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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這天,日光正好,譚複清晨早早起來,他換衣服時夏清柚正睡得模糊,被吵醒後沒說話,再次入睡前草草看見一個離去的頎長背影,他穿著正裝,手工製的麵料一絲不苟。
二十度左右溫度不冷不熱,夏清柚找了一件雪紡襯衫,領口處點綴一小團淡藍色絹花,下身搭配的是黑色高腰長裙。
她修過眉毛後盤起頭發,沒有化妝,蓋了頂遮陽帽後就開車出發。
如果隻看外表,夏清柚走在大學校園中毫不違和,但當和接待的學生誌願者站在一起時,能明顯看出其間的差距,歲月無聲雕刻了一個人的氣質,更加內斂柔和。
“學姐!你好!”
法學院的師妹提前等待,她身上是標誌性的誌願者馬甲,遞上一束還帶著露水的鮮花,笑容洋溢著滿滿的歡喜,舉著一個歡迎的手牌,“魏老師在那麵等,我帶學姐一起過去!”
“麻煩了。”
這個學妹的眼睛圓圓,笑起來時瞳孔有光,裡麵的崇拜的欣喜滿的要溢出來。
很像她當年十八歲的神態。
禮堂過道處立著夏清柚的立牌,上麵羅列了一堆無關緊要的頭銜,對於還在校園裡的學生來說,足夠唬人。
主優秀校友講話放在了最後環節,夏清柚上台時安靜一瞬,作為京大法學院的傳奇人物之一,那些羅列出來的光環在本人出場後具象開來,不止是成就本身,還有容貌加持。
她的聲線中帶著常年談判留下來的冷靜,有讓人聽下去的魅力。
台下座位上每個人都是個人故事裡的主角,可是到了這裡後又會篩選出新的主角,台上正在講話的人,是很多法學院學子的榜樣,閃耀,自信,飽含明媚和力量。
夏清柚沒有吐苦水講述那些難纏的甲方,也沒有講述推進項目熬夜的日子,她展示的是明亮一麵。
他們真正工作後,會慢慢覺察到和讀書時不一樣的想法,那可是截然不同的觀念碰撞在一起,然後本身開始懷疑自己以前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觀點。
但是現在,這些鮮活的學生擁有暢享美好的未來的權利。人不能過分憂慮還沒有發生的事情。
夏清柚說到最後:“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又或是未來,這是都是人生體驗的過程。祝大家生活中多一些快樂,請堅定你們的選擇。”
台下掌聲響動地很真實。
“她真的好漂亮啊,那邊的那個立牌把學姐拍的太假了。”說這話的是個顏控,一直盯著演講者的容貌,發出感歎。
“我羨慕學姐畢業就在運安工作,我要是能去那裡實習就好了!”
“哎!我知道小道消息,這位夏清柚學姐,當年讀書時有個巨帥的男朋友!”
八卦誰都愛聽,“是誰?是誰?有照片嗎!”
她們談論起夏清柚當年並不算高調的戀情,一邊羨慕一邊說般配,有個人好奇問了句:“也不知道他們最終如何?”
學生們的喧嚷聲褪去,夏清柚和輔導員魏老師走在一起。
魏老師已經到了快退休的年紀,她陪著京大法學院已經近三十年,見證了很多的優秀學生,時間一長,留在記憶中的變成模糊剪影,隻有當明確提起來時才會想起來個大概。
夏清柚在魏老師的記憶裡麵擁有濃墨重彩的一筆,魏老師和藹的麵容上透露出懷念:“清柚啊,真是好久不見,你現在工作怎麼樣?”
畢業後夏清柚留在運安工作,她忙著在事業上證明自己,魏老師的白發已經很明顯,和當年的神態也不一樣,彼此多了陌生。
“謝謝老師關心,我工作還算順利,”職場上雷厲風行的夏清柚,此刻略顯幾拘謹。
“律師工作忙,你要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事業重要,但是身體是一切的基礎。對了你結婚了嗎?”
“結了。”
“是當年那個男孩子嗎?”魏老師當年對夏清柚和譚複舟的戀情有所耳聞,真正知曉還是因為去公園遛彎時撞見兩人親吻,
回憶起當時的尷尬,不由得一笑。
夏清柚點頭,輕輕說“嗯,是他。”
譚複舟是她的初戀,她的丈夫,夏清柚關於愛情這個話題下的所有經曆和思考都與他相關。
兩個人邊走邊聊,不知不覺走到路口,夏清柚和魏老師在拐角處分開,彼此說了再見。
目送魏老師離開視線後,夏清柚從包裡拿出帽子戴上,帽簷下壓,遮住了大半張臉。
京大的校園占地麵積非常大,在全國排名第二,夏清柚沒有去停車場,而是沿著湖水邊,尋了一條道路,然後漫無目的走。
正是九月的季節,校園散去了悶熱和潮濕,道路兩旁的綠葉嘩啦啦的,向離開的夏季告彆,
這條路上人並不多,偶有騎自行車的魯莽了些,來不及刹車時就會大聲叫嚷“前麵的同學!快讓讓啊!”
夏清柚來到一座涼亭裡,木凳看起來還算乾淨,她放上一層紙巾後坐下,這處位置比開學典禮那邊要更加偏僻一些,周圍教學樓是博士上課用的區域,來來往往的人更少了。
風痕劃過,亂了碎發。
越過稀疏草木,夏清柚看清了那方的人,起初微微驚訝,沒想到譚複舟也會出現在京大,她以為他回紐約了。
“真的特彆感謝譚先生的資助,有您這樣的優秀校友我們學校感到非常榮幸!”
說話的是京大領導班子之一,黑色翻領短袖,頭發已經花白,他帶了一副扁形方框眼鏡,儒雅中透露著些許精明。
譚複舟走在中心,兩側和身後都跟了人,有學校這邊的領導,坦然接受著這幾個中年男人的誇讚,他不需要開口,有人把話頭接下:“譚先生要不要往實驗樓內部參觀參觀?”
“不用了,下次吧。”
領導很是會看人臉色,不再往前繼續送,這附近有處停車場,想來譚複舟這樣的人一貫繁忙,
若是招待過度,那麼“下次”這兩個字就會變成沒有期限的口頭話,他們可是非常期待著譚複舟的捐款呢,隨便露出來點都能緩一緩財政壓力。
寒暄告彆後,恢複清淨,譚複舟對一旁提著公文包的助理說:“你先去停車場。”
到了中午天氣會升高幾度,譚複舟脫下了外套,裡麵是一件白色襯衫,他一邊往木亭方向走,一邊將領口打開了兩個扣子。
氣定神閒,不急不慌,禁欲的氣質矜貴從容,好似在自家花園一樣氣定神閒。
他慢悠悠的走過來,完全不顧偶爾路過的學生的目光。
他本來就是不會在意彆人目光的人。
繞過遮擋視線的草木樹葉,譚複舟的手臂上搭著西服,就這樣張開,日光落在他的眉眼上麵,暖洋洋的,在這裡遇見夏清柚,他沒有一點驚訝,儘管夏清柚沒有告訴他今天自己的行程。
他說:“夏清柚,過來。”
“柚子!過來!”
那年夏清柚大三,譚複舟已經工作,他開車過來京大找她時,一樣會穿著西裝,不顧周圍人的若有若無的八卦視線。
他帶著笑,她會奔向他,用跑的。
然後兩人膩歪一陣兒,把嘴角都親到破皮,她嘻嘻的笑,他溫柔看著,隻要在一起就好。
夏清柚拎起石台上麵的包,向譚複舟走過去,過去那麼多年,彼此都成熟了,不會再將情緒的歡喜大開大合的表現出來。
儘管如此,仍覺得心臟像是被清風撫了下。
“我都不知道你要來京大,”夏清柚笑意淺淺,主動挽住譚複舟的手臂,並排和他走,“早知道你也來我們就可以一起過來了。”
譚複舟同樣不知道妻子今天回京大。
這次從美國回來是為了和夏清柚去度假,卻沒有想到她累到進了醫院,之後的兩天夏清柚興致缺缺,不出門,帶她去衛肅那邊做體檢也不去,除了吃飯大部分時間就是躺在沙發上看電視劇。
但如果接到律所那邊的電話或者消息,也會臨時加一會兒班。
譚複舟沒有提去慕尼黑的事情,約好的一個在那邊的朋友打電話詢問,譚複舟借口自己臨時有事推了這次旅程。
他們都在心照不宣的緩和。
這幾天在彆墅,譚複舟一直陪著夏清柚,她看電視也好,去工作也罷,哪怕是躺在床上歇著,都能看到“陰魂不散”的譚複舟,就跟要監視自己一樣。
突如其來的陪伴,不是喜悅,是不習慣,夏清柚甚至異想天開的懷疑過譚家的資產是不是出了問題,以至於譚複舟也跟著玩完。
在又一次不知晝夜時和譚複舟睡到床上時,她迷糊間問出了心裡話:“你是不是要破產了?”不然怎麼突然多了時間來陪著她。
譚複舟將夏清柚浸了汗水的頭發捋到耳後,捏了捏因為劇烈運動而泛紅的耳廓。
他抓緊了夏清柚的手腕,問出了夏清柚曾經開過很多次玩笑的話:“怎麼?你想包.養我的心思還在啊?”
兩人胡鬨一通,換了地方,又把浴室裡的鏡子弄得全是水才作罷,被譚複舟抱著去洗澡時還有些惋惜,畢竟比譚複舟還要富裕然後養他是夏清柚十八歲時的宏大誌願。
那時她對於譚複舟究竟是什麼樣的富貴沒有概念,才會衍生出包.養他的奇怪想法,並且多次說到了譚複舟麵前。
破產這個問題的可能性落在譚複舟身上是毫無疑問的否定。
家裡的資產多的超乎想象,不止於這個國家,在其它國家的市場上,譚家的勢力同樣有涉獵一些。
哪怕這片土地上要完全清繳家族企業,他們留下來的退路,也依然是龐大的財團,都不需要經曆所謂東山再起的過程。
這些事情譚複舟沒有和夏清柚去講。
譚複舟的左手手臂上搭著煙灰色西服,他牽起夏清柚的手掌,與她十指相扣,他撥開夏清柚額前碎發親了親她,兩人的心跳在這一刻重合。
過去了那麼多年,又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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