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便士05(1 / 1)

京雪燃冬 盧意 5628 字 3個月前

“彆誤會,紀柏煊是我舅舅。”赫惟連忙解釋,給梁媛開了門。

梁媛緩步進院子,高跟鞋細跟與青石板磚麵碰撞的聲音響亮,赫惟透過落地窗看到佳人麵目,輕聲來了句:“妖豔型,老紀你現在審美變了呀。”

紀柏煊屁股還陷在沙發裡,半分起身迎接的意思也沒有,“什麼妖豔型,我又不是挑選商品。”

梁媛麵帶歉意,看向紀柏煊,“不好意思,剛才是我誤會了,我以為……”

“你以為他金屋藏嬌是吧?”赫惟走上前來,朝她笑道:“外套給我吧,我幫你掛起來。”她默認梁媛這個點過來會宿在這裡。

梁媛遲疑兩秒,脫下外套遞給赫惟。她先前就聽說紀柏煊有個同父異母的姐姐,按照輩分,如果麵前這小姑娘叫他舅舅,應當就是姐姐的孩子。

“我叫梁媛,是你舅舅的朋友。”梁媛主動自我介紹。

“不是普通朋友吧,我猜你是他的相親對象。 ”赫惟聽程茗說過,紀家有位叔叔替紀柏煊牽的線,背靠的就是京市梁家。

梁媛大方承認:“我的確正在和你舅舅接觸,並且感覺還不錯。”

赫惟幫梁媛掛好外套,“哇,那你可趕緊收了他吧,年紀大了一個人孤苦伶仃也怪可憐的。”

紀柏煊閒散伸著的腿忽然繃直,膝蓋微微拱起,“我的事,倒還用不上你操心。”

赫惟沒理紀柏煊,去廚房給梁媛倒了杯熱水,遞上來,“赫惟,你叫我小惟就行。”

梁媛笑著接過水杯,聽到赫惟說:“晚上喝茶容易睜眼到天亮,我就不給你泡茶咯。”

梁媛說沒事,“我平時也不喝茶的,喝熱水最健康。”

“是老紀讓你多喝熱水吧?”赫惟斜一眼沙發上的男人,“大直男。”

梁媛替紀柏煊說話:“其實你舅舅在圈子裡名聲不錯的,有本事人也長得帥,沒你以為的那麼滯銷,不會一個人孤苦伶仃的。”

赫惟不以為然,“你這是還不了解他,往後多接觸你就知道了。”

紀柏煊這人乍一看神仙兒似的,實際上古板又愚鈍,氣死人不償命。

時間不早,梁媛直說今晚自己來這兒的目的,她將茶杯擱到茶幾上,瞥了眼一旁的英文雜誌,眼睛才和紀柏煊的對上。

她說:“這兩天我們家老頭子氣性大,連著叨叨兩晚上了,今天回去的路上在電話裡又罵我一通,我就想著來你這兒對付一宿。”

說完她又覺得不禮貌,又改口:“我記得你上次說你是自己住的,沒想到你外甥女今天在這兒,如果不方便……”

“方便的。”赫惟指了指樓上,“明天我哥要搬過來,他住我隔壁的房間,中間還空著一間房,和老紀的房間挨著,你要不就住那間吧。”

紀柏煊站起身來,不好在赫惟這番話之後再拒絕人家,但……

“這房子之前空了幾年,房間住進去之前都要深層次打掃,我隔壁這間暫時還沒收拾過,你如果不介意就住小惟隔壁吧。不過那個套間不算大,如果不習慣我也可以幫你在附近酒店開間房。”他其實更願意她選後者。

梁媛點點頭,“我就對付一宿,明天老頭子就去澳門了。”她其實就是心血來潮想要看看一個單身男人的家是什麼樣兒。

赫惟不知什麼時候端起了梁媛的杯子,撇嘴冷哼一聲,“重色輕外甥,那我哥明天來了住哪?”

“明天再叫阿姨把我隔壁那間收拾出來,多大點事兒?”紀柏煊眼底有冷意,赫惟沒再說話,徑直上了樓向程似錦打小報告。

“你舅舅如果真開竅了,那是好事。”程似錦從不嬌慣程茗,說:“他去那兒打地鋪都行,有吃有喝的供著他他還有的挑?”

赫惟忽然沉默,想起來自己也是那個沒資格挑三揀四的人。

赫惟開了遊戲,和程茗玩了兩把,興趣索然正愁找不到理由下線,梁媛來敲門了。

程茗以為是紀柏煊,屏著呼吸不敢說話,被赫惟罵了句“慫”。

程茗不承認,“虎母無犬子,我媽那樣有魄力的人,生不出慫兒子。”

赫惟去給梁媛開門,“切”了聲要退出遊戲,程茗先她一步開口:“挺久沒見了,想哥哥了沒?”

赫惟翻了個白眼,“哥哥有什麼好想的,要想也是想弟弟。”

“謔,這麼饑渴?”

“我說的是對麵打野那種純情男高,秀死了。”

赫惟在程茗那句臟話出來前退出了遊戲,去給梁媛拿卸妝工具。

梁媛什麼東西都沒帶,浴巾洗漱用品這些家裡倒是有客用的,但護膚品麵膜卻並沒有,赫惟本著替紀柏煊拉票的目的,留她在自己衛生間卸妝護膚,完事兒兩個人貼著鴛鴦麵膜盤腿坐在沙發上刷短視頻。

不過幾分鐘,赫惟肚子咕嚕叫出聲來。

她抬眼看一眼梁媛,揭下麵膜投籃投向垃圾桶,問她:“餓不餓,想不想去吃宵夜?”

梁媛伸手去夠茶幾上的紙巾,正欲擦拭淌下來多餘的精華,被這麼一問,倒真有些餓了。

她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大浴巾,猶豫,“夜宵吃多了是不是會長胖啊?”

赫惟已經在套衣服了,她身上的家居服沒有脫,推開衣櫃翻了件套頭衛衣往身上套,將脖領子撐開到極限,生怕臉上未乾的精華液將衣領沾濕。

由不得梁媛拒絕,她加碼,“這個新阿姨做的菜太清淡了,我晚上沒吃兩口,不吃點夜宵胃裡空空肯定睡不著。”

為了打消她的顧慮,赫惟站在體重秤上叫她看,“我一米七三,九十七斤,晚上吃宵夜早上排出去就不會長胖,真的。”

“而且你不用有身材焦慮,老紀這人有一點好,他看女人不像是選妃,不會對女孩子評頭論足,你什麼樣他都不會嫌棄的。”

梁媛也撕了麵膜,學赫惟投籃,“那我不行,我接受不了男人禿頂有啤酒肚,或者矮冬瓜一樣。”

“老紀不會的,他每天早上起來就鍛煉,頭發也茂密,這你就把心放肚子裡吧。”赫惟像推銷商品一樣,在後麵的幾分鐘裡將紀柏煊的優點一一羅列出來。

梁媛也是個自來熟,倚在赫惟房門邊,同她傾訴:“你舅舅人是長得不賴,身材料想也應該不錯,但是吧……”梁媛遲疑兩秒,終於還是決定坦白。

“我之前有一個談了挺久的男朋友,但是家裡人不同意,分手才半年,這會兒實在是對其他男人提不起興趣。”

這顯然是赫惟意料之外的,她將胳膊套進鼓囊的羽絨服袖子,扭過身子看向梁媛。

晚間那個踩著高跟鞋,妝容豔麗的大姐姐,這會兒一張臉素白到發光,赫惟初見時以為她是那種妖豔型美女,這會兒才發覺美女是可以適應各種風格的。

她素起來也好看。

“那你為什麼要和老紀相親?”赫惟以為梁媛一定是對紀柏煊很感興趣的,畢竟主動找到家裡來,比從前那個夏雲初可主動多了。

梁媛撇撇嘴,“說來話長,吃飯的時候慢慢和你說吧。”

梁媛問她:“我們兩個人吃獨食會不會太好,要不要叫上你舅舅?”

“他不吃宵夜,他說有這習慣的都是不學無術的,三五成群,吹牛放屁。偏見!”赫惟將羽絨服拉鏈拉到最高,戴上帽子,一張本就小的臉又被包去一半。

梁媛這時候切換知心大姐姐身份,“你舅舅說的雖然過於以偏概全了,但是也不無道理,今天我陪著你,改明兒你一個女孩子彆自個兒去吃宵夜,不安全。”

喝點酒就不要臉皮的男人太多,即便是首都的治安也不能完全抑製違法犯罪現象。

赫惟不走心地點頭,心想自己哪回去吃夜宵不找個伴陪著,當程茗是死的啊。

好吧,沒人知道她和程茗的關係,她們都還把她當小孩子看呢。

赫惟隨即下決定,就從梁媛入手。

當成試探紀柏煊的第一步。

“我二十一了。”赫惟忽然說。

梁媛沒把自己捂得像赫惟這般嚴實,走幾步路也不覺冷,接起話來:“二十一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了,可以談戀愛了。”

“我有男朋友。”好赫惟抬頭看向路燈,那昏黃的光照出她們兩個人的影子,分不清男女。

從前每一次,和她一起穿行在夜色裡的人,都是程茗。

梁媛並不驚訝,“我看到你洗漱包裡的刮胡刀和男士香水了。”

“嗯,成年人你情我願的事情你應該理解的吧。”

梁媛嫌高跟鞋累贅,穿了雙赫惟的棉鞋,要踮起腳來才能搭上赫惟的肩膀。

她不以為意,“這有什麼的,我成年那天就……”

“你先彆告訴老紀,他那個人老古板,我擔心他會棒打鴛鴦。”赫惟聲音軟綿綿的,踩著影子一步一步走。

鴛鴦?她和程茗貌似也還算不上。

京市的冬天氣溫低,夜晚時常能到零度以下,路麵上結一層薄霜,蹲下身子能看清冰瑩的霜花脈絡。

赫惟走了幾步,影子被一片樹影蓋住,她抬起頭看向路邊,並沒有什麼粗壯的樹乾,隻有一個同她一樣裹著厚重羽絨服的……男人。

“老紀?”他戴著口罩,赫惟完全是通過身形認出的他。

梁媛聞言也看過去,空氣霎時安靜了兩秒,然後爆發了一陣笑聲。

“哈哈哈哈哈哈,紀柏煊你這什麼造型啊!”梁媛拿胳膊肘推了他一把,竟隻在綿軟的羽絨上刮了個痧。

紀柏煊躲閃了一下,並沒被笑聲感染,一張臉在路燈的陰影裡看不清表情。他一雙長腿向赫惟邁過去,抓住他一隻胳膊讓她停下,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你和他到哪一步了?”

赫惟試圖抽離胳膊,紀柏煊卻沒鬆手。

她也不爽了,抬頭仰起高傲的下巴,“你剛才不是都聽到了,該做的都做了,你滿意了?”

說出來反而是種解脫,赫惟瞥了眼一旁置身事外的梁媛,並不難堪道:“我現在具有完全民事行為能力,和誰談戀愛談到哪一步我自己可以負責,你彆以你那封建的愛情觀來審判我。”

梁媛拍手鼓掌,“我覺得小惟這話沒毛病。”

“你彆說話。”紀柏煊眼裡醞著薄怒,“你先回避一下,我有兩句話想要和她單獨說。”

赫惟拒絕與紀柏煊單獨溝通,執意,“這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咱們仨坐著,點點兒吃的,邊吃邊說。”

她是真餓了,否則這大冬天的誰樂意往外跑。

梁媛也是見過世麵的,正所謂girls help girls,她也沒有因為紀柏煊的一句話就退避三舍,反而貼著赫惟,挽上她的胳膊一晃一晃。

“訓孩子也沒有這樣訓的,天寒地凍的,你倆是都穿了祖傳的大被子,我可還受著凍呢。”

紀柏煊講究體麵,梁媛此番算是客人,他的確不能太不管不顧。

幾個人進了家羊蠍子餐館,點了份鍋子要了幾個小菜,赫惟問紀柏煊:“喝酒麼?天冷喝酒暖和。”

室內嘈雜,梁媛沒來過這麼接地氣的館子,看什麼都覺得新鮮。

周圍一桌有男有女,看著像在附近工作剛下班的,人均一隻酒杯,桌上白的啤的都有。

紀柏煊的眉頭緊緊鎖著,沒立即接話,反問她:“你是不是常來這種地方?”

“哪種地方?”赫惟將菜單丟過去,說:“整一瓶二鍋頭吧,我壯壯膽,一會兒你想問我什麼我全都招認。”

紀柏煊看她已經在拆餐具,將滾熱的茶倒進酒杯裡,嗬嗬笑,“羊蠍子下酒,好運我有。”

“我看你沒喝就已經醉了。”梁媛選擇坐在她旁邊,和紀柏煊對視一眼,心裡清楚這人正在醞釀一場血雨腥風。

舅舅管外甥女到這份上,其實有些過了。

她想勸阻,但又不好插手人家家務事。

赫惟搖搖頭,“你不知道,以前老紀可喜歡喝酒了,常常都是喝的醉醺醺的回來,站都站不穩。”

“我說過那是應酬,不是我自己喜歡喝。”紀柏煊拿筷子戳破餐具外麵的塑封膜,“啪”的一聲,像他的怒氣。

提起過去,他就有股說不上來的怒意。

不知是衝時間還是衝他自己。

“不喜歡還是一直喝,那就是喜歡。”

赫惟手背撐著下巴,像看一個陌生人似的看紀柏煊,“我又不是你肚子裡的蛔蟲,你心裡喜不喜歡喝酒我不知道,但我眼裡看到的就是一個酒鬼。”

店裡燈光暖黃,打在赫惟嚴肅的小臉上。

紀柏煊忽然想起從前被赫惟管著,不許他喝太多酒的日子。

那時她也是這般大人模樣,抱著胳膊站在二樓欄杆處望向樓下的他,惡狠狠地說:“你要是天天這麼喝酒,等不及我爸回來,你就得先走。”

她像是故意嚇唬他,還要加一句:“我們學校前教導主任就是喝酒喝死的。”

她不是咒他,她是真的擔心他的身體。

她說她不想再失去一個親人了。

可是她交男朋友這麼大的事情,卻沒有告訴他這個親人。

是不是太過分了一些?

紀柏煊盯著木質桌麵上的木紋發了好一會兒呆,直到赫惟給他的酒杯也斟滿酒。

羊蠍子鍋底還沒端上來,三個人中間隻一盤涼拌菜,沒有人率先動筷子。

紀柏煊極平靜地舉起酒杯,那動作像是他在酒局上打算說祝酒詞。

赫惟眼睫不自覺眨了眨,隻見他捏著杯子的手一轉,酒杯已然回到他嘴邊。

他頭都沒仰,徑自將那杯酒送進口中。

咽得也極為平靜。

等他放下酒杯,喉結持續滾動,再咽的就不是酒了。

他抽了張紙巾輕輕擦拭唇角,不急不緩道:“翅膀硬了,談戀愛為什麼不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