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停在藍夏家樓下。
路燈灑下的光在擋風玻璃前被暈開,刺得藍夏微微彆開了眼。
“謝謝你送我回來,我剛剛聽到你好像還有事要忙,就不留你了,到了給我發條消息。還有,今天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遲到的。”
藍夏還是有些不太習慣和已經分手後的司宸單獨待在一起,再加上今天的確是她的問題才讓他耽誤了工作,無形之中她感覺到了來自司宸的壓迫感。
這種壓迫感讓司宸看起來像是深山裡沉悶的一池死水,是深暗的幽綠,跳進去便會墜入深淵。
等了半天沒有等到司宸的回應,藍夏決定自行下車,同時也更加堅信,與前任結婚並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藍夏低頭解開安全帶,眼睜睜看著腿上的藥房袋子被身側的大手奪走。
她疑惑轉過去,司宸正在拆一盒窄長方形的藥盒,一管藥被他捏在手上。
“腿。”
他言簡意賅,一隻空手合攏示意地勾了勾。
藍夏發現自己對他還存有信任的條件反射。
她本該問一句“為什麼?”或者是“要做什麼?”,但她卻什麼也沒問,直接衝他的方向抬起了腿。
蓬鬆裙擺下細長的腿與司宸的距離似隔著一條幽深的溝壑,令司宸無聲地短促地笑了一下。
他無可奈何地將她的腿撈到自己的腿上,捏住了她散落的鞋帶,修長指尖在白色的織帶之間環繞,為她打上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
借著車內閱讀燈的光線,藍夏率先看到的是自己那雙被濺上泥點的白色帆布鞋,已經擦到了他規整的乾淨西裝。
下意識就要把腿往回縮,卻被司宸一把拉住她纖細的腳腕。
藍夏沒再動,視線從他凸顯著青筋的手背移開,她很快看到了自己腿上的那一大塊綠紫相間的淤青。
意識到司宸要做什麼,藍夏趁他刺破藥管開口的瞬間縮回了自己的腿。
接著她看到了意料之中皺眉的司宸。
“我等會兒就要洗澡了,洗完我自己搽,彆把你衣服弄臟了。”
司宸漫不經心將藥放進盒子裡,“回去馬上就洗澡,然後搽藥,彆犯拖延症了。”
藍夏隻想趕緊逃,點點頭,接過他遞來的袋子,頭也不回地打開車門下了車,退至路邊等他調轉車頭,見車消失在自己的視線內,才往樓內走。
家裡漆黑一片,藍夏還沒習慣進門按電燈的開關,她在佛羅倫薩的家裡總是隻開一盞落地燈,需要她往屋內走一段距離才能觸碰到開關。
她習慣性地往前走,再一次,另一隻腿踢到了門口不遠處的紙箱。
藍夏低低地慘叫一聲,順勢坐下,揉著這條未能幸免於難的小腿,這下兩條腿都光榮負傷。
她惡狠狠地對這個紙箱道:“我今晚就要把你燒了。”
緩了好一陣,這痛感才逐漸退去,藍夏的眼眶生理性的紅了。
她返回門口把客廳的燈打開,屋內四處摞著亂七八糟的紙箱,她的大畫架擺放在陽台邊。
整個房間淩亂得有些規整。
藍夏把今晚打包回來的飯菜都放進冰箱裡,打開屋內的空調,癱坐在沙發上。
出一趟門實在是太累了,不,準確地說,是和司宸相處實在太累。
她的視線落在畫架的畫上,思緒漸漸飄遠,目光逐漸失焦。
其實她什麼也沒有想,就隻是無意識地放空。
在她的眼裡,畫上的色彩逐漸雜糅,成了她調不出來的另一種夢幻色彩,畫往上飄,在半空中靜止又緩緩降落。
“嗡——”
手機在藍夏的口袋裡劇烈震動。
她被嚇得回過神來,手探到口袋裡拿手機。
是陌生的本地號碼,她猜測應該是司宸。
“我到了,洗過澡了?”
司宸的聲音從聽筒裡傳出,能隱隱約約聽到他那邊有機場的廣播聲。
糟糕。
“忘了……”
“嗯,我猜到了。記得洗過澡要搽藥,給手機充好電。”
“好。”藍夏準備掛電話,忽而又想起餐桌上他的那通電話,他應該是需要出差。
“一路平安。”
電話那頭是沉默,藍夏等了半晌也沒有等到他的回應。
“喂?那我掛了。”
“藍夏,”司宸站在機場安檢口外,和身後的人換了個位置。
“怎麼了?”
前麵的人已經上前開始核對身份信息,司宸定定地站在黃線外,聽著她那頭均勻的呼吸聲。
“上午十點半到下午六點十三分,我等了你這麼久。”
“抱歉。 ”藍夏低垂下頭。
前麵的人信息已經核對完畢,工作人員在招手讓司宸過去。司宸又和身後的人換了一個位置。
“你的確應該感到抱歉。”
他冷靜的聲線,下達著他的審判。
藍夏無聲捏緊了裙擺,“我要怎麼做才能彌補?”
“你好好想想,先掛了。”
那頭的人給藍夏出了一道難題卻猝不及防就掛斷了電話。
就像以前讀書時,他監督自己的功課,給她講解完數學試卷最後一道大題,再給她出了一道類似的題目,自己悠閒地去打了籃球,隻剩下她在盛夏裡絞儘腦汁也計算不出答案。
難搞。
藍夏緩慢放下手機,右上角的電量依舊岌岌可危,她的手機沒有快充功能,在司宸的車上也沒充多少電。
她默默點進通話記錄,將司宸的號碼儲存,備注欄裡認真打下“司宸”兩個字。
——
清晨五點,藍夏已經起床進衛生間洗漱。
回國後,她的睡眠質量一直不太好,當然也和這套許久沒有人住的房子有關,她有些認床了。
鏡子裡她的眼下有淺淡的烏色,是這段時間以來睡眠不足的表現。
從洗手間出來,藍夏一眼看到了沙發上的藥,她昨晚坐下後就將它丟棄在一旁,壓根不記得了。
所以她理所應當的沒有搽藥。
早餐吃黃油吐司配咖啡,她需要咖啡因來為自己提神。
吃早餐時回複消息是她一直以來的習慣。
打開手機,有兩封郵件,以及微信消息需要她回複。還有一些來自各app發送來的無需回複的係統推送。
無端地想起司宸昨晚說的那句話——“我等了你這麼久。”
分手時,她沒有留下與司宸一星半點的聊天記錄,在提出分手的下一秒就將他刪除並且拉黑。
說她絕情都算是十分客氣的說法,好友說她太冷血。
藍夏從通訊錄複製了他的電話號碼,果然在微信搜索欄裡搜索到了他的名片。
藍夏怔然,半分鐘後,她選擇了退出。
分手四年,他用的竟然還是分手前夕和她配對的情侶頭像。
——
藍夏和藍成文打了電話,確認他在明天晚上八點後有空,於是定了個明天下午六點的鬨鐘。
藍成文約她在酒店的餐廳見麵,說請她吃飯。
藍夏趕到時並沒有在包廂裡見到藍成文,稍等了一會兒藍成文才來。
他西裝外套敞開,臉頰略帶著些緋紅,酒氣撲麵而來。
藍夏百分百確定,藍成文大約是在這裡有應酬,或許那一頭的應酬還沒有完,借著躲酒的間隙抽空來見她。
五十歲的藍成文依舊體麵,在歲月的沉澱下,他看起來更加衣冠楚楚。
細細呷了口烏龍茶,藍成文才開口道:“你有什麼事,趕緊說,我沒有太多時間給你。”
藍夏無意識地摳了摳手背,抓出兩條粉色的長痕。
沒有辦法和藍成文在密閉空間裡相處。
“我不想和司宸結婚,你能不能不要再撮合了。”
“不結婚?有男朋友了?”
“沒有。”藍夏摳手背的力道加大了些,手背上似有千萬條蟻蟲在攀爬。
“沒有為什麼不能和司宸結婚?司宸我們知根知底,況且司爺爺又那麼疼你,這場婚事他也是極力讚同的,而且你從前和司宸的關係不是很好嗎,為什麼不願意?我記得這件事在你回國的時候我們就已經討論過了。”
藍夏咽了咽口水,“我不想結婚。”
“搞笑,什麼時候輪得到你想不想了?”藍成文又閒適地倒了一杯茶,嫋嫋白霧在空氣中繪形。
摳手背的動作沒有停,藍夏咬住下唇,有些喘不過氣來,她有點無法集中注意力了。
藍成文今天心情不錯,剛談成一筆大生意,至少此刻,他不想計較女兒無端由來的脾氣。
他頗有閒情地和她分析了一下這場婚姻的利弊。
可藍夏一個字也聽不進去。
好癢。想離開。
女兒緊鎖著眉,看起來並沒有把他的話聽進去多少。
藍成文並不算有耐心,更沒有耐心來哄這個和自己十分疏離的女兒。
“既然如此,那你就自己去和司爺爺說吧。”
藍夏:“什麼?”
“你要是不想要,就隻能你自己去和司爺爺開口。我可拉不下這個麵子去和他老人家說,他那麼疼你,你說的話他肯定聽得進去。”
藍夏頭微微低垂,她開不了這個口,他對自己那麼好,是沒有血緣關係的,對自己最好的長輩,也是自己的家人。
當初他在餐桌上說起她與司宸的時候,笑得那麼開心,她沒法去和他開這個口。
藍成文站起來,“我還有事,你自己吃,今天爸爸請客。”
藍成文離開後,她的癢意有所緩解。
服務生推門而入,“女士,可以點菜了嗎?”
藍夏害怕下一次推門進來的會是藍成文,拿起一旁的包,留下一句“抱歉”,匆忙離開。
夜景繁華,夏夜的味道包裹著舊日的回憶,一同向她襲來。
這座養育她成人的城市,這座承載著她所有快樂回憶的城市,在短短的一個星期裡頻繁的用瑣事將她壓倒,似乎要她交出曾經快樂的利息。
不知不覺中,藍夏走到了附近的公園。
她尋了條長椅坐下,看著不遠處路燈散開的光暈刺穿飛蛾的身體。
好一會兒,她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打開手機,撥通一串最新儲存的號碼。
嘟聲響到最後一聲才被接通。
電話那頭終於傳來了司宸帶著熏意的聲音。
“藍夏。”
“我想到彌補的辦法了。司宸,我們結婚吧。”
蟲鳴在寂靜的夜裡歌唱,汽車的引擎聲貫穿藍夏的耳膜。
藍夏終於等到了司宸的回答。
他似乎淡哂了一聲,“藍夏,你覺得我是你的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