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希嵐聞聲愣了愣。
她轉過頭,隻來得及看到男生的背影。時祁在圍觀人群中撥開條縫,擠了進去。
“人都散開,不透氣了。”他嗓音有些低沉,講話的語速變快了不少。
葉希嵐趕緊放下手機,按他的要求,將圍在一起的同學都往外推了推,“都往後點,彆看熱鬨了!”
“快點!都聽不懂話嗎?”
葉希嵐平時無論穿著還是說話習慣都和班主任有的一拚,她一說話,有種詭異的勸退感。
沒過一會兒,圈中心就留出不少空間來。
這一早上,整個高三年級五六百人將體育館的地麵踩得很臟,全是黑鞋印。
蕭茉躺在上麵,淒淒慘慘的。
時祁蹲在蕭茉身邊,輕拍了拍她的臉。
蕭茉的臉冰涼,時祁摸著心驚膽戰。
他馬上脫掉了校服外套,折了幾下,微微托起蕭茉的頭,快速地把折好的外套墊在了蕭茉脖頸下麵。
那天她和葉希嵐吵架,其實也是類似的症狀。
是低血糖了。
時祁抬頭,“去看一下老師來了嗎?”
葉希嵐到現在都沒想起來放下手裡的東西,拎著就跑出去了。
時祁又對邊上其他人說:“去關一下空調。”
“體育館的門都打開,”
“再散開點。”
他連著指揮,大家開始手忙腳亂起來,幾個人同時去開門,幾個人前後腳去關空調,周邊一下子就空了。
他鬆開手,掌心上躺著一顆橘子味的水果糖。
那天,蕭茉站不住,不小心抓到了他的手。他打那起就知道蕭茉和他一樣,沒有吃早飯的習慣,也不記得隨身帶一點糖。
她在對待自己的時候很粗心。
每天忙忙碌碌,都是在操彆的人的心。
時祁真的完全想不通這種人的行為軌跡。有點錢都供養彆人了,可她想要什麼的,卻沒人能給予。
有時候甚至無人發現。
他很想使勁給她晃醒,問問為什麼。
但他不會這麼做,他隻會在這種時候,悄悄捏住蕭茉的下頜,將那顆某天放學路上偶然路過超市,順手買的橘子糖塞到她嘴裡。
彆的他不會再管。
都是她自找的。
他動作太快,手不小心在她唇上輕輕擦過。
喂下去的時候時祁沒有注意到,是在葉希嵐帶著劉老師和校醫往這兒飛奔時,他頃刻間站了起來往後退了幾步時才發現,手指上,也有種濕潤的感覺。
時祁整個右手又瞬間鬆開。
是......她的口水嗎?
粘在他手上,濕濕涼涼的。
他愣住,心裡瞬間麻了,像是被小蟲子不停地爬動啃食。
他再次往人後退了退,不知道要擦還是不要擦,不知道要走還是留下。
他甚至有點分不清手上剛才那個讓人發麻的感覺是來源於她的口水還是嘴唇。
可能是太過疑惑,他的視線漸轉,落在了蕭茉的嘴唇上。
校醫拎著藥箱跑過來,蹲在了他剛剛蹲過的位置,開始一係列的仔細檢查。
時祁最後往地上看了一眼,轉身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體育館。
蕭茉在半睡半醒間總感覺到有一隻溫暖乾燥的手在觸碰她,可轉瞬即逝,隻逗留幾秒就離開了。
她用力地往前湊,想離那隻手近一點。可她也知道,現實中她還是老老實實地躺在地上。
是誰?
葉希嵐嗎?
她還在耳鳴,聽不清聲音,隻能隱約感覺到身邊一直有人走來走去跑來跑去,然後安靜了。
一塊硬硬的東西被塞到嘴裡。
乍一開始,她還緊閉著嘴不肯鬆,誰知道在給她吃什麼玩意。
但那人手很有力,也不知道用了什麼巧勁,捏的她下巴酸痛,條件反射的張開了嘴。
除了捏她這下,那人動作快而輕柔。
蕭茉用舌尖裹了裹,一絲甜味順著喉嚨蔓延到鼻腔,再到整個腦室,很快化成橘子甜水流入胃裡。
糖分達標,蕭茉在那塊橘子糖融化的還剩下一大半的時候就睜開了眼。
她眨了眨眼,在最初的黑暗散去後,看見校醫和劉老師一邊一個的圍著她,都緊張地皺著眉,臉上皺紋溝壑更深。
“老師......咳......”蕭茉剛一說話,嗓子有些啞,她忍不住又偏著頭咳了會兒。
“先彆急著坐起來,再躺會兒,感覺怎麼樣?”
校醫按著她,手上剝了塊巧克力遞到她唇邊,“你吃點東西。”
橘子糖清香不膩,她還挺喜歡這個味道,不想跟彆的味道混一起。
蕭茉將頭扭到一邊:“不想吃。”
校醫剛想說什麼,低頭,看見地上橘子糖的包裝紙,有些意外:“已經吃了東西?”
他沒有深究:“行,那沒事了,看起來就是低血糖,早上不吃飯抽血就會導致暈厥。還是不舒服的話回家休息一天吧,學習也不差這會兒。”
劉老師扶著她慢慢坐起來,“我讚同,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我給你家裡打個電話吧。”
“不用了......”
蕭茉剛想阻止,奈何剛坐起來還有點暈,動作不夠快。
等她伸出手的時候,劉老師已經掏出電話,搜出來蕭茉哥哥的電話撥通了。
蕭茉看著劉老師,心裡有點無奈。
哥哥留給學校的號碼是助理在管,不知來意的電話他們都不會接的。
她知道結果,垂著頭慢慢地吮吸著嘴裡融化著的糖,試圖以此讓心情彆那麼糟。
鈴聲一下下響著,在這個空隙,蕭茉忽然看到了身邊那張帶著細閃的橙色糖紙。
她將糖紙夠到手裡,翻來覆去地看,然後抬頭和葉希嵐對視上。
應該是她吧。
剛剛身邊就隻有葉希嵐在,況且無論有什麼矛盾,同學一場,看見她暈倒,葉希嵐也不會見死不救的。
蕭茉還是有點乏力,不是很想說話,於是衝她感激地笑了笑。
電話響了十幾聲後自動掛斷了,劉老師將電話從耳邊拿到眼前,再次確認了沒有打錯,想再撥一次。
這回蕭茉反應及時,拉住了她。
“真的不用,老師。”
她慢慢站了起來,葉希嵐順手拍了拍她沾滿灰的後背。
“他們太忙了,而且住的遠,告訴他們也沒用。”
蕭茉語氣如常,隻是其中失落難以掩蓋。
“我吃了東西,歇會兒就好了,不用回家。”
劉老師不太放心地看向校醫:“大夫,她這樣行嗎?”
低血糖其實是青少年裡並不罕見的情況,校醫見她能起來能說話,就知道應該沒什麼大事。
“也行,這兩天多注意休息,彆劇烈運動,按時按點吃飯就行。”
蕭茉連連點頭。
校醫走了,劉老師帶著蕭茉和葉希嵐回教室。
劉老師心裡還記掛著班裡學生,走的快,在前麵落下她倆十來米。
葉希嵐和蕭茉並著排在後麵慢慢走。
路上,蕭茉拉了拉葉希嵐的袖子,小聲地和她道謝。
“今天多虧有你了。”
葉希嵐搖搖頭,“沒什麼。”
蕭茉的手揣在衣服口袋裡,她捏了捏糖紙,發出清脆的聲響。
她問道:“你在哪買的這麼好吃的橘子糖?”
“什麼?”葉希嵐沒聽懂:“什麼糖?”
蕭茉知道她嘴硬,估計是不好意思了,“沒什麼,總之,謝謝你,沒把我當外人。”
葉希嵐聽的雲裡霧裡,不過這時候已經到了教室門口,屋裡同學都在安靜自習,針落可聞,她也不好再開口追問。
劉老師站在講台上,看到講桌旁全是粉筆頭。她無奈地自己拿起板擦擦掉,又去門後找了掃帚出來,將前麵的地麵掃乾淨。
值日表是開學第一天就寫好了的,隻是平時也沒什麼人遵守。
隻有蕭茉來得早的時候,會提前打掃。
蕭茉慢吞吞地蹭到自己的座位前,很注意的沒有碰到時祁的東西。
從她進教室,時祁一直埋著頭,不知道在寫什麼。
這人潔癖的要命,每天早上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擦自己的桌椅。
她在地上躺了好一會兒,身上全都是灰,估計今天都不能靠他太近。
直到她坐好,將葉希嵐遞過來的書包掛在椅背上,時祁這才往這邊睨了一眼。
蕭茉:“怎麼了?”
時祁打量了她一番,見她空著手回來,頓了一下。
然後冷笑了聲又轉回去了。
蕭茉一頭霧水,很小聲問:“乾嘛?我今天可沒惹你吧?”
時祁唇邊的冷笑收回。
他點點頭:“對,我閒的。”
蕭茉今天沒力氣和他犟,拿出自己的書沒再問。
她回過頭太快,沒有看到時祁怪異的手指,在互相拚命尅著。
他用了全力,指腹被他掐的麻木中跳著疼。
到最後隻剩下麻,再怎麼掐也沒有痛感了的時候,也沒有那種被小蟲子舔過的感覺了,時祁才住手。
扣完手指,他麵色反倒更沉了。
蕭茉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能感受到他的低氣壓,忍不住往旁邊躲了躲,懶得觸他黴頭。
她最近又瘦了,縮在一起的樣子看著蕭索。
時祁緊攥著的手猝然鬆開。
算了。
她什麼都不知道。
那件外套已經碰過地了,他本來也不想要了,她沒看見就算了。
他說的沒錯,他真是閒的。
為什麼他自己體檢完,已經走到教室門口了又折回去?
真是給自己找麻煩。
他無心聽課,身體斜坐,麵朝著窗戶。
今天又是個豔陽天。
南江雖然叫南江,但其實是個北方小城市,乾燥少雨。
雖然京市也是北方,可天氣差不少,這個時候反而更涼快點。
時祁一直都不太習慣這裡的紫外線,出門一定要穿帶帽子的外套,將每寸皮膚都藏在衣料下麵。
他不習慣這裡的天氣,一如不習慣這裡的人。
他剛轉到一班的那天就聽說了蕭茉的身世,這根本不是秘密。
她也根本不在意彆人是如何在她身後咀嚼提及,甚至添油加醋自己的私事。
她也是京市來的,為什麼她這麼適應?
是時間長了的緣故嗎?
第一節一下課,老師還沒收拾好講台上的東西,時祁就站了起來。
從教室出來斜前方就是廁所,剛下課的廁所人滿為患,他一進去就被堵在門口進不去。
他不耐煩地掉頭就走。
也沒有很想上廁所,就是單純的不想呆在教室裡。
尤其是蕭茉身邊。
他到體育館的時候蕭茉已經失去意識,沒看到他來才是正常的。
時祁想得通。
但也正是因為想得通,才更憤然。
她太過不在意,她說的和做的不一樣。
蕭茉就像不在意流言一樣,也沒有太過在意他。
她會經常找他說話,那是因為她就是想說話。
她和葉希嵐,和老師,和任何一個人哪怕不認識也能聊得來。
隻要能看清這點,就沒人能不生氣。
走廊儘頭,窗戶被保溫膠條封著,應該是從冬天開始就沒人管過。
時祁走過去,把窗戶扯了兩下拉開,讓風貫穿整條走廊。
風口風大,撲麵而來,吹得他身上單薄的半袖緊貼在身上不停抖動,顯出清晰的身形。
直到下節課上課鈴響起,他才掩上窗回去。
他走進教室,發現蕭茉還趴在桌上,像是還沒緩過來。
時祁回到座位,看見桌前的女孩歪著頭,一隻手支撐下巴,另隻手在桌上不斷摩挲著,頭發黑亮順直的披下來。
認真的走到她身後都沒發現。
他低頭,看見蕭茉手裡小心撫平著的,正是那顆皺巴巴的橙子糖玻璃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