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鹹鹹淚水傷害眼睛,很容易就導致眼皮紅腫。
譚複舟手指試圖拭去夏清柚麵頰止不住的水痕卻是無濟於事,這是無用功的動作。
眼淚越擦越多,他隻能停下動作。
他想要安慰卻找不到缺口,言語被噎在喉嚨處,驀地鼻子一酸。
譚複舟牢牢地抱住了夏清柚,讓她靠著自己,她好似有無邊的委屈和埋怨,就如同那通電話她朋友說的那樣,她在自己看不到時候,哭過很多次,哭得眼睛腫了,她遇到職場上困難沒有訴說給譚複舟,他帶來的痛苦沒有直接告訴譚複舟。
劍拔弩張,爭鋒相對,他們以這種方式去相處,明明在愛著對方,明明在心裡的位置不可替代卻要不過腦子的說出傷人的話。
她的情緒一寸寸破裂,在譚複舟麵前,在她決定離婚後的時刻。
在夏清柚哭完以後,譚複舟把她抱到臥室沙發上,去拿熱水泡了乾淨的毛巾,擰過水後擦在她的一雙眼睛上。
一遍之後又重複了一遍,確保眼圈周遭的淚水都清理乾淨。
情緒在失控的時候,連兩隻手都是發抖的,胸腔裡積壓著重量,難受到反胃和想吐,夏清柚攥緊拳頭,光滑的指甲掐著手心,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她最終收住眼淚,推開譚複舟,將那份擬好的離婚協議擺在兩人麵前。
夏清柚深吸了一口氣,隨後說道:“譚複舟,我說和你離婚不是開玩笑,更不是鬨脾氣,你說得對,我剛剛在樓下就哭了,剛剛哭的很難看,對不起讓你見笑了。”
譚複舟盯著落在他手上的文件,看到她給的離婚理由是:夫妻雙方常年分居,感情破裂。
這似乎與事實相悖。
沉寂片刻,譚複舟解釋道:“過了今年年底,之後我就要將重心移到國內了,美國那邊的職業經理人也找到合適的了。”
譚複舟的潛意識中,明明知道夏清柚在意什麼,以為找到了可以安撫夏清柚在意的事情的理由,以為這樣離婚這件事就能放下來。
“是嗎?”
夏清柚聲音輕薄,仿佛在咀嚼這兩個字,嘴唇顫抖,不知道是不是剛剛哭後的後遺症還沒平複好。
“可是我已經決定好了,譚複舟。”
“決定好的事情可以發生變更,我們的感情明明沒有破裂,你不想離婚,我也不想離婚,這才是事實不是嗎?”
感情不是事實,是隨心而動,有人因為喜歡去靠近,有人會因為喜歡選擇遠離。
“不對!你說的不對,譚複舟!”
她的聲音因為哭過產生撕裂感,喉嚨處壓著唾液。
“你說錯了!我就是想要離婚!我一定要和你離婚!我剛剛就說了這不是為了以此要求你從美國回來,你可以繼續留在那邊。”
即使你回來我也要結束與你的婚姻關係。
這段婚姻束縛著兩個人,煽動著矛盾,她積壓著痛苦,以為工作可以麻痹自己,可是不行,每次加班完後總會去內耗著思考,因此失眠,因此焦慮,因此更加痛苦。
夏清柚曾多次渴望著他能夠留在京市,一次一次的期待中早就沒了堅持,可是在她要決定離婚的時候對方卻要後知後覺地說找好了職業經理人,
這算什麼?她那些日夜失眠的痛苦算什麼?
夏清柚不可能接受這種境況下的妥協,
她就是要離婚,她就是要與譚複舟結束這段讓她難受的婚姻,再喜歡再愛也不行。
他憑什麼一聲不響地去美國開拓事業,難道譚家繼承人還不夠他滿足嗎?憑什麼把她丟在國內後,又能以找好了給她安排的位置要她也去那裡?
那她算什麼?依附於譚複舟的感情附屬品嗎?
憑什麼他要決定回來了她就要繼續沉溺在這段要讓她感到窒息的婚姻關係中。
她沒有得到切實的尊重,她就是在意這些,
這一刻夏清柚忽然有些明白自己這樣的決定有一部分是因為她在爭一口氣以及譚複舟較勁的倔強。
譚複舟的高傲和對一切掌控的遊刃有餘,以及她因為階級不平等的自卑和敏感在意。
夏清柚喜歡譚複舟,非常非常喜歡,可是她一點都不喜歡這樣的落差感,
出了校園以後,她才切身實際的感受到兩人的差距。
可是,
明明自己也是高考狀元進了京大這個學校啊。
從小到大,她聽得最多的就是周圍人的誇讚,老師欣賞人才的滿意目光,同學亮晶晶的眼裡的傾羨,父母寄予厚望的放心與尊重,即使是在京大法學院裡學霸雲集的地方,她也是優秀的,
優秀且漂亮的人,還有一個追到手的校園男友步入了婚姻,夏清柚看起來好像已經是人生贏家。
校園是一座以平等為根基的圍牆,大家在裡麵感受不到階級差距和貧富差距的暴擊,大家彼此尊重,尊重個人能力,可是一旦從裡麵出來,一切赤-裸裸的現象就會明晃晃的擺在麵前。
夏清柚突然想起來自己當年在運安剛實習時的高壓生活,居然已經是可以值得回憶的安穩時光了。
她在接受了那麼多的鮮花和掌聲以後,要接受這個世界優秀的人更多,階級的差距比個人能力差距還要大,她愈發清楚地知道自沒有辦法去追逐去抹平,
為什麼要在她真的愛上譚複舟之後去直麵這些呢?為什麼要從自己的愛人身上去領悟這些呢?
她有恐懼,也有自卑,
原以為在婚姻中是兩個人平等的繼續相愛,
可是現實告知不是這樣子的,
他們還不如校園時期的那段日子快樂。
直到現在,夏清柚也沒有辦法說清楚,譚複舟對她是因為戀人之間的感情還是因為對伴侶的習慣,
她已經無法確定真正的答案。
A4紙張翻動的聲音繼續著,協議文件在最後麵的附錄是關於財產的明細劃分,
兩人的呼吸針落可聞,這處明亮寬大的空間好像是被抽出了空氣般滯澀壓抑,
外麵天空紅通通的大太陽倒是冉冉升起。
“所以——”,文件翻至最後一頁,譚複舟抬起頭,看著夏清柚還在泛紅的眼圈,他似乎還是不懂,“你是一定要和我離婚,對嗎?”
連要劃分多少財產都寫好,真是一個預料之外的數額,還說不是鬨脾氣,就要這麼一點兒。
“對。”夏清柚微抬下巴,回答道。
“我不同意。”他說。
“夫妻分居兩年以上可以起訴離婚,譚複舟,你想和我在法庭見麵嗎?”
文件被擱在一邊,譚複舟坐過來,夏清柚跟著沙發下限,譚複舟冷笑一聲,而後慢條斯理道:“我們算分居嗎?你不要以為自己是律師就在這兒框我。”
好吧,他們的確不符合法律上分居的界定,夏清柚非常清楚以此為理由向法院起訴不會得到法官支持,況且夫妻雙方離婚辦案人員第一道程序一定是先調解,
似乎默認了離婚是衝動的決定。
夏清柚擬寫的離婚協議,就是希望與他和平分開,至少在最後的婚姻關係裡不要完全麵目全非。
或許是譚複舟的態度輕鬆下來,或許是她已經整理好自己的情緒。
心平氣和的談論這件事情,而不是哭和爭吵。
夏清柚轉過頭與他對視,“你要怎麼樣才同意?”
“爸媽那邊知道怎麼辦?”
“那是你的事情,你去說,況且你家那邊也沒有幾個喜歡我,說不定他們知道你離婚還能放三天鞭炮慶祝呢!除了溫媽媽,你爸都看不上我,你彆以為我不知道。”
“我說的是你家那邊。”
過年的時候,夏清柚總會回自己的家一趟,這幾年譚複舟在國外也是一樣,沒有變過,如果她離婚的事情被父母知道,反而會引起父母的反對。
“這和你無關,我父母是我這邊的事情,又不需要你去贍養和照顧。”
“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管你什麼意思!”
夏清柚攏了攏披在肩上的羊絨外套,氣勢低沉下來,都要離婚了,牽扯出來太多爭辯沒有必要,她繼續說道:“算了,譚複舟,不要說那些有的沒的,你要是不滿意財產分割的部分我們可以再談。”
譚複舟翹起的腿換了個方向,他說:“我確實不會同意那份財產分配。”
輪到已經平複好自己的夏清柚瞪大眼睛,她隻是這樣一說而已,況且她要的對他來說並不多,沒等夏清柚疑惑的目光落出去,譚複舟繼續說:“太少了,你上麵寫的太少了,我要求重新分配。”
既然她不開心在這段婚姻關係中,那就順著她的意思可以解決掉這段關係,彼此之間沒有彆人,彼此相愛還是會和好的,最差的結果無非是破釜沉舟之後重新開始,這是譚複舟的觀點。
夏清柚捏了下鼻翼兩側,而後提取出譚複舟話裡的意思,淡笑道:“你同意離婚就好。”
“對,我可以同意,”他的話停頓後又轉了個彎:“但是不是無條件同意,除了財產部分需要重新擬定外,我還有其它的要求。”
“什麼?”夏清柚問。
“你最近身體不大好”,譚複舟從上到下看了一遍夏清柚,他抱她的時候是那麼的不需要費力氣,將近一米七的身高才九十多斤,太瘦了,譚複舟心想。
譚複舟的視線最後落在了她被毛絨絨的毯子蓋住的的肚子上麵,“待會兒會有醫生過來,先叫她給你調理身體。”
加班累進醫院、腸胃不好、還有滑雪引發流產後遺症進醫院,譚複舟還在客廳飲水機旁邊桌子抽屜裡麵發現幾個藥瓶,
說明書上是專業英文詞彙,他立刻去查了查,是治療精神類疾病的,他去打電話問了衛肅,才知道那是治療重度失眠以及前期精神分裂常用的藥物。
譚複舟將抽屜闔上,去聯係了母親溫安慧的人脈,請來了一位已經退休的中醫。
“你健康了我就答應跟你離婚,夏清柚,我說到做到。”
夏清柚愣住了半分鐘,隨後撇過頭去,眨巴著眼睛,她看向地板,語氣懨懨:“我沒有生病。”
“那既然如此,你現在敢和我去醫院體檢一次嗎?”
在之前夏清柚每年都有定期體檢的計劃安排,今年都快到年底了,還遲遲沒有去,還接連進了醫院,她體重下降,瘦瘦的身體還要去做那麼多工作,還有失眠的乾擾。
譚複舟自詡個人精力上佳,在連續熬夜工作很多次以後都會有疲憊纏繞上來。
他記得大學那時候夏清柚的作息是多麼的健康,完全和很多熬夜的大學生不一樣,她那樣習慣就連兩人做過之後都要想著安排好足夠的睡眠,
工作以後卻成了這樣,健康指標這兩年一直不好,今年竟是直接成為醫院常客,甚至是急診科。
夏清柚手機震動的聲響出現,兩人同坐在一個沙發,都感受得到,與此同時,譚複舟收到消息,他請的醫生到了彆墅門口。
譚複舟看了一眼手機,又看向一把拿起手機遮蓋信息提示的夏清柚,他什麼話都沒有說,起身給她換上保暖效果更好的居家平底鞋。
“是個年長的女性醫生,在樓下客廳見麵還是讓她上來?”
譚複舟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