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盛夏,豔陽懸在高樓之上,枝頭經久不衰的蟬鳴被一聲聲“畢業快樂”砸得稀碎。
又一年畢業季。
這一年,林桑成功保研本校;林景創業受疫情影響虧了一段時間,如今總算到了一個穩定時期;汪億涵大二那年就出了國,準備繼續深造;方倚霏和焦舜與在大三暑假時訂了婚,準備留在西北發展;李宇棲在大四實習時官宣了女朋友,如今和女朋友簽了同一家公司,定居東城;適珈藍因為對當老師一直沒什麼興趣,年年報名教資,年年裸考,年年差幾分,家裡終於妥協,讓她專注泰語,出國留學;魯琳則選擇了跨校考研,成功通過複試,一戰上岸;柳靳於最終沒留隊,退伍複學,享受著愉悅的大學生活;遊書澗學計算機,和人合夥開了家遊戲公司,每天忙到腳不沾地。
他們這一屆說幸運也幸運,說慘也慘。
疫情爆發後,一直都處於封校狀態,封著封著,不知不覺就畢業了,好在最初那一年多裡經曆過快樂又自由的大學生活。
原以為畢業典禮會像網上很多人發的那樣是線上進行,就連畢業合照也要靠合成,沒想到那段時間疫情穩定不少,隻要不在風險地區的都能回校參加畢業典禮。
參加典禮領取了畢業證和學位證後,班長開始組織班上的同學拍合照。
林桑從典禮結束就一直電話不斷,畢業典禮的時間全撞一塊了,她給其他人訂了花,店家不是缺花得換款式就是訂單太多配送時間得緩一緩,她一邊忙著拍照,一邊忙著溝通。
好不容易消停一會兒,他們也給她訂了花,讓她上學校大門口取花的電話過一會兒就得進來一個。
等拍完照,腳邊堆了不少花,上麵都夾了賀卡,但隻有祝福沒有署名,她能猜到有誰給自己訂了花,卻不知道哪一束是誰訂的。
舍友幫她一起分擔,準備抱著花回寢室收拾東西的時候,林桑包裡的手機又響了起來。
拍照的地方和學校大門有段距離,好在學校從去年開始就引進了電動滑板車,掃完碼一溜煙就能到門口。
林桑到門口的時候,送花的小哥還沒到,她等了一會兒才又接到小哥的電話。
小哥說他在另一道門,林桑隻能重新騎上滑板車往那道門趕。
林桑遠遠地就見到了在門口探頭的小哥,瞥見小哥手裡的花,她愣了一瞬。
她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從小哥手裡接過花的,等她回過神,門外已經沒了送花小哥的身影。
林桑垂眼看著手裡似火焰一般的鳳凰花。
這是唯一一束沒有賀卡的花。
也是唯一一束,她能確定訂花人的花。
她抬手在花上碰了碰,低聲道:“沈聽原,你不止是個大騙子,還是個小氣鬼。”
小氣到連張賀卡都沒給她留。
……
在校的時候,出門逛街也好,網購也好,都沒個節製,現在畢業了收拾東西的時候才開始後悔。
寢室裡亂得像是廢品收購站,罵聲和哀嚎聲不斷。
好不容易將東西都處理完了,看著一地的花又開始頭疼。
李璐和唐鈺琪都很近,家裡開車過來幫忙,沒這個煩惱。
張清茹看著收到的花,決定忍痛割愛,多拍幾張照後全扔了。
“你挑一束最喜歡的帶回去留個紀念唄。”唐鈺琪提議道。
“不不不。”張清茹頭搖得像撥浪鼓,邊拍照邊說,“你是不知道現在這種時期趕車有多痛苦。”
“又要出示各種碼,又要反複掏身份證,又要拎行李的。”
“我每次都特沒安全感,班次和座位得看好幾遍,還老是覺得身份證丟了,恨不能在身份證上鑿個洞穿根線掛脖子上。”
唐鈺琪聞言笑到直不起腰,“林桑那麼多花都沒著急呢。”
張清茹掃了一眼滿地的花說:“林桑,你還要待在北城不打算回去啊?”
林桑之前跟著老師去參加活動什麼的,一直都待在北城。
就連沈聽原的生日時都沒機會趕回去。
她頓了一下道:“回。”
“我不帶行李,這些花拆出來應該能帶回去。”
張清茹瞥了眼行李箱,“對啊,我也拆兩束帶回去,到時候做成乾花留著。”
其他手續都早早辦好了,這會兒打掃完衛生找宿管阿姨檢查簽字蓋章後,她們就能離校了。
當初踏進這間屋子的時候,大家都興奮地互相詢問著你是從哪來的,一轉眼就到了憂愁地互相詢問你準備去哪的時候。
林桑推著行李箱,回頭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
兩次畢業季。
都沒能和他一起。
自始至終,隻有她在和那段他短暫參與過的,早已去而不複返的青春道彆。
*
林桑到雲亭已經是晚上,次日她起了個早,等外麵的店開始營業才出門。
她去花店買了一束花,又去蛋糕店取了前幾天提前訂好的蛋糕。
鳳凰花處在花期,開得正盛,撿雨路上像是矗立著一群火炬手,豔麗的鳳凰花讓向來寂靜的撿雨路熱鬨起來。
街道兩旁已經有不少人在拍照。
林桑要去的樹下一直有人,她提著東西,在一側供人休憩的小石桌坐下。
一直等了十多分鐘,那棵樹下才慢慢沒人停留。
林桑拎著蛋糕走到樹前蹲下,將花倚在樹根上後,拿出蛋糕點上一根蠟燭,給他唱了一首生日歌。
“祝沈聽原小朋友生日快樂。”
“我也不知道究竟該從哪一天算,就照常給你過吧。”
林桑說著,從包裡翻出手機,點開相冊道:“我有兩個好消息,你想先聽哪一個。”
默了一瞬,她又道:“算了,我直接告訴你吧。”
“第一個好消息,我保研了,厲害吧。”
“第二個好消息,我畢業啦。”
“你看,這些是我的畢業照,還有你送我的花。”
“你可真是個小氣鬼,連賀卡都不給我寫。”
“不過。”林桑頓了頓,“你記得送我花,我就原諒你了。”
她又翻出一張照片,笑著說:“對了,我還帶你一起合照了。”
這張照片,是拿了花回去之後讓張清茹幫忙拍的,她穿著學士服,微卷的墨色長發垂在胸前,一手捧著鳳凰花,一手拿著手機,屏幕正對著前方,上麵是沈聽原的照片,她還給他P了學士服和學士帽。
想到什麼,她將手機翻了個麵,指著手機殼下方夾著的那顆用一百塊錢疊的愛心說:“你沒教我,我自己拆了按照痕跡學會的,厲害吧。”
她揚著眉,臉上有著小小的得意,像個求誇讚的小孩。
過了一會兒,林桑肩膀一塌,微微歎了口氣,隨後收了手機,又絮絮叨叨和他聊起最近都做了什麼,遇上了什麼事。
聊到最後,她有些悵然地說:“沈聽原啊,你知道嗎,你被騙了。”
“法國的甜品我去嘗過了,一點也不甜。”
“……”
等林桑起身的時候,一雙腿麻到幾乎站不穩,還因為起太猛眼前一黑。
林桑伸手撐在樹乾上緩了緩,包裡的手機響了起來。
她這會兒頭暈得厲害,沒看屏幕,憑著肌肉記憶滑下接聽鍵。
“你好。”對麵傳來一道陌生的女聲。
林桑頓了一瞬才道:“你好。”
“是這樣,有人在我這給您訂了一束花,還給您留了一封信。”
“我前兩天沒在店裡忘了囑咐,訂單太多,員工一時疏忽,把花送過去了信沒送。”
“您這邊方便的話,一會兒給您送過來行嗎?”
林桑:“不好意思啊,我沒在北城,近期也不打算回北城。”
“能麻煩您幫我郵寄一下嗎,費用我出。”
那頭笑了一聲道:“本來就是我們的疏忽,費用就不必了,您一會兒記得把地址發到這個號碼上,我馬上就聯係快遞員。”
林桑捏了捏太陽穴,輕聲道:“好,謝謝。”
……
林桑接到快遞的電話時,已經是兩天後。
她給的地址是四洛巷,因為是城郊,除了大件都不會送貨上門,得去驛站取。
這家驛站以前在雲亭一中附近,如今搬到了撿雨路附近。
她拿完包裹出來,沿著石板路走,走到熟悉的地方停住腳步,在小石桌前坐下。
包裹拆開後,裡麵是一個粉色的信封。
林桑來回翻看了幾次才將封口處的燙金掀開。
信一打開,熟悉的字跡出現在眼前,略帶幾分潦草:
嗨,林桑!
這句招呼語下方被劃了,顯然是後期才改的。
林桑湊近仔細看了一會兒,才勉強辨認出最開始的招呼語——
親愛的小乖:
將劃掉的部分辨認出來後,林桑才將信拿遠了一些,繼續往下看。
“子莫格尼!
先說好啊,看了這封信,可不能哭鼻子哦。
我都哄不到。
對不起啊,和你約定過那麼多事,最後什麼事都沒做成。
你說過信奉諾言許下就一定要完成,我失約這麼多次,還是想厚臉皮地請求你,彆恨我。
我最近,總是在想,當初怎麼就不能再忍忍,反正初二到高一,不也忍過來了。
要是我能按計劃忍到高考結束就好了。這樣,我就不會招惹你,不會和你做了那麼多約定,卻全部食言。可我轉念一想,如果沒讓你知道我的心意,你是不是,就得一直辛苦的喜歡我,誤會我和彆人,自己偷偷難過。
所以,請你原諒我的自私。
至少,跟我在一起的時候。
你是開心快樂的。
對吧。
有個事,我一直沒敢跟你說。身體是我自己的,他們瞞著我真實情況也沒用,那場火災之後,每天都很煎熬,我有體會,能猜到自己應該沒多少時間可活。
隻能趕在離開前,儘量將許下的諾言都完成。
說好了2018年一起考北城外國語大學,你對我的要求都已經降到了以後考上,我再失約,就不太合適了。
這是最重要的一項。
好在,這一項在出事前就已經完成。
不然可能真考不上了。
其次,你說想要和我一起慢慢享受共白頭的過程,這個就有點難了,隻能一步到位,快進到白頭的環節。
彆怪我。
還有,說好了正式表白等到高考結束後。
這個能做到,但我每天翻來覆去,猶豫了很久。
對不起,我不能這麼做。
我們小乖,以後還要遇上很多人呢,怎麼能跟一個快死的人談戀愛。
說好了過年給你放煙花,想補上的,北城禁煙花,我想回雲亭給你放來著。
恐怕也來不及了……
我現在記憶力好像也有點不太行了,不知道有沒有遺漏的,要是有,你多擔待。
寫字也有點困難,一封短短的信寫得磕磕絆絆,字跡也潦草。
也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出來。
暫時就說這麼多吧。
最後,打個商量。
好好生活,好好看醫生。忘了我,彆再因為我失眠。
對了,拿到這封信的時候,你應該已經畢業了吧。
畢業快樂!
此刻看到這封信的你,是已經開始工作,還是繼續讀研呢。
不管了。
容許我先打個招呼。
你好,林外交官!”
右下角落款:
沈聽原
2019年10月24日
空白的地方,用比上麵這些內容更小的字寫了一段話,應該也是後麵才補上的:
“本來想著等你畢業的時候才收到的話,會不會已經不合適,也怕你哭,都扔了來著,又忍不住撿了回來。
看到這句話的時候,你是不是很想大罵,沈聽原就是個自私鬼,都不會考慮我的感受。
我發誓,這是最後一次打擾你了。
想怎麼罵就罵吧。
罵個痛快。
我不會頂嘴的。
拜拜啦,小乖。”
……
信紙上落了星星點點的水漬,像是乾涸已久的荒漠終逢甘露,迅速蔓延開來。
有風略過,枝頭紅豔的鳳凰花隨風搖擺著。
“啪嗒”一聲。
一朵鳳凰花打著旋落在信紙上。
她抬眸,淚水朦朧間——
她又看到了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
從模糊,到清晰。
他站在樹下,白衣黑褲,眼裡含笑,手裡捧著鳳凰花。
那句一直以來含蓄的杏葉黃了嗎。
在這一瞬,終於以本意出現在她耳邊。
他說:“我愛你。”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