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也走後,宋鹿睡了一個舒服的回籠覺。醒來後,她的腳剛放到地板上才發出第一個“吱呀”的音節,門就被敲響。就好像有人一直在門口等,甚至,耳朵貼在牆上聽。要不說有錢人家裡沒有秘密。
宋鹿低頭檢查自己的衣服,好好貼在身上沒有卷起來:“進來吧。”
昨天照顧過宋鹿的阿姨探身進來,問:“太太,要吃什麼早飯?”
宋鹿覺得“太太”這個稱呼異常刺耳,但又沒辦法去糾正。叫她太太的人不必去理會,相反,在他人眼裡和男人同床共枕一夜,那些還叫她“女士”或者“小姐”的才需要遠離。躺在主臥床上的人就該是林太太,不會是什麼宋女士。又一個宋女士。
“白粥吧,”宋鹿環顧四周,這房間真大,放在普通人家就是一套房的平方,“阿姨,我昨天的衣服在哪裡?我想換上自己的衣服。”
阿姨熱絡地說:“我現在給太太拿過來。”
幾分鐘後,阿姨手上拿著衣架子撐起來、洗得乾乾淨淨、燙得筆筆挺的衣服進來。阿姨熟練地把衣服往床上一鋪,拿內衣進浴室,出來時兩手空空,滿臉堆笑說:“太太洗好澡,粥也熬好了。生病是應該吃得清淡點。我再讓他們準備點彆的,太太挑著吃幾口補充營養。”
宋鹿本來沒準備洗澡。她對於在陌生人家裡洗澡這件事比較排斥。但是轟轟烈烈生了一場病,反反複複出過汗,雖然被護士擦過身體,身上還是黏糊糊的。阿姨直接把內衣放進浴室,她當然可以說“不”,但絕大多數情況下她是個順勢而為的乖崽,不會拒絕彆人,更不會主動尋求改變。
宋鹿進浴室。內衣被放在羊毛編織的白籃子裡,疊得四四方方有棱角。浴室乾濕分離,乾的部分到濕的部分的直徑比她奶奶家的客廳還長,整潔到一塵不染。阿姨很貼心,已經把浴巾、浴衣、新牙刷、新牙膏、潤膚乳和吹風機攤開放在敞開式的櫃子上。
宋鹿洗完澡,因為不想穿林也的浴衣,就隻穿內衣吹乾頭發。她從浴室走出來,摳一摳蕾絲短褲的邊,抖一抖運動褲,才把一條腿伸進去,就聽到放在床上的手機振動起來。手機振得特彆厲害,不斷往床邊上移,眼看要掉下來。
宋鹿把腿跨出來,爬上床,撐著四肢抓手機來看。
還沒等她滑動通話鍵,電話就掛了。她劃開屏幕一看嚇一跳,八個未接電話,都是同一個陌生電話號碼在她洗澡的時候打來的。宋鹿第一反應是隊裡有急事找她,馬上以手肘撐床,床墊一彈,小狗搖尾巴式趴著回撥過去。
電話是通了,聲音卻是從後麵傳來的,“又不舒服了?”
宋鹿回頭,和男人的目光對上。她現在一身內衣褲,屁股對著門口,撅著。一聲尖叫從腔內衝出來,但因為昨晚把喉嚨燒啞了,聲音還沒離開喉嚨口,就變成燒水壺水開了的低鳴聲。
林也愣一下,抓手機的手無聲滑到腰側,深深看一眼,默默退出去,關上門。
宋鹿以最快速穿好衣服,隨意抓了幾把頭發,打開門,把腦袋塞出門去,“我沒不舒服。我在洗澡。你進來的時候應該敲門。沒嚇到你吧?”
林也喉結上下一滾,“沒有。也沒什麼好看的。門敲過,電話也打過。你沒反應。還以為你又暈過去了。”
看來昨天她燒暈過去給他留下了不小的陰影。原來陌生電話是林也的另一個手機。打那麼多,是有什麼急事嗎?宋鹿斟酌著說:“我還以為你十點才回來。你家的淋浴房我用不習慣,洗得慢了點。你找我,有事?”
林也瞎話隨便編:“臨時空出來一段時間。現在就去領證。你把衣服穿好。”
宋鹿把門開大,露出門背後的身體,“已經好了。隨時可以走。就是醫生還沒來過。我想見了醫生才和你去。我想問清楚他昨天給我用了哪些藥。我想報給我們隊醫。”
林也看著好好穿著衣服的宋鹿,眼前卻還是她剛才的那個樣子,陽光直入,碎光在她雪白的肌膚上跳,用手戳一下應該會破。林也趕緊把那個身影從腦袋裡驅趕掉,抬手摸在宋鹿腦門,又挪開,“不燙了。不用等胡醫生。要是再不舒服就讓陸飛陪你上醫院。用藥清單在陸飛手機裡,待會兒讓他發給你。現在就走。”
宋鹿雖然疑惑他為什麼這麼著急,還是順從說:“我收拾一下。”
宋鹿檢查手機、身份證和戶口本都帶齊了沒有,一起塞進書包,跟隨林也下樓。阿姨正把一碗粥放到滿是食物的餐桌上,看到兩人離開,隻是微笑地向宋鹿點頭,很善解人意地表示理解。
林也停下,說:“去拿個三明治。”
宋鹿走到餐桌邊,拿了兩個小黃瓜三明治過來,把其中一個塞到林也手裡。宋鹿和林也上車。車子才駛出幾十米,和一輛純黑的車麵對麵交錯。陸飛眼皮也沒抬一下,“是胡醫生的車子。”
林也目送那輛車子駛離視線,說:“看見了。老爺子坐在裡邊。待會兒家裡肯定要雞飛蛋打。還好手黑,撈人撈得快!”
宋鹿不太明白兩個人在打什麼啞謎。她有自己的情緒要消化,沒心思在意彆人說什麼。雖說她是在領結婚證的路上,但就是有一種被人壓著奔赴刑場的悲壯感覺。
少女一去兮歸來婦人。
宋鹿不知道自己做的決定是不是錯的。她一口一口悶悶吃三明治。一個吃完,林也手裡的那一個才咬下第一口。他下車前勉強把三明治吃完,看起來很一副不情不願被她逼著吃完的樣子。
車子在民政局的停車位上最終停下。一路上,陸飛都在副駕飛快打筆記本鍵盤,頭也不抬。隻在宋鹿主動開口詢問清單後,才抽空拿起手機,給宋鹿發了一份用藥清單。
下車前,林也對著空氣,語氣輕鬆沒有半分資本家剝削勞動階級的冷酷問:“好了嗎?”
陸飛有氣無力回答:“還不完善。”
林也一錘定音:“那就照我說的做。”
陸飛急道:“再給我半小時。這又不是製式合同,都他媽特事特辦,是文字遊戲。反正不管寫得好與不好我都得進提籃橋,不如儘善儘美,還能少判兩年!”
“提籃橋隻關高級財會。我們還真住不進去。再等下去,要壞事。”林也把手機一揚,“連環奪命call沒停過。登記好,我就去給老爺子跪下,報喜。宋小姐,下車。”
宋鹿和林也在民政局辦事窗口坐下。
辦事大姐問:“有合照嗎?”
宋鹿搖了搖頭
工作人員領著兩人站在鋪滿紅玫瑰的台上拍照,台下電子屏紅字亮著:申港市黃浦區民政局登記頒證儀式。兩人各站一邊,不太熟的樣子。工作人員揚著手,“新郎新娘近一點。都出框了。”
林也貼上來。宋鹿想了想,挽住他的手。
照片打印出來,宋鹿一看,覺得自己臉色像中毒。
“啪”一聲,辦事大姐敲上2個血紅的章,和顏悅色地把兩本結婚證遞給林也。宋鹿瞄了一眼林也手裡的紅本本。規矩她都懂,結婚證要扣在林也手上當抵押。
林也直接把結婚證遞給宋鹿,“拿好。走吧。回射擊中心還是去醫院,你自己和司機說。”
宋鹿試探地問:“結婚協議呐?”
林也掃一眼坐在大堂板凳上神色萎靡敲鍵盤的陸飛,“大律師還在摳字眼,沒擬好。擬好了會帶來給你簽字。”
民政局門口,林也上了後來開來的一輛車。助理陸飛抱著筆記本慢吞吞跟在宋鹿身後,邊走,邊一臉鬱悶地敲鍵盤。
林也開車窗,探出頭吼:“動作快點!趕著去當孝子賢孫。”
聽到老板催,陸飛卻越走越慢,他慢騰騰蹚到宋鹿身邊,頭也不抬,壓低聲說:“太太,有空和林總去看看老爺子。孫子結婚是大事,瞞著老人家不好。老人家是無辜的。是不是?”陸飛說完,歎了口氣,把筆記本一合,黃鼠狼一搖尾巴溜走了,也進了林也那輛車。
車子離開,留下一臉蒙的宋鹿。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她漸漸回過味來陸飛的話。
陸飛是林也的助理。錢是陸飛打的,合同也必然是他擬定的。她和林也協議結婚的事繞不開陸飛。他算是唯三的知情人。他一語點醒宋鹿肮臟的複仇夢,令她一星半點的良知受到滔天煎熬。
他們的複仇勢必會以傷害到一位老人家的感情為代價。
把無辜之人卷進泥潭。
她的心真臟啊。
陸飛的話餘味特彆長,直到宋鹿坐到車後座,她都是呆呆的。
司機小心問:“太太,去哪裡?”
宋鹿愣了半秒,說:“金都路3028號,申港射擊中心。”不管怎麼樣,她隻請了半天假,下午還有比賽,先把這份躁壓抑再壓抑,比賽完再受煎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