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兩點多,林桑怎麼也睡不著,她起身披上外套,輕聲往外走。
這扇門許是有些年頭,開合間會發出很大的的聲音,她小心翼翼地開了一條縫,想看看沈聽原有沒有睡著。
沈聽原沒將沙發打開睡,而是坐在沙發上,一雙腿大剌剌地敞開著,毛毯一半蓋在腿上,一半落在地上。
林桑從門縫裡擠了出去,輕手輕腳地走到他身邊,撿起毛毯蓋在他身上。
將毛毯嚴絲合縫地蓋好後,一抬眼,她就對上了沈聽原半闔著的眼。
“怎麼出來了?”
林桑下意識吞了吞口水,退到一旁坐下:“睡不著,想看看你睡了沒。”
沈聽原動了動,將一大半毛毯全蓋在她身上。
“我讓我哥幫忙聯係了一個醫生,但是號有點難約,等從雲亭回來,我帶你去看看,好不好?”
林桑低頭一下一下揪著毛毯:“好。”
靜默了一會兒,林桑將毛毯都蓋回他身上,“你睡吧,我先進去了。”
沈聽原:“睡得著?”
林桑誠實地搖了搖頭。
沈聽原輕扯唇角道:“我也睡不著,聊會兒吧。”
林桑抬手,將毛毯重新拉回來蓋上,往他身邊挪了挪:“好。”
兩人就這麼坐在沙發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聊了一會兒,林桑想起她洗漱完出來看到的朋友圈,低聲問:“我看到學姐發了朋友圈,但那個男生沒露臉。”
“是遊書澗嗎?”
沈聽原指尖攪玩著一縷她的頭發,聞言頓了一下道:“不是。”
他最初也以為,以楊思怡的攻勢和遊書澗的縱容來看,他們在一起不過是遲早的事。
住院那段時間,楊思怡經常會打電話過來詢問他的狀態。
某天她打了個視頻過來,一臉神秘地說要跟他介紹一下她的男朋友,沈聽原當時還笑她,他早就知道的事,搞這麼神秘做什麼。
就在他想讓遊書澗彆躲了快出來的時候,一張完全陌生的臉驀然出現在屏幕裡。
他很聰明地閉了嘴,打了聲招呼就以要做檢查為由掛了電話。
後來遊書澗過來看他的時候,遊書澗說他起初確實沒覺得楊思怡對自己有什麼不同,後來才慢慢開始察覺,就一直想等高考完。
可高考結束那天晚上發出去的消息遲遲無人回複,他隔天就買了票去楊思怡的學校,約她出來的時候,她身邊已經有了人,他勸自己說不定隻是朋友。
那晚,他們坐在快要打烊的燒烤店裡,楊思怡笑得輕鬆,說以為他真的要等到八百年後才開竅。
遊書澗以為還有機會,連忙追問。
楊思怡目光落在遠處等待的男生身上,說太晚了,她累了,想早點回去休息。
他們,以後就像過去那樣,當朋友吧。
他們的事,沈聽原一直沒過多乾涉過。
可那天,一想到楊思怡付出過那麼多,遊書澗總像塊木頭一樣,他替楊思怡感到不值。
愣是躺在病床上抬手給了遊書澗一拳。
林桑:“……他沒還手吧?”
沈聽原笑得沒皮沒臉:“我就是占著是病號他不會還手才打的。”
林桑忽地有些感慨,那時的他們,總以為誰和誰最後會走向一個好的結局,最後卻沒有轟轟烈烈,皆以遺憾收場。
方倚霏和李宇棲是這樣,楊思怡和遊書澗是這樣,林景和汪億涵也處在一個矛盾期,麵臨同樣的結局。
林桑指尖往身側一點一點探了過去,觸到那隻溫軟的手後,覆在他手背上,不自覺握緊了幾分。
她靠在他肩上:“我們不能分開,吵架也不分開。”
沈聽原微仰著頭看向天花板,眼神渙散,隨後低下頭,聚焦在她身上。
“好。”
她又道:“我們還要一起做很多事,慢慢享受共白頭的過程呢。”
沈聽原反手握住她,眸色幽深,輕聲應:“好。”
*
隔天沈聽原帶她在附近逛了逛,期間兩人去了一家小黃人周邊專賣店,林桑拿著兩個盲盒在貨架前糾結不下想詢問沈聽原的意見時,轉身發現後麵的貨架空了大半,沈聽原腳邊的幾個購物框則塞得滿滿當當。
林桑驚訝地看了看購物框又看向他,“沈聽原,這可不是超市大減價,你拿那麼多乾嘛?”
“怕什麼,”沈聽原上前接過她手裡的兩個盲盒隨手扔進購物框裡,“哥有錢著呢,不用給我省。”
他說完,繼續拿著貨架上的盲盒往購物框扔,還不忘朝她眨眨眼:“既然糾結,那就全都要。”
林桑攔住他,“買兩個就夠了。”
“哪夠啊。”沈聽原說。
“……買這麼多也沒什麼用啊。”林桑說。
“怎麼沒用,”沈聽原動作不停,“用處大著呢。”
林桑疑惑地“啊”了一聲。
沈聽原揚唇揉了揉她的頭說,“讓小國王和小夥伴們相見,一直互相陪伴啊。”
“不過吧,”他臭屁又傲嬌地挑挑眉說,“能從一而終陪伴守護你的那個。”
“一定是我。”
“小國王要給你忠誠的侍衛什麼獎勵呢?”
林桑樂個不停,笑夠了才說:“先欠著吧。”
沈聽原點點頭,“行,聽小國王的。”
“……”
因為侯雲景也要一起回雲亭,傍晚的時候他就開車過來了。
侯雲景帶了很多食材,一樓外麵有個單獨的院子,一群人搭了燒烤架,忙前忙後開始收拾。
林桑和丁依一起穿串,穿完起身一看,原本在一旁醃肉的沈聽原不知去哪了。
她視線在周圍掃了一圈,胖子見狀,指著身後說:“我看他剛進去了,估計是弄完了先進去休息一下。”
林桑應了一聲,洗完手後扯了張紙巾,邊擦邊往裡走。
二樓是開放式的,周邊隻用了透明玻璃做了個半身高圍欄。
所以,上麵有點什麼動靜,她站在樓下都能清晰地聽到。
一進門,樓上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侯雲景的聲音傳來,林桑腳步隨之停住。
“讓你住院非不樂意,這個狀態你能撐到回雲亭?”
“沒事。”
是沈聽原的聲音。
林桑指尖顫了顫,他的聲音再度響起:“哥,幫我翻下藥。”
打開抽屜翻找的聲音傳來,而後是藥片從瓶中抖落的聲音。
林桑指尖一點點陷進掌心裡,她幾次想邁出腳步上樓,又幾次被牽製。
牽製她的具體是什麼,她沒細想。
樓上漸漸沒了聲,她腳尖一轉,又去了院子裡幫忙。
沈聽原和侯雲景一起出來時,像個沒事人一樣,林桑沒多問,隻是寸步不離地跟著他。
他沒怎麼吃東西,好幾次都胸腔不停顫動,硬生生將咳嗽憋了回去。
眼見他臉色越來越差,通紅的脖頸上青筋暴起,林桑抬手在他背上輕輕拍著,平靜道:“沈聽原,我們改天再回雲亭,你去住院,好不好。”
回應她的,是沈聽原那再也抑製不住的咳嗽聲。
……
沈聽原狀況穩定睡著後,林桑才從病房出來。
侯雲景坐在外麵的座椅上,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林桑回頭看了一眼,確認沈聽原已經睡熟,輕聲關上門走了過去。
察覺到身側有人坐下,侯雲景側目看了一眼,見是她,他又恢複了原來的姿勢。
沉默片刻,侯雲景淡聲道:“有些事他不知道該怎麼跟你開口,這個惡人我來做。”
“你得有個心理準備。”
林桑眼睫輕顫,指尖揪著衣擺,輕聲應:“好。”
等沈聽原醒過來,已經是半個小時以後。
沈聽原傍晚吃的東西太少,侯雲景特意去買了粥,他將粥放下後就出了病房。
林桑坐在病床旁,心不在焉地用勺子攪著碗裡熱氣蒸騰的瘦肉粥。
“一會兒讓我哥辦出院,不會耽誤後麵的計劃。”
林桑手頓住,沒看他,“你先好好住院,不急這一時。”
“等寒假再回也行,適珈藍說他們學校的冬櫻花開的時候可漂亮了,我一直想跟你一起去看來著,那個時候回去正好能趕上最後一場,而且時間寬裕,不用著急忙慌的。”
沈聽原笑了一下,語氣輕鬆隨意:“小毛病,隻是咳嗽聲聽著恐怖而已。”
“犯不著住院。”
林桑用手背貼在碗壁試了一下溫度,舀起一勺粥喂到他嘴邊說:“我不信你,我聽醫生的。”
沈聽原將粥咽了下去,哭笑不得道:“行,一會兒讓醫生當麵和你說我能出院。”
喝了不到一半,沈聽原又開始咳嗽起來,來勢凶猛。
林桑手忙腳亂放下粥,邊扯了紙巾替他擦嘴,邊按下呼叫器。
病房門關上後,林桑無力地貼在牆壁上,沿著冰涼的壁麵一點點往下滑。
兜裡的手機振動幾下,拿出一看,是奶奶邀請她視頻通話。
自從學會用微信後,奶奶經常會跟她分享每天都做了什麼,林桑也一有空就會給她彈個視頻。
這兩天準備回雲亭,她怕自己說漏嘴,一直沒打過。
林桑連忙起身往樓梯口走,趕在即將掛斷前點了接聽。
“小乖,下課了吧?”
看著奶奶帶笑的臉,林桑鼻頭一酸,壓下哭腔應:“今天不上課,放假了。”
“我剛收拾東西呢,還想著收拾完給你打個視頻來著。”
奶奶笑:“我看你一直沒動靜,還以為今天上完課才放假呢。”
“就你一個人在宿舍啊?”
“沒有。”林桑扯出一抹笑說,“你忘啦,我有個榆城的室友也不回家。”
“不過她現在在洗澡,沒法跟你打招呼。”
奶奶在那頭連連點頭,“那就好,那就好。”
“……”
聊了十多分鐘後,奶奶說要出門跳廣場舞才掛斷了電話。
電話掛斷後,林桑鬆了一口氣,她坐在地上,眼眶像是壞掉的水龍頭一般,再也承受不住那堆積已久的淚水。
侯雲景說的那些話,變成了實景,一幕幕在她腦海裡循環放映。
早在那次籃球運動會之前,季頌仰就三番五次挑釁過林景和沈聽原,猜到他最近猖狂是因為攀上了什麼人,他那些行為還沒到觸及底線的地步,兩人也懶得理會。
籃球運動會那次,也是湊巧了,正好輪到和他們班競爭第一,又讓季頌仰尋到了機會。
裁判不是老師,是從體育生和校籃球隊裡麵選的,季頌仰和裁判是熟人,那人對於季頌仰和他的跟班屢次害得沈聽原以及其他人受傷的事情,全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在這種正規的比賽下,季頌仰占著有關係為所欲為,甚至將他們之間的私人恩怨擴大到殃及其他人,沈聽原心裡憋了火,在中場休息時警告過他,誰知他不知收斂,甚至差點將林桑也卷進這件事中。
在巷口那天,本想直接將事情做個了斷,突然冒出來個李勳,猝然打斷了沈聽原的計劃。
沈聽原知道季頌仰不可能善罷甘休,所以哪怕季頌仰確實收斂了沒再故意挑釁,他也沒放鬆警惕。
高考結束那天,沈聽原趕去見林桑的路上,碰上了正好從一旁燒烤店出來的季頌仰一行人。
他們人多,況且那段時間沈聽原身體才恢複沒多久,起初一直沒占到什麼優勢。
逮到機會後,沈聽原下了死手,加上後來柳靳於補的那幾腳,季頌仰住了整整半個多月的院,後來又去了外地上學,再沒聽到過他到處仗勢橫行的消息。
他便漸漸地不再在意。
出現變故,是在沈聽原高考完沒多久。
那天李勳約沈聽原和侯雲景一起吃飯打台球,沈聽原備考那段時間熬了太多夜,考完之後每天都犯困,吃完飯到地方後也沒去打台球,而是找李勳拿了鑰匙,去了李勳經常睡覺的地下室補覺。
等出意外有人怕到臨陣脫逃撞上出門取東西的李勳時,地下室已經火光漫天。
後來警察審訊的時候他們才知道,季頌仰從攀上李勳那天起就無數次請求他幫忙教訓兩個人,李勳起初都懶得理會,後來被磨得煩了,就答應了。
去了發現是沈聽原,自然就有了巷道裡那一幕,他知道季頌仰的為人,之後又警告過幾次,還讓其他人都不要過多的跟他來往。
季頌仰對於他臨陣變卦這件事一直懷恨在心,在發現其他人也開始逐漸遠離自己時,內心的不滿和怨恨被徹底激發出來,他開始私下勾結和李勳有恩怨的人,偷偷將跟在李勳身後的人也全都用了手段收服。
季頌仰花了將近一年的時間,布下了一張大網,從經常跟在李勳身後的人口中得知李勳現在每天一點固定在地下室睡午覺,他才慢慢地準備收網。
地下室是一扇鐵門,門下留了一條縫隙,通風口在門上,很小的一個窗口。
季頌仰讓人將那個窗口嚴絲合縫地堵上,隨後在門縫前放了一個火爐燒東西,黑色濃霧帶著刺鼻的味道從門縫鑽進地下室內。
季頌仰站在門口,讓李勳向他求個繞就放他出來。
喊了幾次,裡麵沒有任何動靜,季頌仰沒耐心,罵了幾句之後,一氣之下一腳踹翻了火爐。
地下室旁堆了不少東西,紙板之類的偏多,全是易燃物。
火光頃刻間便爬滿了整個地下室的門,季頌仰見狀往後退了幾步,臉上的笑愈發肆意,像是瘋魔了一般朝裡麵喊著讓李勳乖乖求饒,不然不會救他出來。
火勢越來越重,意識到鬨出事來了,有人嚇到連滾帶爬往外跑,撞上李勳時,結巴半天都說不出話,隻一個勁指著地下室的方向。
侯雲景說到這時,一直鎮定自若的嗓音裡夾雜了幾分顫意,眼裡布滿血絲,眼眶通紅。
因為,隻要再晚那麼一點。
再晚一點。
沈聽原就救不出來了……
林桑聽適珈藍在群裡提及過這件事,不過當時知道的消息不多,隻說雲亭台球館因為地下室著火差點鬨出人命而暫停營業三個月。
她沒想到,那個差點出事的人。
是沈聽原。
好在那些惡人都受到了應有的懲罰。
可沈聽原的身體,原本隻是心臟室間隔缺損,做了手術養好後就能過上和以往一樣的生活,在那天之後,因為一係列的並發症,他又過上了每天躺在病床上隻能靠人伺候的生活。
他經常清醒一天,又昏睡一整天。
直到收到北城外國語大學錄取通知書後,他精神才越來越好。
侯雲景以為他是狀況逐漸開始好轉,後來發現,他偷偷加大了藥量。
這些藥見效是很快,但同時危害也大。
如果不是為了來見她,為了信守他們的諾言,他又怎麼會拿身體開玩笑。
林桑幾乎縮成一團,在黑暗的樓梯間裡,淚如雨下。
他本就撐不了太久,如今因為藥物影響,情況更是反反複複。
該怎麼辦呢。
怎麼辦呢。
林桑死死咬著唇,這種無能無力的感覺,令她像是墜入冰窖一般,渾身冰涼到開始止不住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