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茉去班主任辦公室送作業的時候,在她桌上看到一份名單。
是這次要去遊學的同學名單。
蕭茉很早就聽說,這次高三遊學是由年級主任帶隊,去京市各大高校進行遊學,當作是高考前的激勵。
也算是考前最後一次放鬆。
南江並不是高考大省,年年高考人數下滑,學生壓力算不上大。甚至很多小孩一輩子也去不了兩次大城市。
所以絕大多數家長都沒反對,直接交錢。就算沒起到什麼激勵效果,見見世麵也好。
蕭茉當然在第一時間就交了費,她有一點點私心,想趁這個機會回家看看。
已經兩年多沒回去了。
每次要不是哥哥說太忙了沒時間招待她,要麼就是根本聯係不上父親,就算回去了也見不到人。
那麼如果實在不能回家,能有機會和朋友們一起出去玩也很快樂。
隻是......
蕭茉看著名單,撅著嘴表示不滿。
時祁和葉希嵐都沒有報名,她熟悉葉希嵐,於是直接幫她先交了費,就算她有什麼意見,蕭茉也相信自己能解決。
至於時祁,蕭茉就有點拿不準了。
她不想他太過於遊離與班級生活,可是也找不到切入點去接近他。
上次劉老師隻是說了他家裡有難言之隱,可是他為什麼是這樣的性格,來到南江的原因,她還通通不知道。
如果在生活裡再沒點交集,那她恐怕永遠也走不進他。
時祁一定不缺錢,他的穿著低調而考究。蕭茉有時候從他身後走過,能看出來他穿的普通白襯衫,其實是BURBERRY的經典款,手上帶著勞力士黑水鬼,秒針沉穩地發出滴答聲。
他身上若有若無的味道,是嬌蘭的定製香。蕭茉雖然不喜歡用香水,但常年接觸,還是有些了解。
那種香味她沒有在任何專櫃聞到過,清淡的烏木香血液裡跳動,是真正的將人和香融為一體。
蕭茉想了很久,最後還是決定幫他交了費。
也不為彆的,要是他咬死不肯去就算了,萬一他同意了,那就賺大了。
時祁是臨出發前幾天才知道這件事。
劉老師將名單貼到公示欄,時祁下課路過,這才發現。
他都不用想,閉上眼深深地歎了口氣。他回頭,發現蕭茉不在座位上。
又不知道去哪浪了。
時祁不耐地出了教室,在走廊上找了找。
太好辨認了,一般來說走路最快的,連蹦帶跳的,就是蕭茉。
他從走廊的一邊走到另一邊,都沒看到蕭茉的身影。
就在時祁準備先回教室的時候,聽見樓梯邊的小房間裡傳來說話的聲音。
那是個一直鎖著門的空教室,也不知道裡麵人是怎麼進去的,時祁在一米外聽了會兒,直接推門進去了。
不是蕭茉還能是誰?
空教室雖然閒置很久,沒想到門質量還不錯,一點聲沒有,時祁一把將門推到大敞開,蕭茉朝著窗戶打著電話,都沒聽到。
這就有點尷尬了。
時祁站在門口,進也不是,退......也沒退。
蕭茉靠在窗戶邊,低著頭,對著電話說著什麼。
上課鈴響了,她都像沒聽見一樣。
“我就回去看看,隻住一天,這都不行嗎?”
電話那邊不知道說了什麼,蕭茉有點激動:“我沒有這個意思!”
“我就是太久沒回去了。”
“京市也是我的家啊......”
“哥剛才都答應我了,你為什麼不答應?”
“我知道你忙,我也不去公司,看看你們就走。”
電話那邊好像鬆了口,蕭茉眼見著瞬間興奮起來:“謝謝爸爸,那我明天就回去了,不過前幾天還不能......”
蕭茉剛笑著說了兩句,又頓住了。
電話那邊,是蕭茉的親生父親,蕭牧天,京市蕭氏集團董事長兼首席執行官,去年入選《財富》中國最具影響力的50位商界領袖。
隨著事業版圖拓張,他也越來越忙,蕭茉給他打的電話十次有九次半都不會接。
蕭茉一直覺得父親太忙,她年齡又小,不能像哥哥一樣幫助他,很少打擾。
父親聲音公事公辦,一直如此:“回來也行,正好上次樂強集團的孟總跟我說,他家小兒子準備出國留學,走之前想和你見見。”
蕭茉沒聽懂:“樂強的公子見我?為什麼?”
蕭牧天:“樂強這幾年發展不容小覷,科技也正是時代風口,未來大有發展......”
蕭茉還是不明白:“那跟我有什麼關係?”
蕭牧天有點不高興,他不知道蕭茉是真的不懂還是在裝傻:“孟家是想看看,能不能在他家小兒子出國前把你們的婚事定下來。”
婚事???
蕭茉懷疑自己聽錯了,不可置信地問了句:“您說什麼?結婚?”
見她接話,蕭牧天破天荒地多說了幾句:“也不是結婚,你還沒到年齡,我見過那孩子一次,很端正,你應該會喜歡。差不多的話可以先定下來,等你們學成後再結。”
“我會喜歡?”蕭茉覺得好笑,“我喜歡什麼,您還記得嗎?”
蕭牧天被噎了一句,麵子上過不去,語氣也變得淩厲起來了。他在那邊翻了下日曆:“周六你回來,我給你們包了位置,去見見。”
“好了,你沒事的話就先掛了吧。”
他沒等蕭茉的回答,直接掛斷了電話。
蕭茉還沒來得及說出反對的話,話筒傳來的忙音好像在提醒著她什麼。
蕭茉難以置信地將手機拿到眼前。
她還以為他多少也會有點想念自己,畢竟血緣關係還在。她看過很多書,很多劇,幾乎所有人都在告訴她,血緣關係大於一切。
可是她為什麼一點都感受不到血緣為她帶來的除了金錢以外的任何?
有父親是這樣對女兒的嗎?
蕭茉知道,這時候就算電話再打回去,父親也不可能再接了。
班裡同學對她,通常是客氣的。她們中有人真的喜歡自己嗎?她們的喜歡,有幾分是因為她,又有幾分是因為她背後的蕭氏集團?
她的情緒,永遠沒有出口。
蕭茉又想起收到的那瓶香水,和她一樣,被包裝精美地放在盒子裡,一路顛簸勞苦,送給一些根本不懂得欣賞的人。
她握著電話的手越來越抖,說不上是憋的還是氣的。忍耐到極點,她用儘全身力氣,將手機往角落砸去。
手機足夠結實,散落零星碎片後,安靜地躺在地上。
她轉身,正好和門口一臉詫異的時祁對視上。
有個詞怎麼說來著?
墨菲定律。
任何可能出錯的事,最後都會出錯。
“上課了吧。”
蕭茉勉強笑笑,手機也不要了,從他身邊擦邊而過。
時祁餘光看到她出去,心裡確實有些詫異難以平靜。
他一直以為,蕭茉這種性格,八成是家裡過於疼愛才送到南江這種壓力不大的小城市養著。沒有成為繼承者的壓力,被寵的不知天高地厚,渾身有使不完的力氣。
可憑剛才的電話不難看出,彆說萬千寵愛,說是被流放了還差不多。
被流放就算了,聽起來,還要按家裡要求去聯姻。
這個樂強集團,時祁倒是有些了解。
和蕭氏這種百年老企業沒法比,但主營創新型科技,自上市後市值一路飆升,前途無量。
尤其是......
時祁想到什麼,唇角一彎。
他家那個小兒子那麼難搞,怎麼會順應家裡意思出來和這麼一位大小姐聯姻?
時祁刻意在空教室裡又逗留了會兒,這節課都上了一半,這才慢慢地從後門晃進教室。
他坐下,看到坐的筆直的蕭茉,這才忽然想起——
他怎麼忘了,來找蕭茉是為了什麼。
遊學......
在京市的時候他就幾乎從來都不參加這類活動,這對他來說沒有意義。他寧可自己放假在家睡會覺或是做做題。
他知道蕭茉有的是閒錢,又不擔心成績,不知道是閒的還是為什麼,想方設法地找和他獨處的機會。
她看上去無憂無慮且自由。
班裡這麼多人,被她幫助過的也不計其數,但隻要她不說,能真正看的到她境況的就寥寥無幾了。
不然她也不會一直沒有真正的朋友。
時祁翻開卷子,講台上,老師的聲音在很遠的地方飄來,擦過他耳邊,又飄走了。
就在一個月前,他還記得在家裡的客廳,父親不耐煩的神情。
他厭惡地轉過身,看著他像是在看仇人,“你走吧,我還沒老呢,用不著你操心。”
“這個家裡不需要你多嘴多舌。”
是,不需要他。
父親憑借自己的努力,在短短十年間,將可以和蕭氏集團比肩的公司一步步墜落到連續跌停,最後退市。
他寧可相信外人的巧舌如簧,也不願意聽一聽自己的建議。
那天客廳裡站著好幾個人,據父親說,都是多年的好友,都是靠得住的手足。
那些人拉著父親談著幾個億的生意,看得見看不見的收益吹的天花亂墜,風險隻字不提。
看熱鬨般的見證時祁當天就被父親趕出老宅。
他們巴不得這樣,如果不是時祁一直反對,父親的錢早就被騙得一乾二淨了。
時祁拖著行李箱,在回南江老家的飛機上發誓,從此再也不會回京市。
他說過,再也不會回京市......
他說過的......
時祁從來都不輕易發誓,但凡承諾,必然會做到,從他幾歲的時候就是這樣,那時候認識他的人都說,這小孩古板的好笑。
他憎恨那些每天都來他家裡聒噪的人。
也因此憎恨一些聒噪的人。
他怎麼能因為一個討厭的人,背叛自己始終遵守的事呢?
-
蕭茉的情緒一直不高。放學後,她收拾了自己的東西
冷漠的語氣也都沒什麼,她無法相信的是父親的話。
他居然要自己去聯姻。
蕭茉坐上車,她震驚了一整天,甚至都沒來得及傷心。這會兒身邊沒有其他人,蕭茉把包往邊上一扔,在後排躺下,頭疼地按著太陽穴。
司機一如往常地發動汽車,平穩地開出去。
時祁的臉從車窗外一閃而過。
車剛開出去幾百米,忽然停下來了。
蕭茉睜眼。
“小姐,前麵好像出事了。”
蕭茉歎了口氣,坐了起來,扶著前麵的椅背探頭往前麵看去。
這是條小路,原本蕭茉回家是不用從這條路走的。
但時祁就住在這條路儘頭左轉的小區裡,她晚上在這個路口停一會兒,車燈可以照亮時祁轉彎後那條很窄很黑的路。
她也可以趁這個機會,看著時祁的背影一直走到小路的儘頭。
平時晚上這個時間,這條路上人很少,隻有零星幾個高三晚自習剛放學的學生。可儘頭不知道發函惡搞了什麼,路口圍著好幾個人。
蕭茉眯著眼仔細看了會兒,發現了幾個熟悉的身影。
“這不是方肅天嗎?”
蕭茉原本都已經忘了有這麼個人,上次譚寧寧提到了一次,她才又想起這個名字。
“他們這是在乾什麼?”
十來個人全都聚在一起,圍成一圈,低著頭看。
蕭茉拉開車門,司機叫住她:“小姐,我們隻有兩個人......”
蕭茉輕鬆地笑笑:“用不上兩個人。”
她跳下車,“你知道嗎陳叔,有的人一個可以頂十個人,有的人隻能頂半個,有的人連十分之一個人都做不到。”
“我現在是一個人,但算上很多身外之物,就能算一百個人了。”
司機不是很懂她的話,擔憂地看著她。
蕭茉幾步跑過去,站在人群後喊了一聲:“喂!”
十幾雙眼睛回頭。
“蕭茉?”
方肅天原本站在人群中間,滿臉怒意。看到她,忽然像變臉一樣,向她湊過來。
“你怎麼在這?”他往後擺手,幾個人熟練地擋住了什麼。
蕭茉笑著,用手指在他胸口上點了一下:“我不在這,怎麼能見到你呢?”
方肅天這幾天沒敢去找蕭茉。他真有點怕她。
他家在南江有頭有臉,總有人給他善後,所以格外蠻橫,隻有在幾個他想去巴結的人麵前還裝一下。
和蕭茉比,他家就根本算不得什麼了。自從他高一知道了蕭茉的家世,就不時地出現在她麵前。
因為他還聽說,蕭茉似乎對帥氣的男生格外關注。
在她眼前晃悠兩年後,終於引得她注意了。隻是上次,他欺負一個班裡的女生被蕭茉看見,她就再也不來找自己了。
就連她當著那麼多人麵往自己嘴裡塞卷子都能硬生生地忍下來。
蕭茉假裝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往人群裡看去:“你們這麼多人,這是在乾什麼?”
方肅天人長得偏清秀,又高又瘦,對大多數同學還算親切。
他用自己的身子擋住蕭茉的視線。
“沒什麼。”
“讓開。”
蕭茉盯著他眼睛,手撥開他。
他仍然要動,但蕭茉死死地盯著他。
這回他沒再阻擋。
蕭茉一路撥開人,來到圈中間,這才發現一攤被散落一地的書。
書包被扔到一邊,一個女生跪坐在中間,頭深深地埋在胳膊裡。
地上卷子本子到處都是,上麵被墨水澆濕。
蕭茉踢了一腳旁邊的玻璃墨水瓶,“真熱鬨,我還以為你會改。”
方肅天有點緊張,貼近她:“你彆誤會,我也是剛到......”
他指了指後麵幾個人:“我正準備讓他們都散開呢?”
蕭茉看著他:“你的意思是,這些平時為你馬首是瞻的人,在你不知道的情況下,強行欺負一個和他們毫無關係的女生。”
這太胡扯了,方肅天硬著頭皮點頭。
“行。”蕭茉拉起女生:“你說,他們為什麼為難她?”
方肅天沒回答。
蕭茉:“我替你說,因為上次我因為她遠離了你,你就遷怒她,是嗎?”
“你難道從來沒有想過,如果有一天被欺負的是你,你又該如何自處?”
方肅天還想否認。
蕭茉伸出手,指著他:“最後一次機會,你想好再說。”
方肅天瞬間定在地上,閉著嘴偏開口了頭。
“我最後一次給你留麵子,從今天後,你後麵那些人都會聽我的,但凡讓我知道你欺負彆人,她現在的樣子就是你的每天。”
“你應該知道,我做的到。”
“我知道了。”方肅天咽了下口水,回道。
她拉著女生,一腳踢開地上烏糟糟的一堆,將她推到車邊。
女生站在車門口,回頭看蕭茉的眼神濕潤而苦澀,她搖頭拒絕:“我身上......都是鋼筆水......”
蕭茉拍了拍她:“沒事,我就喜歡聞墨水的味道,上去吧。”
女生說話有點遲鈍,她又轉眼看向地上:“我的書......”
蕭茉:“明天我會再給你拿套新的,彆擔心了,我先送你回家。”
蕭茉笑了下:“你回去晚了,爸媽會擔心的吧。”
女生想到父母,開始抽抽嗒嗒的。
蕭茉將她推上車,又遠遠地指了方肅天一把以示警告,然後跳上了車。
司機問了女孩地址,車重新啟動,飛快地開走了。
方肅天自認倒黴,每次做點壞事都被她碰上。
“天哥......”旁邊人開口,方肅天惡狠狠的一眼拋過去,嚇得他閉上嘴,帶著另幾個人走了。
“等會兒,”方肅天叫住他:“她回家不是走這條路,你去問問,她怎麼會出現在這。”
“好,天哥。”
人群散儘,沒有人注意到,時祁就站在不遠處,路燈後。
放學後,他走出很遠才發現蕭茉沒在身後,他轉回頭去找,卻吃了一肚子尾氣。
他在心裡罵了自己一句,然後大步地往家走。
所以他比蕭茉還早一點到了這個路口。
隔著很遠他就猜到了這裡發生了什麼,但他從另一幢樓前繞了過去。
世界上倒黴的人多了,他沒有時間去管,也不想去管。
被欺負了,就應該拚上自己能拚的一切和他對抗,否則也就隻能忍耐。
幫她一次兩次,治標不治本。
就好像他的困境,也不會有人出麵替他承擔。
可就是這個時候,蕭茉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