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聽原六歲前一直和爺爺奶奶生活在榆城,老兩口因為他沒有父母陪伴,時常感到虧欠,對他百般寵愛,萬般縱容。
爺爺奶奶告訴他,爸爸媽媽在一個很遠的地方做著一件很重要的工作,完成後就會回來接他。
因此,他從不覺得自己少了父母就和其他人有什麼不同,隻是好奇為什麼彆人都有外公外婆。
爺爺奶奶說因為爸爸媽媽太忙了,他們沒來得及舉辦婚禮,還不是正式的夫妻,按照習俗,待他們禮成後他才能擁有外公外婆。
不僅如此,他還會擁有一個完整的家。
他那會兒還小,聽得一愣一愣的,隻是開始期待著那一天的到來。
小孩哪記得住那麼多事,沒多久他就將這份期待拋到腦後。
直到有天,爺爺奶奶告訴他,爸爸回來了。
他高興極了,還特意穿了一身新衣服去迎接。
可他期待的完整的家,在得知爺爺奶奶要將他徹底扔給一個完全陌生的男人時破碎了。
那段時間,他每天哭鬨不止,放學後躲在外麵不願回家,更不願意跟瞿利安走。
直到有天放學和朋友去玩的時候弄濕了衣服不得不回家換,聽到爺爺奶奶坐在客廳沙發上談論著他的未來低聲落淚,麵上是從未有過的憔悴。那一瞬,他才發現,原來爺爺奶奶鬢角有那麼多的白發,原來他們的背,是那麼的佝僂,好像再也不能像過去那樣背起他。
也是在那天,他漸漸明白,他們不是不要他,是力不從心。
幾天後,沈聽原主動提出和瞿利安一起生活。
跟著瞿利安到了一個陌生的城市後,瞿利安比爺爺奶奶還要縱容他,他又多了一位奶奶,雖然看上去凶巴巴的,但也沒少疼他,他沒有半分的不適應。
到了叛逆期那會兒,正好侯雲景被瞿利安帶了回來,他每天追在這個憑空多出來的哥哥身後,又多了一個人慣著他,他也愈發狂妄起來。
青春期叛逆的男孩會做的事他都做了個遍。
整天抽煙泡吧跟人打架,處分單一張接一張,一周被請五次家長。
每次他都找侯雲景幫忙忽悠過去,次數多了,老師忍無可忍,直接聯係了瞿利安。
瞿利安當時在出差,連夜趕回來,見到他,抬手一巴掌就呼過來,卻在快碰到他的臉時轉了個方向,隻在他肩上重重地拍了拍。
那晚瞿利安什麼都沒說,看向他時,眼神裡是無儘的落寞和失望。
一周後,他就被瞿利安送回了雲亭,除了一間空蕩蕩的房子,什麼都沒有。
連個能陪伴他的人都沒了。
那時他怎麼都想不明白,和他同齡的男生都這樣,彆人的家長都是口頭教育意思一下就完事。
到他這,怎麼就變成了流放。
*
沈聽原心裡憋屈,到了新學校後,他也愈發肆意妄為,毫不收斂。
雲亭四中沒他之前待的學校大,老師也少,這個年紀的學生,大部分都處於叛逆階段,每天又要處理問題學生,又要上課什麼的,老師都分身乏術,所以不像之前的學校那樣會經常請家長,隻會給處分和警告。
他看著公示欄上的處分單,手肘搭在林景肩上,散漫道:“你這實力也不太行啊,我才來多久就超你了。”
林景哼笑一聲,視線落在一旁的榮譽牆上說:“未來對象管得嚴,不然你能超我?”
來了雲亭四中很長時間,他都沒仔細看過榮譽榜。
視線隨意一瞥,被處在榜首的那個人吸引了注意力。
女生看上去文靜內斂,紮一頭高馬尾,穿著校服,臉上帶了幾分稚氣,一雙眼睛堅定地看著前方,標準的好學生派頭。
再往下一看——
年級班級:初二140班 姓名:林桑
座右銘:嘿嘿,你沒看錯,又是我!
這一番座右銘,跟其他人的那些勵誌名言和雞湯形成鮮明對比,格外突出。
竟然不是那種古板無趣的學霸,還挺有個性。
內心有了小小的觸動,他沒忍住笑了一下。
之後,他也沒在意過。
依舊能混一天是一天,他和瞿利安較著勁,想就這麼隨便在哪爛一輩子。
直到一場不按成績安排考場的月考。
他的命運,開始了轉變。
那對他來說不過是一場再平常不過的考試,隨意做完題就行,反正考差考好瞿利安都會給獎勵。
到考場時,朋友指著前門貼著的座次表上的一個名字說這個女生從入校起就一直是年級第一,看座位安排,他們之間隻隔了一個人,要麼他在女生前麵,要麼他在女生後麵。
朋友開玩笑說他脖子要是跟長頸鹿一樣,估計能抄個年級前三,抄的猛一點的話,年級第一不在話下。
沈聽原笑罵了一聲,偏過頭時,視線猝不及防地和一個女生撞上。
他眯了眯眼,視線清晰了一些,總覺得眼前這張臉有些眼熟,回憶了片刻,還沒想起,就被朋友的說話聲喚回神。
青春懵懂時期,什麼都新鮮,早戀的人不少,有人一周或是一個月就能換個對象,他一直沒這方麵的想法。
有天跟人在網吧打遊戲的時候,見他又拒絕了幾個要聯係方式的女生,朋友忍不住問他究竟喜歡什麼類型的女生。
沈聽原過去從未思考過這種問題,可那一瞬,眼前逐漸浮現出一張模糊的臉。
他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這種感覺,隻知道自己總會不受控地想起那個女生。
再後來,從會想起她演變為關注和她有關的任何事,克製不住地想去了解她。
好學生的名字幾乎貫穿學校的各個角落,有人聊起她的時候他會無意識地分神去聽,周一升旗儀式時覺得無聊的學生演講也因為她變得有趣,一度希望她演講的時間能長一些。
每次遇到她,唇角都會不自覺勾起。
甚至,見她紮漏一縷頭發都會覺得可愛極了。
他從未有過喜歡一個人的念頭,自然不知曉喜歡一個人會有怎樣的感覺。
直到一個很平常的下午,下課後盯著遠處連綿不絕的山出神時,他忽地懂了什麼是喜歡。
喜歡,大概就是有無數人在不經意間闖進了我的世界,而我唯獨隻記得你闖入的那個瞬間。
那一瞬,如同雨後撲麵而來的第一場風,如同在黑夜中綻放的第一縷煙花一般令人難忘。
那怎麼確定在這麼多人中,唯獨對她是喜歡呢。
答案其實很簡單。
因為喜歡,才會想要知道和她相關的一切。
因為喜歡,才會在見到她時感到開心滿足。
因為喜歡,才會覺得她做什麼都是可愛的。
在萬千寵愛中長大的他,向來不吝於表達內心的情感。
在察覺到對林桑的喜歡後,他沒有猶豫,當即決定隔天就表白。
當晚,他越想越興奮,怎麼都睡不著覺,乾脆起床寫起了情書。
大半個晚上,廢稿扔了一地,一直到後半夜才總算寫出一封令他滿意的。
他拿著寫好的信,站在鏡子前一遍一遍演練著白天表白的場景。
可第二天他滿心歡喜拿著信想去找林桑的時候,先在樓梯口遇上了她。
有人搶先一步做了他想做的事,林桑一臉認真地告訴對方自己想先以學業為重,沒有戀愛的想法和打算。
那天放學後,他像個行屍走肉一般窩在網吧裡,腦海裡循環播放著林桑的話,做什麼都提不起勁。
他從網吧出來回了家,翻出那封情書讀了一遍,從兜裡摸出打火機將信給燒了,順便把打火機和桌上的煙也一並扔進了垃圾桶。
他像是叛逆期一下子結束了一般,戒去那些不良嗜好,一門心思全花在了學習上。
每次站在榮譽榜前時,看著一旁滿屏的處分單都有自己的名字,越看越覺得丟臉,他硬著頭皮去辦公室找了老師協商如果成績進步大的話,能不能將處分單撤了。
後來,公示欄上依舊有他的名字。
隻不過,從處分榜移到了一旁的榮譽榜上。
他一路追隨,卻隻能看著她和李宇棲並排站在領獎台上笑,然後幻想著某一天站在她身側的人是自己。
一等獎每次隻評三個,他卡在二等獎停滯不前,後來好不容易爬上一等獎,林桑和李宇棲又並排升上了特等獎。
他站在台下,看著他們懷裡捧著證書和獎品一起合影。
他像是迷失在一片遮天蔽日密林之中的小鹿,總能尋到零星光斑,卻怎麼奔跑都沒法靠近溫暖的太陽。
無力和挫敗席卷全身,唯一的發泄口就是更加投入地去學習。
怕自己會頭腦一熱控製不住給林桑發消息打擾到她,他連聯係方式都沒敢加,某天無聊隨手打開空間刷了刷,跳出“林桑”二字的時候,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
林桑隻簡簡單單分享了一張晚霞的圖片,連文案都沒有。
可他的思緒,卻如那多彩的晚霞一般複雜。
他退出空間,在搜索框裡打下她的名字,發現他們很早以前就成了好友。
他將她設為特彆關心和置頂後,忍不住想她為什麼會加自己。
遐想才開始了不久,就在無意間發現汪億涵會登林桑的Q/Q幫她加人後停止了。
每逢節假日的時候,想打著群發的名義給她發一條節日快樂,每次打完又刪,刪了又重新打。
擔心她會察覺。
又為自己的自作多情感到好笑。
猶豫過後,林桑群發的消息先他一步發了過來。
然後。
他像個吃到甜頭的守株待兔人,一到節假日就守在屏幕前等待她的群發消息。
他像個大盜,盜走了她的畫偷偷收藏。
他像個膽小鬼,隻敢在空間日誌裡寫下對她的情愫,寫完還要反複確認是僅自己可見。
他像個偷窺者,經常在萬順副食店附近的奶茶店二樓看她。
多次腳步匆匆經過副食店,連裝作普通的顧客都不敢。
他盼著日子能快一些,快進到高考完。
沒想到,先等來了一場分離。
他旁敲側擊從汪億涵那打聽到林桑不會去市裡的重點學校,因為去市裡需要有一名家長陪讀,林桑媽媽忙於工作,奶奶和外公年紀大了經不住折騰,所以她拒絕了市重點的優待,選擇做個本地通。
她會留在雲亭,雲亭一中是最好的選擇,瞿利安讓他高中回市裡讀,他拒絕了。
這樣,他還能和她同校。
中考那兩天,林桑拉肚子加發燒,狀態很差,甚至剛打完針就跑回學校參加考試。
他擔憂,卻沒關心的身份,隻能暗自為她捏一把汗。
好在,成績出來後,林桑考了全縣第三的好成績。
收到雲亭一中的錄取通知書時,他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迎來了林桑去了雲亭附中珍珠班的消息。
談論這件事的人很多,他不用刻意去打聽就得知林桑去交誌願表的時候被珍珠班招生辦的老師給攔住了,也不知道怎麼說服她改的誌願。
珍珠班這兩年勢頭很大,師資力量也強,是個不錯的選擇。
異校也沒事,畢竟同校的時候他們也沒什麼交集。
他隻能這麼勸說自己。
*
去了雲亭一中後,他偶爾會往附中跑,經常在門外找個位置坐一會兒才離開。
他也不記得自己究竟去了幾次,隻知道一直沒遇到林桑。
第一次見她從附中大門出來那天,湧上頭的欣喜之火立馬就被跟在她身後扯下她書包的男生給澆滅。
他失魂落魄地回了家,一整晚,他都坐在書桌前,看著桌上攤開的課本出神。
窗簾漸漸透了微弱的光,他輕歎一聲,抬手往後翻了一頁。
卻又在幾秒後,忍不住掀起一角,掌心壓在上麵,反複將折痕加深。
隔天是周六,他跑去奶茶店坐了一個下午,盯著櫃台前那道小小的身影,想不通自己為什麼會對沒有任何交集的林桑如此執著。
甚至,那個清晨他都沒怎麼看清她的臉,他就喜歡上她。
奶茶店裡放著歌,他思考的間隙,歌詞強硬地擠進了他的大腦。
“我從未如此相信
如此確定
誰會是我的宿命
直到你的光暈
在我黑夜降臨
我從未如此相信
如此確定
誰會是我的宿命
直到了你降臨
原來這所有曾經
隻是作為背景
襯托終將破曉的黎明……”[1]
“宿命“這個詞,令他久違地想起了第一次見麵。
和林桑視線相撞的那一瞬間,他腦海裡不是一片空白,而是冒出了一個令當時的他感到荒唐的念頭。
簡簡單單的一眼,他竟有種這個女孩以後一定會和他有點什麼的感覺。
不論最終的結局是圓滿還是遺憾,他們之間那根無形的線都會將他們牽扯在一起。
於是,那個無波無瀾的早晨,轉瞬即逝的刹那,他喜歡的類型,不再是無法形容,也不再是為了敷衍朋友將各種形容詞疊加在一起,而是有了十分清晰的定義。
那時的他,對此不以為意。
而如今,在劫難逃。
哪怕她身邊有人,他也逃不出被命運掌控,逃不出被宿命牽製。
深處泥沼時,越掙紮,越慘烈。
明知會萬劫不複,可因為是她,他沒有半分掙紮的念頭,直接閉眼悶頭栽到底。
打算一直喜歡她。
繼續為了站到她身邊而努力。
……
他沒再往附中跑,隻是會看著對話框裡寥寥無幾的聊天記錄發呆。
再次碰上林桑,是在雲亭中醫院裡。
他那段時間不知是過敏還是怎麼,背後起了一片紅疹,打了針吃了藥都沒用,上課的時候癢得難受,索性請了假去醫院。
本來想去縣醫院的,一想到這麼多天都沒用,索性改道去了中醫院。
隔很遠他就見到林桑取了一大袋藥放進書包往外走,下意識想跟上去,被幫他掛完號的遊書澗拉進了科室裡。
等看完出來,空蕩的取藥口早沒了林桑的身影。
兩人準備回學校的時候,沈聽原收到了楊思怡的消息。
楊思怡最近請假,出門碰上了拒絕多次還是纏著她的一個男生,本來想讓沈聽原幫忙找人解決,得知他們也在外麵,就讓他們過去幫個忙。
沈聽原找了個借口,讓遊書澗過去解決。
等遊書澗走後,他也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轉悠了一會兒,一抬眼,就見到了在副食店坐著的林桑和幫她開中藥袋的男生。
他像是碰上鬼打牆一般,不停地轉圈,不停地假裝路人,避開林桑的視線範圍去窺探著他們相處的細節。
一直到收到了楊思怡的消息他才停止了這場永無止境的窺探。
對方叫了人,遊書澗一個人應付不過來,他趕去幫完忙,最後丟給遊書澗收尾。
楊思怡和他在巷道裡等,楊思怡問他遊書澗對自己的事這麼上心,是喜歡她吧。
他滿腦子都是副食店裡的那一幕,那個男生那麼上心,也是喜歡吧。
一場突如其來的意外打斷了他繼續深想。
救了林桑後,他沒那麼高興,被她撞到的地方隱隱發痛,想起和那群人交涉的時候在網吧待了那麼長時間,身上恐怕都快醃入味。
一問還真有味。
不知道她有沒有聞到,要是聞到了,會不會覺得他是個不正經的不良少年,因此對他留下不好的印象。
轉念一想,他在她那,又不是什麼重要的人。
又怎麼會在意呢。
他也沒想為此做點什麼,偏偏林桑那道慌亂的身影在腦海裡揮之不去。
想到已經很久沒在訪客欄看到她的身影,他打開手機解鎖,借此發了條動態。
看著林桑點讚的消息和訪問了空間的提示,他竟莫名感到滿足。
他不禁失笑。
搞不懂這究竟是什麼心理。
……
在班上見到林桑的時候,沈聽原一度懷疑自己是下課補覺時做了個夢一直沒醒過來。
他愣神看著那個略微模糊的身影走到座位坐下才想起從桌上拿起眼鏡戴上。
從他的角度,隻能看到林桑的側臉。
但這就夠了。
後麵的課,他都沒怎麼聽,神經被喜悅帶得瘋狂跳躍,過去那些顧慮全都被他拋之腦後。
平時下了課他都是趴在桌上補覺,那節課後,因為林桑坐的位置靠窗,他一下課便往外跑。
靠在欄杆上,看她和其他人聊天,那種滿足感,無法用任何詞語來形容。
他隻敢將視線貪婪地落在她身上。
而李宇棲呢,幫她取了夾子後還有將夾子幫她夾回去的趨勢。
毫無分寸感。
怎麼會有人比他這個在網上搜索“異校撬牆角概率有多大”的人還沒道德。
怒氣上頭,想回教室灌水冷靜冷靜,結果一個沒注意,被門框絆了一下,差點在她麵前丟臉……
晚上他大概猜到打掃衛生的話她要打掃的是自己這一組,等同桌走後,他將同桌用來墊桌腳的紙巾用腳挪了出來,怕她不掃,還特意弄成了紙團。
因為紙團和意外碰倒的水杯,他終於有了和她說話的機會。
那一刻,恍若隔世。
他竟記不起上一次和她說話,是什麼時候。
回家後,躺在床上看著手裡的半包紙巾和校園卡,翻來覆去睡不著覺。
證件照是用雙麵膠粘上的,不太穩,輕輕一碰就掉。
林桑眼神茫然,劉海用了黑色的細夾子固定,有幾縷落下來,看著呆呆的。
真可愛啊。
他將那張證件照取下來,又重新粘上,反複幾次,最後還是決定完璧歸趙。
隔天去還的時候,還是沒忍住,偷偷將證件照取了下來。
林桑又是感謝,又是要請他吃飯,他不免為自己的道貌岸然感到不恥。
林桑給的紙巾他一直帶在身上,卻舍不得用,在雲亭大大小小的超市和便利店轉悠了幾圈都沒買到同款。
最後趁著林桑在學校,踏進了他多次想去卻沒敢去的地方。
他儘量裝得隨意,可何爺爺到了這個年紀,什麼沒見過,交談幾句就問他是不是喜歡林桑。
他臉騰的一熱,懇求何爺爺幫他保密。
……
學校舉辦活動時有個傳統,會讓學生自願贈予一些東西作為獎品。
楊思怡是學生會的人,為了給她送東西,他讓楊思怡幫忙申請多加一輪抽獎。
楊思怡不解:“人都來了,你直接去追不行嗎,東西也能光明正大當麵送。”
沈聽原想起那晚在燒烤店時,那個男生了解她的習慣,能大大方方地說出來,而他隻能給每個人都買一瓶草莓味李子園暗暗和對方較勁。
他們關係那麼好,他要是突然開口,林桑勢必會為難。
“現在不合適。”
楊思怡:“怎麼,她有男朋友?”
沈聽原沉默一瞬,話在嘴邊轉了幾圈才道:“我不確定。”
楊思怡沒多說,隻是提了個要求,讓他說服遊書澗參賽,唱的歌也由她來定。
這不是什麼難事,他隨口問,“唱什麼?”
楊思怡:“《Letting Go》”
沈聽原輕笑:“我以為你會挑首情歌。”
“我就想聽這個。”楊思怡說,“你把他說服了,你的事我肯定幫你辦妥。”
讓遊書澗一起參賽這事他很快就搞定,沒什麼困難,倒是他列的清單讓楊思怡犯了難。
筆記本上密密麻麻寫了幾頁,恨不能將能送的東西全送給她。
仿佛一輩子就這麼一次給林桑送東西的機會。
最後還是楊思怡幫他刪減了一部分,不會讓林桑察覺。
他本想單獨參賽給林桑唱首歌的,計劃有變,以先練練聲為由,和遊書澗一起在教室唱歌,唱完一首她都沒回來,反倒吸引了其他班的人,導致教室被圍得水泄不通。
瞥到林桑在門口,頭腦一熱拎著吉他往外跑,甚至還挑了她對麵的位置,唱歌的時候緊張到怕彈錯音怕走調,隻敢用餘光偷偷看林桑的反應。
一見到林桑,他那些所謂的道德底線好像完全消失了。
偷偷留下撥片等待她歸還,拍合照會忍不住換位站到她身後,見她在家附近時,會將貓放出去想尋個單獨交流的機會,卻被突然出現的柳靳於打斷。
後來帶貓去見她,她問起叫什麼名字的時候,他有些慶幸貓不會說話。
香蕉是它經常喂養的流浪貓,喂熟後就帶回了家,養了快兩個月才想起沒取過名字。
他確實帶著香蕉去超市選的名字,不過最初想選Tim來著,超市裡隻有Bob玩偶,沒有Tim熊,隻能去了水果區,在香蕉麵前拍了拍橘貓的頭,它喚了一聲,名字就這麼定下。
他固執地認為,取這個名字,和她的昵稱對應上了,她就會喜歡他的貓。
順帶愛屋及烏,也會對他有點好感。
……
每次考試,他都想幫她搬書搬桌子,沒有合適的身份直接開口,隻能笨拙地裝作不小心撞到她,以此作為賠禮。
聽到方倚霏問起她和小竹馬怎麼樣的時候,他從窗外路過,一時定住,雙腿像是陷進了水泥裡一般,怎麼都挪不動半分。
得知他們的關係後,想離她更近一點的心再也抑製不住。
有天晚上下了晚自習回家的時候,在路上碰到一個賣福袋的奶奶,福袋是奶奶自己縫的,奶奶蹲在路邊,守著紙板上的幾個福袋,低聲讓路過的人都看一看。
人來人往,旁邊的攤位熱鬨不已,福袋卻沒人正眼去看。
他將福袋全買了下來,放在書包裡都忘了這回事。
直到月考那天,見林桑趴在桌上,這是她轉到一中的第一場考試,以為她是擔心考試,他將福袋全翻了出來,找到那個縫了“逢考必過”四個大字的福袋讓楊思怡幫忙給她。
考完去找楊思怡問福袋有沒有給她的時候,從楊思怡那得知她應該不是緊張,而是最近特殊時期,身體不太舒服,他又跑去買了紅糖和暖寶寶。
等他趁著吃飯時間教室沒人想將東西悄悄放到林桑桌上的時候,已經有人先他一步在桌上放了一盒紅糖。
一盒再普通不過的紅糖,因為想到隔壁班的那個男生,變得格外刺眼。
以至於他忘了,楊思怡提醒他紅糖補氣血,很多女生特殊時期其實是不適合喝紅糖水的。
他本想隻放暖寶寶的,盯著那盒紅糖,鬼使神差地將手裡的東西都放下,甚至特意和那盒紅糖隔了一截距離。
看了半晌,又怕林桑會察覺,最終把東西都擺在一塊,營造出東西都來自同一個人的假象。
……
那之後,沈聽原一直處於一個很矛盾的階段,想靠近,又怕一時衝動上頭把控不好分寸會惹她煩,更怕自己會成為她的負擔。
他悄悄將課本塞進她書箱裡,想借此和她說說話,結果林桑沒當麵給他。
進教室看到課本穩穩躺在課桌上時,又氣又覺得自己的行為可笑。
晚上玩真心話大冒險,讓他在兩張貼紙之間選一張,然後隨機扔,等人問起的時候,他要承認是自己扔的,並且對對方說出貼紙上麵的內容。
貼紙上麵的內容,一張是“今天也很喜歡你”,另一張是“以後要不要跟我結婚”。
他垂眼看了一會兒,在周圍人看戲的眼神下撕下那張“以後要不要跟我結婚”的貼紙貼在紙條上,揉成一團,趁著黑暗沒人看得清,對準林桑的座位扔了過去。
林桑和那個男生現在雖然隻是普通的青梅竹馬,但以後會是怎麼樣,誰都說不準。
他們若是想要進一步發展,一切都會很順利。
至少,比和他要順利。
那麼,這句話,他這一輩子,可能就這一次能問出口的機會。
結果,紙團好像沒扔準,壓根沒人問起誰扔的紙團。
上天連唯一一次問這句話的機會都沒留給他。
……
得知林桑要上台演講,他帶了手機去學校,在她演講時將手機藏在袖口,避開老師拍了一張。
一旁的遊書澗見狀道:“帶手機進校死罪一條,敢在校會拿出來,罪加一等。”
沈聽原緩緩收了手機,“我就覺得她挺厲害的,拍一張留著當榜樣,有問題?”
遊書澗戲謔道:“我看你就是慫,想當麵誇都不敢。”
“哥們幫你一把,你自己抓緊。”
然後,因為遊書澗,他得了當麵誇獎她的機會。
陳雪說要重新排座位那天,他隻想過運氣好一點的話林桑或許會成他的同桌,沒想過主動去辦公室找陳雪。
在樓道碰上李宇棲時,李宇棲倏地喊住他。
他回頭:“有事嗎?”
李宇棲扯了下唇說,“沒什麼,我一會兒去辦公室找陳姐商量換位的事。”
他和李宇棲雖然一個班快大半年了,但關係一般,他有些莫名,隨意應了一聲。
李宇棲見狀,哼了一聲道:“我以為刺激你幾次你會有點行動,沒想到和她一樣是個膽小鬼。”
“我調到方倚霏旁邊,林桑同桌的位置會空出來。”
“自己把握機會。”
“……”
一番平淡簡單的話,卻在他心裡掀起了陣陣漣漪。
行動大過理智,他去辦公室找了陳雪,如願和林桑成為同桌。
欣喜過後,又陷入了無儘的矛盾之中。
他不傻,知道李宇棲那一番話裡暗藏著什麼。
隻是,他不太敢相信。
他見過太多喜歡他的女生眼裡和麵上夾雜著的情緒。
有人大大方方,有人小心隱藏,可他還是能看出來。
在林桑那雙乾淨明亮的眸子裡看到熟悉的情緒時,他內心慌亂不已。
想更加深入地確定一番,又怕隻是自作多情,最終大夢一場空。
好在,命運待他不薄。
林桑也喜歡他。
林桑竟然也喜歡他。
原來他在那片遮天蔽日的密林中能見到零碎的光,是因為太陽一直刻意為他而停留。
他恨不能將世上所有好東西都捧到這個一直辛苦暗戀自己的女孩麵前。
他們每天待在一塊,一起吃飯,一起做題,一起為了共同的目標而努力。
這一切,來得很快,像是一入眠就來的美夢。
這一切,去得也快,像是大夢倏然初醒一般。
平淡的生活,鮮花滿地的未來,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心臟病而發生了巨大的轉變。
即使知道早乾預做完手術就沒什麼問題,他還是不敢聯係林桑,怕她難過,亦怕出現一些不可控的意外會讓她滿懷希望落空。
甚至連要離開雲亭外出治病也是拖了幾天才在侯雲景的壓迫下說出口。
那段時間,他每天積極配合治療,按她說的那般,誰的話他都有好好聽。
高考前幾天,他回了雲亭。
看到有同學發了動態,說是來講座的老師說可以備兩條巧克力緩解緊張。
他買了巧克力,怕自己去送會影響到她,隻得讓侯雲景幫忙。
雲亭一中是理科考場,雲亭附中則是文科考場。
高考那兩天,他站在人群裡,看著一輛輛駛過的大巴車,尋找著她的身影。
隔著人聲鼎沸,祝她高考一切順利。
考完當晚,他準備了花,準備了煙花,準備了表白稿。
說好的正式表白等高考後,最後卻隻能躺在救護車上,聽著遠處煙花炸開的聲音。
滿腹的表白稿也隻餘四個字——
“畢業快樂。”
……
養好身體複學後,經常能聽到老師誇林桑,學校宣傳欄上的錄取喜報,她在第一位,他駐足時,常常能聽到彆人感歎她的成績。
為她感到驕傲的同時,內心有著無儘的擔憂和壓力。
臨近高考時,學校組織心理疏導大會,會後放起了雲亭一中曆屆優秀畢業生為高考學子們錄製的加油打氣的視頻,他坐在台下,和那雙離鏡頭越來越近的眼睛遙遙相望,輕輕點頭應聲:“好。”
出成績和分數線後,他每天都精神緊繃,652分這個成績,按照以往的錄取線,有些懸。
後來,擦線錄取。
查到錄取結果那天,他鬆了一口氣。
幸好,這一次,他沒食言。
去報道那天,站在新生簽名牆前,侯雲景問他不簽一個嗎,他想給她一個驚喜,沒打算簽。
旁邊有人簽完正好將筆遞給侯雲景,侯雲景二話不說,抬手就開始寫,寫完“沈”字就被他給攔了下來。
他想早點飛奔去見她,卻再一次被身體牽製住腳步。
所有人都說他的身體沒什麼大礙,呼吸道感染,肺部感染,連帶著影響了本就脆弱的心臟,一係列並發症讓他痛苦不堪,他能感受到,這具身體撐不了多久。
和林桑重逢後,他急切地想要將過去食言的承諾都實現。
北城禁煙花,連仙女棒和電光花都難買,好不容易買到了,表白的場地和流程也都確定了,身體又跟他開了個玩笑。
每天隻能靠藥來維持,晚上他送完林桑,侯雲景就等在學校門口,開車帶他去醫院。
林桑難受時,有人能細致入微地對她,能健健康康地一直陪著她。
他嫉妒,又不得不接受事實。
食言了那麼多,表白這一項沒做到,她應該也能原諒他的吧。
咳嗽頻率越來越高,他不想拖累她,想像劇裡那些主角一樣放狠話趕她走。
可他哪裡忍心對她說狠話,哪怕是假的也不行。
尤其,她偷偷親他,說他們就算吵架也不能分開,他更舍不得。
那就再自私一點吧,在最後的歲月裡,再占用一點她的時間和關心。
夜裡開始反複發燒,好像在提醒著他,時間不多了。
他讓侯雲景幫他將頭發都剃了,買了兩頂和他之前的發型無異的假發,一黑一白。
他每天斷斷續續地寫信。
一封信,他寫了整整一個周。
寫完那天,他讓侯雲景帶他出門。
在北城外國語大學附近的花店挨家挨戶地詢問他們的店能不能開到2022年6月份左右,他可以多付幾倍的錢,務必幫他將花和信在辦畢業典禮那天送達。
詢問了不知幾家,都不確定能不能經營到那個時候。
好在,兩天後總算有人給了準確的答複。
之後,他打視頻電話和瞿利安交代起了後事。
他很清楚這些年瞿利安是怎樣過來的,以前用工作麻痹自己,知道沈已玲已經去世後,有空了就去墓地待一天。
瞿利安就想這麼守著他和那個墓碑過一輩子。
他有些慶幸,他和林桑還沒到有孩子這種羈絆的階段。
否則,她一定會像瞿利安那般,時常看著那張與逝去的愛人相似的臉出神,用舊時記憶反複折磨自己。
想到以前奶奶罵瞿利安不成家以後連碑都立不了的話,他在確定有這個習俗,且花烏鎮人都知道後,讓他們在他走後,遵循這個習俗。
不辦葬禮,不立碑,不祭奠。
瞿利安一口否決,說這個習俗隻有信這些的人才會遵守,他向來崇尚科學,不信這些。
沈聽原拿著手裡帶鈴鐺的胡蘿卜鑰匙扣說:“我知道,我就探探你口風。”
“反正真到了那天,你們這麼告訴她就行,立碑了也彆告訴她。”
“你們也不怎麼回雲亭,要立的話就彆立在雲亭了,萬一哪天她去的時候會發現。”
“等我走了,其他東西你們隨便處理了就行。”
他晃了晃手裡的東西繼續道:“這個,還有盒子裡那個信封,記得跟我葬一塊,我能帶走的也隻有這些了。”
“對了,還有個很重要的事。”
沈聽原垂下眼,眼睫輕顫,隨後低歎了一聲道:“老人家身體不好,遭受不了打擊,真到了那個時候,畢竟心連心,他們可能會有感應,但……”
“能瞞多久就瞞多久吧。”
“……”
做完這些後,他又開始研究怎麼用銀杏葉做玫瑰花。
花做好後,他翻出那頂銀白的假發戴上。
這樣,諾言基本完成。
他也沒什麼遺憾了。
可林桑說要和他結婚,甚至連婚戒都準備好了。
他又想再自私一點,再多奢求一點。
反正,他們這場婚禮隻有婚戒,沒有任何儀式,沒有見證人,沒有親朋好友,也沒有領證。
一場盛大卻無人知曉的婚禮。
不會影響她以後結婚。
……
高燒和低燒不停交替,越來越頻繁,他視線越來越模糊,開始看不清他們的臉。
每天隻能通過聲音來辨認誰在身側。
有時候意識恍惚到眼前已經出現了走馬燈,林桑輕柔的嗓音一聲一聲喚著他。
在他快要墜入高崖之下時,一次次將他喚了回去。
他不知道日曆翻了多少,隻覺得初雪應該快來了。
彌留之際,他在奪目的光線下見到了笑靨如花的林桑。
她說:“沈聽原,杏葉越來越多了,我們能做好多好多玫瑰。”
她說:“沈聽原,初雪來了。”
她說:“沈聽原,我知道杏葉黃了嗎是什麼意思。”
她說:“我也愛你。”
她說:“我馬上就去堆雪人。”
她說:“沈聽原,我很快的,你乖乖等我。”
她說:“你等等我,等等我……”
她說:“我還沒想好給你換什麼稱呼呢,你說過你能等的。”
她說:“沈聽原,你等等我啊,等等我……”
她說。
她說。
她語無倫次地說了很多很多,他到最後什麼也聽不清。
眼前閃過太多太多的畫麵,雜亂無章,速度很快,快到他來不及捕捉。
最後,畫麵定格。
林桑站在白茫茫的大雪下,一蹦一跳地堆著半人高的雪人。
她站在雪人旁,笑著朝他招招手,他就不顧一切往前向她飛奔而去。
觸碰到的,是化成泡沫飄向遠方的林桑。
她離他越來越遠。
他逐漸看不清她的麵容。
他再也追不上她,再也觸碰不到她。
……
他這一生,很短暫,卻有幸遇到摯愛。
也不幸,未能與摯愛相伴一生。
如果時間沒停在這,繼續帶著他往前走。
或許,他們會過上平淡幸福的生活。
將無儘的愛意融入每一個瞬間,虔誠地獻給對方。
光是想一想,都覺得幸福到爆炸。
身臨其境,會是如何呢。
前段時間,他在網上看到這樣一個話題——
“尋找逆轉時間的公式。”
找到逆轉時間的公式,他或許就能體會到了。
可是,這世上真的有逆轉時間的公式嗎。
有的吧。
那又怎樣。
他求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