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氣(1 / 1)

時祁馬上就翻身轉了回去。

非禮勿視,尤其是還是在她睡著了不知道的情況下。

但剛才眼前一閃而過的白皙皮膚還停留在腦海裡。

他記憶力天生不錯,幾乎算得上過目不忘,那天掃了一眼蕭茉列的清單就幾乎能全部複述下來。

可此時此刻,他開始憎恨自己這個天賦。因為蕭茉清晰流暢的鎖骨,胸前微微隆起的圓潤弧度,纖瘦白皙的脖頸,像走馬燈一樣轉著圈地在他腦海裡閃。

他抬手,按住開始發熱的耳廓。

不過剛捂上耳朵,他就想起了什麼,刹那間又猛然坐起來,頭差點撞到火車頂。

往對麵一看,是個女生,看著很眼生。再往下一看,蕭茉對麵的中鋪是譚寧寧。

他長出了口氣。

他看了就看了,畢竟他又不會對她產生什麼邪念。

但彆人可不好說。

他坐了一會兒,因為坐不直,腰酸背痛的。他還是又堅持目視前方地坐了會兒,看著對麵靠近通道的那邊窗戶風景飛快地閃過。

外麵茫茫一片黃綠色平原。

這時候秋收還沒開始,軌道邊種著一排參天高的樺樹,枝葉繁茂,卻也擋不住遠處廣袤的莊稼。

他看了好半天,終於再次躺下。

可是高度不夠,他沒法筆直地躺下去,隻能身體往一邊傾斜,劃半個圈側著躺才能躺倒。

就在這不到一秒的間隙,他再次看到了蕭茉的睡姿。

......

時祁平躺好,乾脆直接抬起整個胳膊擋住眼睛。

他不會有什麼邪念的。

但上半年的時候他已經過了十八歲生日,現在好歹算是個已經成年且正常的男人。

對於這種直白、視覺衝擊又極強的畫麵,還是難以抵抗。

他像烙餅一樣在上鋪轉過來轉過去。

他想去幫忙把脫落的扣子係回去,甚至還預估了一下可能性。

距離太遠,會弄醒她,還有最重要的是,被彆人看到就沒法解釋了......

他在腦子裡瞬間列好幾條,然後馬上放棄了。

時祁天人交戰,又翻來覆去了足足半個多小時。

忽然斜下方的位置傳來一聲嚶嚀,又像是夢話,伴隨著翻身的聲音。

她要轉過去了?

時祁未經思考,本能地半翻起身探出了欄杆。

看到蕭茉的瞬間他就後悔了。

他想給自己一耳光。

蕭茉確實翻了個身,但不是轉到麵壁,而是平躺著,因為衣角被壓在身下,這回一半胸口連同右肩都暴露在他視野裡。

他這次,甚至清楚地看見了她鎖骨下靠近右胸的部位有一顆紅痣。

一把抓住他的視線。

要死......

這回真沒法視而不見了,他感受到自己的躁動不安,用儘力氣掐了自己一把,伸手將旁邊常穿的外套丟了過去,擋住了她全部肌膚。

蕭茉睡夢裡覺得自己好像被什麼壓住,她不滿地罵了一聲,將時祁剛丟來的衣服扯下攬在懷裡摟著,又翻了個身,麵朝牆壁。

這回路過的人也隻能看到她的後背,時祁不用再擔心她走光,也和她一樣,轉身麵向牆。

他最常穿的衣服,正被她的臉貼著,蹭著入睡。

不行……真的不能想了……

時祁切換到讓人冷靜的頻道:書包裡還帶了十套卷子,今天路上寫不了,明天晚上到酒店可以寫三套,每天三套,最後一天多寫一套,這樣回去的時候就都寫完了......

他甚至開始想最能惡心自己的事,這次回京市不會遇到自己討厭的人吧?家裡沒人知道他回去,就三天應該見不到……

好笑吧,他前不久才發誓再也不會回京市,才幾天,就打破了自己的誓言。

還是因為她。

怎麼又想到蕭茉?

時祁和按遙控器一樣,再次切屏。

睡覺吧,睡著了就沒事了......

他本來隻想催眠自己清空腦子,可沒成想,或許是長期睡眠質量不好,想著想著,真的慢慢睡著了。

等他再次醒來,被頭頂的燈晃了下眼睛。

窗外已經夜幕降臨,隻能看到路邊曠野一閃而過,看不清有什麼。蕭茉早就已經醒了,車廂裡吃飯的吃飯,玩的玩。

濃鬱到撲麵而來的生活氣息。

時祁從來沒有感受過這種,在臟亂差中竟然有一絲沉醉的感覺。

從彆的車廂飄來的煙味,混雜著盒飯味,每幀畫麵都在給他不斷衝擊。

剛從睡夢中醒來,他晃神了許久,甚至以為自己還在夢裡。

“哈哈!王炸!對三!我跑啦!”蕭茉將手裡牌一甩,啪一聲,將時祁從半夢半醒間拉回現實。

不知道誰帶了撲克牌,連帶著蕭茉的幾個人坐在下鋪圍成一圈鬥地主。

蕭茉坐在兩個下鋪中間,把行李箱放倒當凳子坐。她第一個發現探頭出來的時祁,主動招呼他。

“快下來直直腰吧!睡了一天了,晚上會睡不著的!”

蕭茉一把牌局結束,站起來,從她床上拿起已經折好的外套遞給他,“看來你睡覺不太老實啊,衣服都掉我床上了。”

看到衣服,時祁心虛地都沒看她,伸手一把拿過來。

還說他??

要不是她……

他想反駁,可偏偏是沒法說......

好在另一人已經洗好牌喊她繼續,蕭茉的注意力沒有完全在他身上,坐下接著打起牌。

沒人關注到他,時祁心安下來。他輕錘了錘後背,換了個姿勢,閉眼趴著。

視覺被阻擋,聽覺就變敏感了。

女孩的聲音本就更尖銳,尤其還是蕭茉,她的聰明不僅展示在學習上,就連打牌也是無往不勝。

隻是在連贏三局後,她就開始時不時地輸掉了。

“哎呀,這抓的牌太爛了。”

時祁睜眼往下一看。

大王,仨A倆2,剩下的小牌也是連得上的。

騙子。

她演技不錯,將牌拆散了零碎打出去,最後果然自然地輸掉了。

時祁在上麵,額頭枕著小臂趴著,哼笑了一聲。

牌好也不好好打,輸給彆人讓彆人高興。

無聊,又有點好樂。

什麼樣的家庭環境能養出這樣的人?時祁忽然好奇。

他記得蕭茉這次回京市還有個相親。

也不知道她家裡是怎麼想的,讓一個十八歲的小姑娘去相親。

如果真是想給她找個好歸宿,那應該早早就帶在身邊,有什麼聚會都帶她出席,好讓她能融入真正的上流社會。

可她卻一個人在南江生活,雖說在錢上沒有苛待,但無論資源還是環境都實在不能和京市相提並論。

他之前多少和父母還去參加過各類晚宴聚會,可看蕭茉的樣子,估計是散養了多年沒人管過。

而且他在參加晚會的時候,也從來沒見過她,甚至都沒聽過。

蕭家有個長子,叫蕭清。時祁對他還有印象,之前有一次在某企業上市十周年慶典上,時祁脫離父親身邊,自己在角落喝酒,他來搭過話。

時祁記得很清楚,是因為那時時祁家已經日落西山,在場的人都看不上他們。

那個年輕高挑的男人是唯一一個主動和他說話的人。

這麼一想,蕭茉和蕭清長的有點像,都屬於濃眉大眼的類型。

品行似乎......都很善良。

隻是蕭清更成熟穩重,言語平和謙遜,是極好的繼承人之選。

那這次怎麼就非要蕭茉回去聯姻?

一個不被重視的,隨便養大的小公主,有什麼是他們覬覦的?

-

第二天一早,老師提前很久就把全車廂的同學都叫醒了,清點了人數,排好隊,下了車。

今天的京市天有些陰,烏雲壓頂,可並沒有雨。

風涼津津的,和車上的悶熱截然不同。

車站有人拿著牌子接車,見一長隊人從裡麵出來,忙衝她們招手。

“是南江二中的隊伍吧?”來接站的是幾個年輕女人。

劉老師站在最前麵,忙著幫一個女生拎著行李箱,“對,你們是?”

女人很熱情:“我們是七日研學的,大巴就在門口了,走吧!”

隊伍像長龍一樣,從車站蔓延到出站口,行動緩慢地往外挪著。

路過的人都好奇地看向她們,她們表麵頭昂著都很鎮定,實際上心裡激動興奮早就按耐不住了。

又是十來輛大巴車在停場車一字排開,車站距離市區不算太遠,這次她們熟悉多了,上車隨便找了個地方坐。

這次遊學因為規模不小,學校在京市當地找了個專業的研學策劃團隊,剛才來接站的就是這家團隊的人。

她們很專業,分到一班的那個女人在車上和大家做自我介紹。

“我是京大大四的學生,我姓黃,全名叫黃聞,大家叫我聞姐就好。”

她站在大巴車前麵,拿著麥。

“到酒店還有一段距離,相信大家作為同學都已經很熟悉了,那麼有沒有哪位同學願意來表演個才藝?”

高中生通常都臉皮薄,原本很多人好奇地看著她,她這麼一問,就都偏過頭去看窗外了。

時祁覺得無聊,拿出MP3,塞上耳機,開始聽歌。

車上一時間靜了會兒。

黃聞看起來也習慣了這種冷場,她剛想開口自己往下cue流程,就聽見中間一排有個興奮的聲音道,“什麼?是要表演嗎?”

蕭茉抻出頭,扒著前麵的靠背舉手道:“讓我來!”

一旁的譚寧寧像是替她尷尬似的,把頭扭到了一邊。

黃聞很高興:“來同學,你到前麵來。”

蕭茉拍了拍譚寧寧給她讓路,擠到前麵,接過麥。

“這太突然了,我也沒準備。”她想了下,“那給大家唱首歌吧。”

她和旁邊的黃聞說了兩句話,黃聞掏出線,將手機和一旁的音響連在了一起。

音響有些破舊,音質一般,前奏響起的時候,雜音大到時祁甚至都沒能第一時間聽出是什麼歌。

『終於做了這個決定』

『彆人怎麼說我不理』

『隻要你也一樣的肯定』

『我願意天涯海角都隨你去』

『我知道一切都不容易』

......

『愛真的需要勇氣 來麵對流言蜚語』

『隻要你一個眼神肯定』

『我的愛就有意義』

......

時祁在一車窸窸窣窣中,透過那個破鑼一樣的麥,終於聽清了前麵那個清亮的嗓音。

在幾節拍的錯亂後,和他耳機裡的聲音重疊了。

窗外,清新甜亮的味道從窗口飄進來,黃白色的小槐花裹挾在枝椏中,隨風搖曳。

時祁倚在窗戶上,任由縫隙中夾著花香的風吹亂發梢。

他摘下了一邊耳機。

是一樣的歌。

亦或許有一樣的心情。

時祁的心忽然不可抑製地跳了起來。

他驟然意識到,自從來到這裡,他的一切情緒都在跟著前麵那個正陶醉地唱著歌的人波動。

他和南江的聯係,和新的學校的聯係,和他以往所認識的每一個人的聯係,都不如和她一個人的聯係多。

實際上,他和蕭茉的聯係也不算多。

是他的注意力一直在她身上,所以才覺得世界裡被她填滿了。

即使他從來沒發現,就算發現了也死都不要承認。

他真的被她吸引了。

有一個那麼熱情真誠的人,用一切肉眼可見的小心思貼近,不喜歡她才需要理由。

歌很快唱完,蕭茉很正式地拎起並不存在的裙擺,下蹲頷首行禮。

“一首《勇氣》送給大家,祝大家每個人站在自己人生關鍵節點的時候,都能有前進一步的勇氣。”

車裡稀裡嘩啦地響起掌聲,時祁餘光裡看見女孩蹦蹦跳跳地回到座位,毫不掩飾地問譚寧寧,“我唱的還行吧?”

譚寧寧鼓掌:“當然不錯了。”

大巴車駛過的這條路,時祁以前常走。

他踩在熟悉的充滿仇恨的路上,在那個有些許跑調的勇氣的加持下,確認了——

自己好像愛上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