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鹿回到申港市射擊中心。
宋鹿向隊醫上報了昨天的用藥清單。隊醫說沒問題,但也聲色俱厲地訓了她幾句,警告她以後外出就醫前必須向她報告。在槍庫,宋鹿慢吞吞穿上射擊夾克,試著把腦袋裡那些雜念排空,專注於第三場隊內選拔賽。
隊內選拔賽一共三場。第一場她沒進決賽。第二場就是昨天,是個人冠軍。要是第三場能贏下前八,她的積分足以讓她拿到市隊參加全國射擊錦標賽冠軍兩個珍稀席位中的一個。
到那個時候,她或許真不用退役,或者流浪去韓國了。
第三場選拔賽是10米氣、步、槍混合團體比賽。宋鹿和17歲的小師弟合作。先進行資格賽,資格賽共三輪,每輪每人進行10發的射擊,每一輪成績是每次擊發環數的相加。三輪結束,總環數再相加排名。
靶場是個長寬五百米的室內場館,一半隔成觀眾席,一半隔成打靶區。打靶區每隔左右一米有個射擊位置,以英文字母區分,前方十米是射擊專用電子靶屏,上麵有突出十厘米的遮陽板。宋鹿抽簽分到A靶位。資格賽結束,宋鹿和小師弟打出633.4的成績晉級決賽。
冠軍賽在季軍賽後單獨進行。宋鹿和小師弟坐在場邊休息,等著決出第三和第四名後冠軍賽才能開始。教練見她狀態很好,對她格外和顏悅色,甚至講笑話給她聽調整比賽心態。
金牌戰開始,教練在兩人身後拍手三下給他們鼓勁加油。
男女混合團體賽的金牌賽,每隊兩名成員分彆進行射擊,射擊的環數相加後與另一隊進行比較,成績高的組合得2分,成績低的組合得0分,持平則各得1分。兩隊誰先達到或超過16分的組合摘金。
宋鹿站在靶位前,雙腳自然站立,開度與肩同寬,握把、貼腮、腰塌。10米氣、步、槍比賽不用瞄準器,瞄準鏡有時候帶近視度數。但宋鹿是裸眼,她視力很好。射擊的竅門就在於瞄準時要做到精力回收,放大瞄準區域,不苛求瞄準點。然後,果斷壓扳機,把子彈送入10米之外普通水性筆尖大小的環心。
宋鹿和小師弟的組合先拿下14分,第一次到達賽點。小師弟率先擊發,9.9環。失誤。因為是男女成績相加算成績,這一槍的壓力全壓在宋鹿肩膀上。宋鹿送子彈入槍匣,據槍在肩膀,目光放空,利落擊發。金牌賽最終僅用時15分鐘,宋鹿和小師弟以16比2大比分戰勝對手。
又一個冠軍。
小師弟迫不及待插安全旗。安全旗全名槍膛安全旗,是一種橙色L形塑料小塞子,下麵掛一條長線,可塞入彈艙的拋殼口。它的作用是提示運動員彈艙內是否有子彈。有它在彈艙,子彈無法上膛,就沒有誤開槍的風險。宋鹿正打開槍管,才把安全旗塞入槍艙,就被跑過來的小師弟舉在肩膀上顛。她槍和人橫在空中。小師弟的聲音響徹靶場:“師姐你太棒了!”
宋鹿笑意難掩。
她想,六月份的全國射擊錦標賽她去定了。
教練當場宣布出戰錦標賽的最終隊伍名單。宋鹿在列,小師弟也在列。小師弟笑成一枝花。宋鹿覺得好玩,也跟著他一起笑。教練說出戰全錦賽的成員都將成為某品牌乳製品的宣傳大使。
不用退役、參加大賽積累積分、獲得不菲的代言費。宋鹿被突然降臨的幸運浪潮衝暈了頭。
宋鹿抱著槍,被師弟扛在肩膀上場上滿場亂逛。小師弟逢人就抓,逢人就嚷:“我師姐厲不厲害?最後一槍又是滿環!她昨天也打了好幾個滿環!”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顛暈了,宋鹿眼冒金星,覺得恍惚,覺得眼下發生的事特彆不真實。她自我懷疑,她憑什麼就忽然這麼順風順水起來?
突然,宋鹿在觀眾席裡捕捉到一雙熟悉的黑眸,當下心一沉。刹那間,結婚證的紅潮向她湧來,一個滔天巨浪迎頭拍下來,她丟盔棄甲,浪水嘀嗒,成了隻可憐巴巴的落湯雞。她是個不合格的壞人,做了一樁不算太壞的壞事,卻可能用餘生去後悔做了這個決定。她好像透過那雙黑眸與一個老人家對視。老人家的目光令她無地自容。老人家在說:“騙子。”
而此時此刻,她還在小師弟的肩膀上,當著他新婚的老公,因自己小小的勝利而歡喜得骨頭輕輕飄飄。宋鹿猛拍師弟的臂膀,“放我下來。我家裡人在看。”
小師弟彭彭丁滿式樣唰唰轉頭,“哪裡?哪裡?”他順著宋鹿的目光看,也看到林也,樂嗬嗬地把人直接往那裡一扛,放下,問林也,“我師姐剛才厲害吧?”
林也回答:“厲害,各方麵都特彆厲害。”
小師弟天真問:“你是師姐的那位?以前沒見過你。”
宋鹿把小師弟一推,“小包,去那邊,教練要給你總結經驗了。”
小師弟屁顛顛走了,身體彆過來,朝著宋鹿大幅度揮手,大喊大叫:“師姐你也快來。我等你。”
林也麵無表情問:“一個男人叫小寶?”
宋鹿眼皮一眨:“他姓包。”
林也一時無言,將手中的結婚合同朝著宋鹿揚了一下。意思很明顯,合同整出來了,完成這最後一步,他們的勾當算是徹底確定下來了。林也眼睜睜看宋鹿低頭,然後,抱著槍跑了!
此情此景,一個荒唐的想法撞擊林也抽筋的腦子。
陸飛這個烏鴉嘴!
這個寄養女事業破冰利用不著他了,領了結婚證卻不想簽合同,想一招飛上枝頭打離婚官司徹底實現財務自由!今天離婚,明天就能找一萬個姓包的小孩扛她上下班。
這個繼女啊,一如既往勢利至極、貪財如命。
林也追了出去。
宋鹿滿腦子想著無辜的老人家。她的槍有5.5公斤,射擊夾克有6公斤,鞋子2公斤,她跑得不夠快,在跑去槍庫的路上被林也截在場上。他連槍帶人一起將她往觀眾席拉。
宋鹿很急,又不能當著那麼多人麵喊:“我去換衣服。你彆鬨。”
林也直白挑明:“不,你是想跑。有些事答應了就沒有後悔的餘地。”
宋鹿的腳在地板上一彈一彈,壓低聲音說:“我求你,林先生,彆在這裡當著這麼多人說這些。我超過地線了,我會被禁賽的。你不懂,我不能犯錯,我沒有任性妄為的資格。”
林也哼一聲:“你一直為所欲為!”
林也垂下目光,找出宋鹿口中的地線。他停住腳步,將宋鹿往後一推。宋鹿像個不倒翁般跌跌撞撞往後退一步。她的鞋和他的鞋之間隔著一條安全準則下的紅色地線,過線就是違規,和他們的關係一樣。
“我提醒你,彆用不忠回報賜予你一切的人。”林也抓起宋鹿的一隻手,粗暴地褪下她的射擊手套,把簽字筆塞進她手中,“不用看了。為了合法合規,陸飛熬得眼睛都摳下去了。我就沒見過誰把騙子合同寫得這麼漂亮、這麼完美的。簽字!”
宋鹿驅使受傷的手腕寫字,手抖得厲害,無論如何也簽不好自己的名字。她感覺此刻有無數道揶揄和猜測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見證她屈辱地簽下賣身合同。她越在意那些目光,手越抖,越難落筆成字。
瞧她那副可憐巴巴的樣子,繼續裝!林也嗤一聲:“怕疼嗎?”還沒等宋鹿回答,他抓起她的手,咬破她的手指,“不簽就畫押。”
宋鹿的指腹一刺,心猛地一跳,這一跳正好跳她敏感的神經上。
這人瘋了!
林也一字一頓說:“人不可以卡在中間,必須選一方,鬥爭到底。你不是喜歡錢嗎?凡事都有代價,疼一下就有光輝燦爛的前程,天底下再也沒有這樣好賺的錢。林太太非風光你受著,痛苦你也得擔著。彆急,這才剛剛開始。”林也迫使宋鹿在合同上按下粉色的血手印,雙份!
林也把合同往後邊的陸飛手上一丟:“兩份我都收著,不得不防你犯渾。你想看,跟我來,我看著你看,看完收回來。給你十分鐘,過時不候。勸你來看看,否則,你永遠不會知道自己簽了一份什麼樣的賣身契。”
這個時候,地方上一個小媒體捕捉到這個頗有故事性的一幕,覺得爆點十足。他招著攝像師走過來,要采訪他們,並詢問他們的關係。林也一手摟住宋鹿的圓肩,將她的身體往他手臂上撞,笑意淺淺說:“我們今天剛結婚。”
記者驚呼,成人之美地指引攝影師給他們兩個人拍合照。
宋鹿抱著槍,低頭。林也拿合同,對著鏡頭陰沉不定地笑。
林也俯身咬宋鹿耳朵:“我已知沒有任何法律上的障礙,會讓我林也無法與宋鹿結為夫婦。”
這是對於昨晚那“不可愛她”誓言的存心報複,亦是對於宋鹿“翻臉不認人”的嘲諷。宋鹿根本不記得自己在車上燒迷糊後的胡話。不記得,自然隻能聽出林也話中的嘲諷。她覺得屈辱至極。
相機快門響,聲音像是比賽發令槍,一下子將宋鹿的魂招回來。
林也的唇在宋鹿耳朵上壓一下。宋鹿扭逃,被林也撐開的手指壓住後脖子,牢牢抵住。林也說:“放心,拍著玩,會替你要回來。我為你安排了一場特彆的林太太亮相儀式。好好期待一下,林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