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沈聽原狀況逐漸穩定下來,大多數時候都在睡覺。
適珈藍和魯琳早已經回了家,在群裡問起他們什麼時候到雲亭,林桑坐在病房外,看著屏幕黑屏,又打開,又再次黑屏。
如此幾次之後,她才顫著手開始打字,將事情如實相告。
群裡靜默了一瞬,她們都在不停地安慰著她。
林桑看著消息,淚眼朦朧,那些字一個個如同被虛化了一般,她什麼都看不到。
一整個國慶假期,林桑都在醫院陪床,侯雲景和她輪流照顧,偶爾紋身店裡的人也會過來幫忙。
似是有感應一般,沈聽原爺爺奶奶基本每天都要打兩個以上視頻電話,他們畢竟年紀大了,路途太遠,經不住折騰,侯雲景隱瞞了真實情況,每天隻等沈聽原醒來後臉色緩和些時才給他們回電話。
國慶收假後幾天,沈聽原不再像之前那樣日日昏睡,精神好了不少,但臉色還是很差。
他清醒的時候,總喜歡拉著林桑的手,問她杏葉黃了嗎。
林桑每天除了上課就是往醫院跑,連社團活動都推了,哪有心思去關注這些。
每次都回答他,有時間了她出去看看。
沈聽原也不催促,隻是每天都會問一遍。
這天,林桑上完課去醫院的路上,碰到了一個發傳單的小姑娘。
接過來隨意看了一眼,是定製婚戒的。
她把傳單捏在手裡,打算離開小姑娘的視線之後再扔。
小姑娘見她接了,跟在她身側介紹起產品,讓她加個聯係方式。
林桑原本隻是習慣了彆人給她遞傳單就接,沒想到小姑娘還能跟她一路,這麼冷的天,也不容易,或許加個微信能讓她完成指標有點提成之類的呢。
這麼想著,她從包裡摸出手機掃碼,加上後也沒再管,將手機放回包裡後就往醫院趕。
到病房門口的時候,門沒關嚴,侯雲景坐在病床前,削著手裡的蘋果問沈聽原:“你每天問人姑娘杏葉黃了沒是要做什麼?”
沈聽原靠在床頭,隨意轉著手裡的魔方,聞言垂眼笑了一下。
“我哪是問。”
侯雲景:“那是什麼?”
沈聽原輕笑:“我表白呢。”
侯雲景動作頓住,嗤笑道:“你倒不如直接點,不怕她聽不出來?”
沈聽原默了一瞬道:“她聽個情話都覺得彆扭,我要是太直接,估計得讓她彆扭到不想見我。”
“表白嘛,我說出去了就行,她回不回應都沒事。”
他將手裡的魔方拋起,那魔方在半空中翻滾了幾圈,又穩穩落在他手中,他垂下眼,笑了一下道:“再說了,我這能活一天是一天的人,哪能耽誤她。”
“……”
林桑輕聲退到一旁,心力交瘁地靠在牆壁上,等他們的交談停了許久,她才恍若無事地敲門進去。
見她來了,侯雲景起身拿上衣服走了。
林桑坐在病床前,和沈聽原分享著最近遇上的事,瞥到她放在一旁的東西,沈聽原探頭問:“那是什麼?”
“哦,這個啊。”林桑說著拿起傳單遞給他,“剛在路上的時候一個小姑娘給我的,打算扔了來著,我給忘了。”
沈聽原伸手接過,上麵有很多婚戒圖片,款式各不相同。
他視線在上麵梭巡一圈,最後在某個地方定住。
林桑將一切儘收眼底,沒說話。
他安靜地盯著那組婚戒看,她安靜地盯著他看。
出門吃晚飯的時候,林桑去附近便利店買了一卷小小的皮尺。
晚上趁沈聽原睡著後,林桑四處看了看,從兜裡摸出皮尺,小心翼翼地拉出一截繞在他的無名指上。
還沒量出來,沈聽原動了動,嚇得她立馬坐直。
過了幾秒,確認他睡熟後,她又重新湊了上去。
怕會弄醒他,她愣是花了十多分鐘才將數據記下來。
解決心頭大患後,林桑才從一旁拿起手機解鎖,對著傳單拍了一張,點開某個聊天框,將圖片和數據一起打包發了過去。
*
十月下旬,北城的天漸漸冷了,路麵上剛掃過的落葉,片刻後又鋪了滿地,被冷風卷著往不同的方向去。
沈聽原最近狀態不錯,林桑幫他穿上外套戴好帽子和口罩後,推著他下樓曬太陽。
住了將近一個月的院,他瘦了一大圈,過去堅實有力,她一隻手壓根握不過來的手腕,如今瘦到隻剩皮包骨,她一把就能握住。正常的行走對他來說也變得異常艱難,每次出門都隻能借助輪椅,偶爾才能走一段路。
誰會忍心眼睜睜看著一個鮮活的人喪失曾經的意氣風發呢。
又怎能忍住不心疼呢。
林桑垂眼看著沈聽原,一想到記憶中那個意氣風發的他都快被如今的他抹去,酸意幾乎貫穿全身。
將輪椅停穩後,林桑努力將情緒都隱藏後才坐在一旁花壇邊,她捧著他的手,倏地有些擔心,當初給出去的數據,會不會偏大。
但她特意囑咐了趕時間,付了雙倍的錢,東西馬上就能取了,現在再改也來不及。
她愣神之際,沈聽原傾身過來,靠在她身上,反握住她的手。
“小乖。”
林桑:“嗯?”
沈聽原:“杏葉黃了嗎。”
前方枯黃的梧桐葉被風卷起,在地麵上形成一個旋,不停打轉,隨後被風帶到腳邊,停留幾秒後又往彆處去。
匆忙,短暫。
她看了一會兒,默了一瞬道:“現在落葉這麼多,快了吧。”
“我改天去看。”
沈聽原指腹在她手背上摩挲著,輕聲道:“好。”
林桑在說話的空擋伸手往放在一側的包裡摸了摸,在沈聽原話音落下時,摸出一個四方的黑色小盒子遞了過去。
沈聽原垂下眼,看清她手裡的東西後,笑了一下,“怎麼想起買這個?”
林桑沒答,而是開口道:“拆開看看。”
沈聽原點頭應了一聲,之後便開始了動作。
盒蓋揭開,最新映入眼簾的是寫在純黑紙麵上的金色小字,字跡工整熟悉——
“說不完的話,我們用享受到白頭的過程慢慢訴說。”
“留住我的從來不是巧克力。”
“而是你。”
沈聽原默聲看了一會兒才抬眼看向她,林桑莞爾一笑,溫聲道:“回應。”
短短兩個字。
沈聽原卻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他在她高考前讓侯雲景幫忙送過去的巧克力裡,算是夾帶了私貨。
那盒一紙花約的巧克力,是十六種語言“我愛你”係列。
他沒刻意說明,她卻能會意。
他們,自始至終都能懂得對方那些暗藏的表白。
沈聽原笑著掀起紙片一角,底下碼放著的黑色四方小盒子上,印有不同的情話,再往上掀一點,出現了白色的一角。
那是一封信。
林桑抿了抿唇道:“打開看看?”
沈聽原聞言,將信封抽了出來。
白色的信封裡,是一張橙黃色的信紙。
沈聽原看著上麵的內容,眸中笑意越來越深,霧氣也越來越濃。
“沈同學,你好!
驀然收到一封信,你或許會感到奇怪,感到莫名。
如果這封信有幸被你拆開,如果你願意給我一點時間。
接下來,我會向你娓娓道來,你收到這封來信的原因。
我們的初見,是在2013年一個很普通的秋日早晨,早晨的光芒總是很耀眼,可那天你站在奪目的光線下,我竟覺它遠不及你半分耀眼。那一刻,除了你,我眼裡好像再難容下其他東西。
所以,我選擇了橙黃色的信紙,因為與我而言,初戀有顏色的話,一定是它。
我並不覺得這一眼足以讓我喜歡上你,可事實是,那之後我會關注和你相關的一切,甚至,不用你本人出現,隻是有人提及你的名字,就足以讓我亂了陣腳。
很久之後,我才意識到這是喜歡。
看到這,你是不是會更加莫名,為什麼一個和你從未有過交集的人會喜歡你。
在我看來,從未有過交集的我們,是兩條同行的平行線,不會相交,卻始終能看到對方。
因此,我知道你經常樂於助人,經常去巷角喂流浪貓,經常明知會背上處分也要為朋友撐腰。我熟悉你每一次考試的成績,熟悉你的每一場進步,熟悉你日漸挺闊的背影,熟悉你腳踩的所有鞋子,熟悉你喜歡的歌和飲料,熟悉你熱愛的動漫和遊戲,熟悉你獲得過的所有獎項。
我不否認,最初會關注到你,是因為你出眾吸睛的長相,但長相不是能讓喜歡持之以恒的東西,你真正吸引我的,是你身上灑脫不羈,細膩體貼的特質。
隻可惜,始終能看到對方並不能讓人產生深刻的記憶,我記得你,你未必記得我。
又或許,你也曾在某個時刻聽說過我。
沒有的話,也沒關係。
林桑,我叫林桑。
是你眾多校友中的一員,也是你眾多愛慕者中的一員。
熱鬨燥熱的六月,2018年的高考已然結束。
所以,我想寫封信給你。
這其實不是我給你寫的第一封信,我在腦海裡編排過無數封信,多到我自己也記不太清,隻知道,這封信會是第一封以書信形式出現在你眼前的信。
為何以前隻敢在心裡偷偷給你寫信,如今卻提筆寫下這封信呢。
因為,我想勇敢一次。
想大膽地將過去千方百計隱藏的喜歡告知與你,讓你知道,一直有個人在默默喜歡你,比起上麵熟悉的那些,我更想熟悉你的正臉,熟悉你隨時變換的口頭禪和口味,熟悉你對未來的規劃。
我應該,不對,是我一定在你的好友列表裡。
所以,如果你願意給我一個機會,請給我回信。
多有打擾,見諒。”
右下角落款:
17歲的林桑
寫於2018年6月
沈聽原低垂著頭,因為戴了帽子和口罩,林桑看不到他的神情。
隻知道,那張信紙正迎接著一場久久不息的暴雨。
沈聽原發顫的雙手捏在信紙邊緣,手背上青筋暴起,骨節用力到泛白,肩膀律動的幅度漸漸加深。
林桑微微歎了一聲,抬手附在他手背上,輕聲道:“沈聽原,我把這封準備給你寫的第一封信寫出來,是想讓你開心的。”
沈聽原吸了吸鼻子,偏頭看著她,發自內心地道:“開心啊,我很開心。”
不論是十九歲,還是二十歲,他都會收到林桑的來信。
又或者說,這不是信,是一封情書。
怎麼會不開心呢。
沈聽原用空閒的那隻手摸出手機,微微側過身,避開林桑,單手在屏幕上打起了字。
猜到了他想做什麼,林桑將視線挪向遠處,安靜等待。
過了一會兒,林桑包裡的手機震了震,一條Q/Q新消息提示彈了出來。
【Banana:林同學,你好!很高興能收到你的來信。你說得對,我們是兩條始終能看到彼此的平行線,所以,我也熟悉你的背影,熟悉你每一次考試的成績,因為那是我前進的動力。我也想熟悉你的未來規劃,熟悉你的口味和習慣。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約個時間和地點見一麵,剩下的話,我想當麵訴說。你意下如何?期盼你的回複!——19歲的沈聽原】
【Banana:親愛的小乖。此刻的我,收到了你遲來的回應,但我知道,你早已在第一時間就給過我回應。那說好了啊,那些說不完的愛,我們以後慢慢說,慢慢用愛將平行線連成圓。我既然留住了你,就會一直陪在你身邊,永不食言!——20歲的沈聽原】
林桑看著屏幕上的兩條消息,一時間泣不成聲,沈聽原慌亂地抬手替她擦去淚水,“我回信也是想讓你開心來著。”
“弄巧成拙了。”
林桑隨手揉了揉眼睛,破涕為笑,“沈聽原,我很開心。”
“開心的時候不應該落淚的,我們都不要落淚了,好不好。”
沈聽原輕微點了下頭,含著淚笑道:“好。”
“……”
距離他們兩米遠的地方,坐了一個五六十歲的大爺,大爺身側放了一個黑色的小收音機,清脆激昂的戲曲如清泉般緩緩從中流出。
林桑含著甜膩的巧克力,跟著哼了兩聲,沈聽原道:“說起來,除了生日歌,我都沒聽你唱過其他歌。”
林桑:“想聽嗎?”
沈聽原點點頭:“想。”
林桑:“想聽什麼?”
沈聽原:“你想唱什麼就什麼吧,我不挑。”
林桑清了清嗓子,低下頭,用隻有他們能聽到的聲音唱了一首歌。
唱完,她看著他們十指緊扣的手問他:“你知道我唱的是什麼歌嗎?”
沈聽原:“歌詞是聽不懂,但裡麵有一句我認識。”
“不要怕?”
林桑低低嗯了一聲道:“對,不要怕。”
沈聽原微仰起頭,抬眼看著空中刺目的太陽,闔上眼。
幾秒後,他笑著應:“好。”
他話音落下時,大爺的戲曲播完了,插進來一條天氣預報。
“據氣象台預測,我市將於11月7日迎來初雪,這將是……”
“啪”的一聲,大爺抬手將天氣預報給切了,戲曲重新響了起來。
林桑往那頭看了一眼,大爺翹著二郎腿,指尖跟隨著戲曲的節奏在腿上一下一下地點著,分外悠閒。
她收回眼,“還有半個多月,比去年的初雪早了不少。”
“到時候,我們一起看初雪,我給你堆個雪人。”
沈聽原笑:“我記得,北城的初雪不大,能堆雪人?”
林桑:“我先給你堆個巴掌大的唄。”
“等初雪過了一段時間下的雪就能堆大雪人了。”
“說起來,我還是來了這才知道,原來真有地方下雪能下到把我腳都給蓋住。”
“還有薯片跟麵包什麼的也是,我以前每次整理貨架的時候看包裝稍微癟一點就以為漏氣不能賣了,來了這才知道其實正常的包裝沒那麼鼓,隻是咱們那海拔太高了,東西也高反。”
沈聽原安靜聽著她分享這些小發現,看著她彎彎的笑眼問,“還有嗎?”
林桑烏黑的眼珠轉了轉,“啊,還有……”
她又絮絮叨叨說了很多,沈聽原都會耐心地接話。
末了,沈聽原頭往後仰,一雙黑眸夾在帽簷和口罩之間,看向她時,眼波流轉,儘是柔情。
林桑見狀,含笑抬手捧住他的頭,“怎麼了?”
沈聽原頓了頓才道:“剛剛忘了說,我等你給我堆個大雪人。”
林桑輕聲應:“好。”
林桑突然開始期待那一天儘快到來。
因為。
他們即將迎來——
有雪的第一個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