”徐夢瑤回答。

想起自己的打算，朱時宜立馬貼過去，眨巴眨巴眼，笑而不語。

“有話就放。”徐夢瑤一副心知肚明的模樣。

“怎麼找實習呀，人家也想實習，教教人家，”朱時宜嗲著嗓，豎起手指，“我豁出去了，明天早起，幫你化妝。”

徐夢瑤對化妝一竅不通，對此自然答應，毫不藏著掖著，把所有信息全權告知朱時宜。

夢瑤老師小課堂，第一招：“潤色簡曆。”

“可我啥也沒乾過。”朱時宜為難。

“誰說的，”徐夢瑤指導，“小組作業做過吧，改個高大上的名，錦蓉城文創品牌構建項目，做出完整策劃案，取得優秀成果。”

“什麼優秀成果？”朱時宜眼神智慧，“受到老師表揚？”

徐夢瑤虛著眼，摩挲下巴：“評選為‘優秀團隊獎’。”

“有人信嗎？”朱時宜自己都不敢寫。

“你敢寫，就有人敢信，”徐夢瑤繼續傳授，“寫詳細點。比如研究方法，寫你獨立做一整套問卷調研、擅長運用SPSS、SQL工具分析數據，還有擅長運用各種office工具......”

“我不會SPSS。”朱時宜驚恐。

“上崗慢慢學，”徐夢瑤擠開朱時宜，坐在電腦前，“我幫你。”

寫小組作業——參與文創項目計劃，負責策劃撰寫，具有綜合性文稿撰寫經曆、能獨立做好文字起草工作，文字功底強。

朱時宜得到一份潤色美麗的簡曆。

難為夢瑤老師，為她屎上雕花。

朱時宜起了個大早，幫徐夢瑤化完妝，正式步入找實習流程。

夢瑤老師小課堂，第二招：“臉皮厚，廣撒網。”

朱時宜聽勸，一口氣投了幾十份簡曆。

她的求職信息，大部分石沉大海，無人問津；

好不容易有HR回複，卻隻是拒絕。

朱時宜深感挫敗。

前兩年光顧著玩，她的簡曆，和彆人相比，絕對是醜到不行。

她根本不奢望徐夢瑤麵試的大廠，投遞小公司，也沒人要她。

越挫越勇。

第三天，朱時宜加大投遞範圍。

也在找實習的過程中，逐漸明白自己的能力定位。

她終於接收到一個活人HR回複。

夢瑤老師教學，第三招：“問清實習期工作內容。”

朱時宜喜滋滋地問HR。

HR：【你不來麵試我怎麼告訴你？】

朱時宜：？

請問你是不會打字嗎。

HR：【是你缺這份工作，不見人，不細談。】

HR：【況且你隻是個普通本科的在校大學生，又沒參加過什麼競賽，也沒有實習經曆。】

HR：【說白了，你毫無經驗，硬性能力不詳，我們這行忙，你又是女生，實習又沒有違約金，誰知道你能乾幾天？】

朱時宜白眼快翻上天。

什麼大奇葩？奇形怪狀。

不來這破公司，還真當她朱某人找不到區區一個小破實習？

......

半天後。

朱時宜回複HR：【請問，什麼時間麵試方便？】

HR：【明天下午兩點。】

朱時宜打字：收到，謝謝。

想了想，她硬氣十足，刪掉打出的話，發出。

朱時宜：【收到。】

這語氣，是不是太凶了？

朱時宜又補了個[玫瑰]。

這樣，對方應該看不出她在陰陽了吧？

牛馬，哭。

翌日中午。

朱時宜帶著怨氣化好妝，倒騰三條地鐵，終於到了那家公司。

“你好，我來麵試。”

前台懨懨抬眼，往裡指了指：“找個地方坐著，等通知。”

朱時宜找了個椅子坐。

這個公司在老城區的深處，采光不好，陰天中午，裡頭的燈烏灰泱泱，令人昏昏欲睡。

坐了一個多小時，才有人通知她麵試。

麵試她的，是個中年男人，下巴上還殘留著幾挫沒刮乾淨的胡茬。

他伸了個懶腰，揉揉眼睛，戴好眼鏡，往她身上上下打量了幾眼，才不鹹不淡地伸手開口：

“簡曆拿來。”

那眼神，朱時宜直覺不舒服。

出於禮貌，她遞去簡曆，用四字箴言安慰自己，來都來了。

“我可以坐嗎？”朱時宜不懂麵試流程。

HR眼神古怪掃來：“當然，自我介紹吧。”

朱時宜坐下，手不自在地放在桌上，官方問候幾句，老老實實介紹道：

“我麵試的工作崗位，是產品營銷策劃崗位......”

朱時宜一直盯著麵試官。

聽她說話期間，那人一直低頭看她簡曆，還皺著眉。

朱時宜不明所以，繼續講準備好的台詞：“我文案撰寫能力強，創造力不錯，性格開朗，溝通能力強，一直以來學習能力都不弱......”

“可以了，說些具體的，”對方出聲打斷，“你說的話太空，沒有證據證明。”

朱時宜略感不安。

她不自覺往前坐了坐，手放上大腿，緊緊抓住褲子。

她偷偷瞟了眼麵試男人。

此時，他已經沒再看她的簡曆了。

他手肘支著桌麵，挑著眉，默默打量她。

直覺又一次不適。

“您稍等，”朱時宜錯開對方眼神，拿起手機翻相冊，將那次代替肖玉涵參賽拍的照片遞上，“其實我也有參加過比賽，隻是由於種種原因，最後沒能繼續。”

HR掃了眼屏幕，也沒多問，直接下結論：“你可以入職。”

猝不及防。

朱時宜喜不自勝：“那我具體的工作內容是什麼呢？”

“與店內客人介紹產品。”對方麵不改色。

朱時宜皺眉。

這......和她麵試的崗位有什麼關係。

“那實習期的待遇和要求呢？”她還是相應問了句。

“試崗期7天，沒有工資；試崗期過後，月薪4000，底薪2300，剩下的1700是銷售提成，賣的產品越多，提成越高，月休三天。”

“還有，我們實習期最少需要做滿三個月，你能接受嗎？”

“網上招聘不是說雙休嗎？”朱時宜錯愕，“而且，我麵試的是營銷策劃崗。”

“小妹妹，”中年男人語重心長，“社會就是這樣，不是所有事情都和表麵一樣。”

黑心還有理了，一股子爹味。

“不好意思，”朱時宜生理性厭惡這人，“我做不了三個月。”

沒成想，對方並沒有遺憾地和她說再見，反而溫下語氣，挽留她：“你可以再考慮考慮。”

朱時宜竟稍感猶豫。

“現在大環境不好。你這條件，確實很難找到更好的工作了。年輕人，踏實一點，不要挑三揀四。”

一瞬倒胃口。

男人轉動著他略微發黃的眼珠：“好在你是女生，形象條件好，有性彆優勢，所以公司還有適合的崗位，可以給你提供。”

朱時宜為自己那點猶豫，深深感到羞恥，不自深深皺起眉。

男人忽然大笑：“小姑娘彆多想，我沒有彆的意思，就是緩解環節氣氛。”

“你放心，我們是正規公司，一定會保障你的安全。”口吻“正經”又“幽默”。

令人惡心。

朱時宜憋著怒意：“你也放心。”

她深吸口氣，起身，氣沉丹田，穩住聲線，聲音有力：“確實，現在大環境不好。”

男人往後一靠，雙臂交叉，得意洋洋：“像你這麼懂事的年輕人，不多了。”

朱時宜勾起紅唇，往前走兩步，猛地抽回簡曆：“社會化老齡化確實嚴重。”

男人嘴角一頓：“嗯？”

朱時宜走到門邊，回頭：“我也是好心，看你不懂事，才提醒你，垃圾站就在旁邊，出門記得躲著點，大爺。”

她拉開門，往外疾走。

背後傳來聲低罵，男人大喊：“你什麼意思？”

朱時宜不敢回頭，隻一味向前，大喊：“聽不懂就搖勻腦漿，光叫沒用，大爺。”

“你他￥%......”

她自動屏蔽，小跑著出門，走到人來人往的大街，才敢停步。

朱時宜重重吐出口氣。

她孤身一人在外，要保護好自己的安全。

肚子餓得咕咕叫。

為了麵試，她又沒好好吃飯。

可一想到那張猥瑣的臉，朱時宜就倒胃口，一點食欲也沒有。

她坐地鐵回學校，路上，她點開招聘軟件，給紗布HR狂發惡毒語言，然後拉黑。

又和徐夢瑤惡狠狠吐槽傻叉。

徐夢瑤：【下次，線上什麼都不說，就讓你去線下麵試的工作，你都彆去。這種都是HR刷業績的，搞不好還有什麼坑在裡麵。】

朱時宜：【[哭泣]記住了。】

她又想起：【對了，你實習的崗位，需要乾滿三個月嗎？】

徐夢瑤：【麵試官有說必須乾滿三個月，因為他們帶實習生也要花精力，所以肯定不希望你乾兩天就走。】

徐夢瑤：【我們肯定乾不滿，但我騙他們說能乾三個月。】

朱時宜：【[震驚]那她不懷疑你嗎？】

徐夢瑤：【她問我啊，我說下學期實踐課多，老師同意我們外出實習，她也就沒問了。】

徐夢瑤：【實習，多好的機會啊！反正實習生又不簽合同，去當牛馬，那麼老實乾啥。】

朱時宜恍然大悟：【有門道的。】

朱時宜歎氣，認命般，又點開招聘軟件，刷新。

忽而看見一條熟悉的名稱——

【MEETING如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