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喜歡的人嗎?”赫惟在回家的車上,第一次主動和紀柏煊開啟一個話題。
而且似乎還是個挺嚴肅的話題。
紀柏煊年近三十,被許多人問過是否已經成家或者是否單身,但從來沒有一個人問過他是否有喜歡的人。
他望著赫惟好奇的眼睛,大腦宕機了那麼一瞬。
他似乎也是第一次問自己這個問題。
答案幾乎不需要思考。
“你指的是哪種喜歡?”他用拇指和食指銜起單邊的眼鏡腿,調整了一下眼鏡的高度,然後再一次看向赫惟。
這一刻她在他眼裡清晰無比,就連眼底深處暗藏的那一絲玩味,都一覽無餘。
赫惟被他這句話噎住了。
她知道這就是他的答案了。
紀柏煊之所以多餘問這一句,是因為不同種類的喜歡,他的答案有所變化。
人不可能沒有喜歡相處的人,但卻可以沒有心上人。
紀柏煊原就是個冷漠寡言的人,無心情愛也是正常。這幾年他進集團重整組織架構,又將業務從南美往東南亞轉移,本身就已經是分身乏術。
赫惟理解他這種人,因為從前的赫遠征也是如此。
赫惟曾經問過赫遠征為何不戀愛不再婚,他就是把學校的任務意義羅列,用的“分身乏術”這個理由。
紀柏煊見她遲遲不接話,誤以為小姑娘膽怯,搭在膝蓋上的手抬起去撈她的書包。
用的是剛才被赫惟牽過的那隻手。
米黃色的帆布包,裡麵不知裝了什麼,沉得像青春期的煩惱。
他第一次說教,在遠離班主任也遠離那個小男生之後。
他說:“赫惟,你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學習,我知道學校裡肯定有不少男孩子來影響你,但是人要經得住誘惑,才能走得長遠。”
赫惟不明所以,“他們那也能算得上誘惑?”
起碼得顏值進得去北影才能算吧?
赫惟抿著唇,聽到紀柏煊詢問她:“我能看看你書包裡麵裝了什麼麼?”
赫惟拉開書包拉鏈,往外掏東西,“課本,習題冊,筆記本…”
“我以為都是他們塞的情書和禮物呢。”紀柏煊幫著她把東西又裝回書包裡。
“是程茗跟你打的小報告麼?”赫惟撅起嘴,料定惡人是程茗。
“是你班主任在電話裡跟我這麼說的。”
“他那是造謠,自己都沒被教育好,怎麼能出來禍害我們?”
赫惟不服,但像鐘小天這樣的老師似乎並不罕見,她上網翻過京市其他幾所中學的貼吧,也看到有人發過類似的牢騷。
班主任是性緣腦怎麼辦?她也想知道怎麼辦。
提到程茗,赫惟忽然抬起頭打量他,莫名接上前麵的話題,戳穿他:“老紀你撒謊,你說你沒有喜歡的人,那那位夏小姐不是你女朋友麼?”
“女朋友?”紀柏煊像是頭一回聽到這個詞,竟使他條件反射地發出一聲輕嗬,“誰和你說夏雲初是我的女朋友?”
赫惟眼珠子轉了轉,沒回答他。
紀柏煊心裡便有了數。
“她是我大學同學,她父親是我公司轄區的市監局長,之前我們是約著吃過兩次飯,但都是托她父親幫忙,不是單獨見麵。”紀柏煊解釋:“我也是帶著秘書一起去的,陳叔可以證明。”
前排專心開車的陳叔突然被cue,一時間沒顧上點頭。
赫惟雙手交錯畫叉,“打住,誰管你是不是帶著秘書一起去了,你又不是中學生,談戀愛又不受限製。”
“我沒。”紀柏煊手指擦過西褲縫,聲音輕如羽毛:“我沒有喜歡的人,目前也沒有戀愛的計劃。”
“嘖嘖,假正經。”赫惟想起那天玩真心話大冒險,程茗也一本正經說自己這幾年沒有談戀愛的計劃。
都說外甥像舅舅,確實莞莞類卿。
紀柏煊不知道小姑娘腦子裡在想些什麼,隻見她臉上的表情變了又變,最後滌為一片清明。
赫惟將書包推到一邊,湊近些坐到紀柏煊身邊。
她忽然想起一起生活的這些日子,她從未在家裡見到過陌生女人,但卻聽程茗說紀家就紀柏煊這麼一個孫子,早盼著他能成家立業。
“老紀,等你以後結婚了,是不是就要搬回四合院去住了?”
“怎麼這麼問?”紀柏煊沒再和她對視,眼睛望向窗外的裹著白色塗料的樹乾,明明那麼粗壯,抬頭卻不見一片葉子。
像疲憊不堪的人類,被京市的寒潮裹挾,奄奄一息。
赫惟小聲嘟囔:“總覺得你因為我搬出來單住,會影響你和家裡的關係。”
當初紀國強就堅決反對他幫赫遠征養女兒,這事兒赫惟雖沒有親眼所見,但多少聽到點風聲。
外人隻當是他們家族內鬥,實際上紀國強的心一直偏長在紀柏煊這兒,誰人不知?
也不能真的將他掃地出門,紀柏煊搬出來單住也是為自己找台階下。
赫遠征的托付他無法拒絕。
紀國強的堅持他也不好忤逆。
好在赫惟也不是張揚的性格,出了彆墅,沒幾個人知道他們的關係。
似乎是不想讓赫惟歉疚,紀柏煊說:“沒有你,我也是會搬出來住的。”
當初延畢時他住在赫遠征那兒,就是圖個清靜。家裡人多事情多,方瓊也是個孤獨慣了的人,他每次一回家,人將將往沙發上躺,方瓊就開始張羅這個湯那個點心,然後像倒豆子一樣開始給他講最近的見聞。
中年人的日常,既不新鮮也不有趣,紀柏煊聽多了頭疼,早就想逃離五指山了。
赫惟搖頭,“沒有我你也許會搬出來住,但結了婚肯定還是要搬回去的,程阿姨都說你住在這兒不像紀家人。”
“你彆聽程茗的那些胡言亂語,我現在女朋友都沒有,結什麼婚?”紀柏煊不明白話題怎麼就扯到結婚上了,明明她們現在該思考的是晚飯吃什麼。
阿姨今天不舒服請了假,沒做晚飯,他是從公司直接去的學校,也還餓著肚子。
赫惟將信將疑,想起程茗的那些“胡言亂語”。
程茗當時料定紀柏煊和夏雲初是情侶關係,信誓旦旦道:“等舅舅結婚以後,你大概率會被送來我們家。”
赫惟咬羊肉串簽子的動作不禁放慢,抬頭迎上程茗同情的目光。
程茗最是喜歡捉弄人,他嚇唬她:“我家裡可壓抑了,我爸紙老虎一個,看著凶巴巴的實際上是個軟蛋,在家裡從來不發言的。我媽就是第二位女帝,和胡圖圖他媽一樣頭上常年著火,就問你怕不怕?”
這是個送命題。
赫惟睜大了眼睛,不敢接話,卻記下了。
“老紀,我們這是去哪?”赫惟隨著紀柏煊的目光看向窗外,發覺這並不是回家的路線。
“去吃飯。”陳叔將車子停在巷口,赫惟和紀柏煊先後下車,對視的那一眼,她就知道大事不妙。
果然,紀柏煊要去的就是她和程茗常去的那家燒烤店。
門被紀柏煊緩緩推開,赫惟彎腰從紀柏煊胳膊下麵鑽過去,先他一步走進店裡。
老板看到赫惟,正要打招呼,被她先發製人:“老板你好,我們兩個人,空位置都可以坐嘛?”
赫惟朝她眨了眨眼,老板立刻心領神會,佯裝成第一次見她的模樣,將她和她身後的紀柏煊一起引到座位上,讓服務員上茶水。
紀柏煊未曾懷疑,掏出手機掃了桌子上的二維碼遞給赫惟,“想吃什麼就點,但是你有腸胃炎病史,不能吃太辣的。”
赫惟接過手機,想說上次腸胃炎是她在元旦表演之前吃了同學給的不乾淨的壽司,並不是因為晚上和程茗一起吃燒烤所致,更和辣椒沒有半毛錢關係。
但她沒說。
大人才不在意事情的真相呢,她們隻認定自以為是的道理。
這就是紀柏煊和程茗的區彆。
程茗是同齡人,或許他做不到像紀柏煊今天這樣在班主任麵前替她出頭,但有些事隻有他會陪她去做……甚至攛掇她去做。
比如這家燒烤店,好幾次紀柏煊有酒局的晚上,程茗騎著電動車在彆墅門前摁喇叭,幫她從阿姨的眼皮子底下溜出來,兩個人穿越一排一排的路燈,去吃香的喝辣的。
不過紀柏煊能帶她走進這家店,已經是超越她的認知了。
她原本以為紀柏煊隻會出現在那吊著水晶大燈、有人彈著鋼琴的西餐廳,畢竟他常年西裝革履,看起來與這樣的市井生活格格不入。
落了座,點了單,紀柏煊嫻熟地拆了碗筷,用大麥茶燙洗碗筷。
看來也不是完全不食人間煙火。
赫惟沒想到,紀柏煊會在這時候提起赫遠征。
他將碗裡的茶水倒進垃圾桶,自然說道:“這家店以前我和你爸爸常來。”
“我爸?”赫惟遏製住想罵爹的衝動。
“彆這種語氣,你爸真的有他的苦衷。”男人慣會替男人說話。
赫惟冷冰冰的,“我不管他有什麼苦衷,他把我一個人丟下,就是遺棄,他的行為讓我有理由相信那些流言。”除了畏罪潛逃,她想不出有什麼理由可以讓他拋家棄女。
“他不是把你托付給我了麼?我會照顧你到十八歲。”紀柏煊向她保證。
赫惟不願提赫遠征,站起身來去衛生間,等在回來時,燒烤已經擺滿了桌子。
赫惟驚訝,“你怎麼點這麼多?”
“程茗要過來。”他今天不用上晚自習,在學校打了場籃球,剛好也沒吃晚飯。
“我們三個人也吃不完呀。”赫惟知道程茗的飯量,他隻是眼饞,實際上喝啤酒多,吃肉少。
紀柏煊敲了敲手機屏幕,屏幕亮了,他將手機推到赫惟眼前,“夏雲初約我晚飯,我說自己正在吃,她不信,我拍了張照片給她,她說要過來…”
“嘖嘖,人家對你很感興趣喔。”赫惟點點下巴,做了個柯南表情。
紀柏煊充耳不聞,“你不用太拘謹,我和她就是普通朋友。”
“喔~”赫惟拉長了尾音,忽然心生一計。
她忽然從對麵換到紀柏煊身邊的座位,正對著門口,翹首以盼。
不多時,店門被推開,和凜冽寒氣一起湧入的,是一個分外明媚的女孩兒。
赫惟通過紀柏煊抬頭的時機確定這就是夏雲初。
夏雲初環視了四周看到紀柏煊,臉上的笑容僵了那麼一瞬。
赫惟心裡竊喜:紀柏煊果然沒跟人家提起過自己。
那就不怪她不仁義了。
誰讓紀柏煊這人不誠實,太裝!
赫惟先一步站起身來,衝夏雲初伸出友好的手,看都沒看紀柏煊一眼,麵不改色道:“阿姨好,我是小惟。”
“阿……姨?”夏雲初斂了斂眸。
“嗯呐,等您和老紀結婚以後,您想讓我怎麼稱呼您?或者……小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