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雨水的濕意從外漫進來,外麵雨勢漸大,風刮著防盜窗的鐵網呼呼作響,屋內卻安穩寧靜,如同母體的子宮,任憑外麵風吹雨打,都摧不毀這溫暖靜謐的安全島。
暖黃色的燈光下,小學雞蜷縮在紙箱角落,毛茸茸黃澄澄的一團,肚皮小幅度地起伏,睡得香甜。
虞汀白看得心頭發軟,再瞧這個簡陋的紙箱外殼,覺得這個醜醜的紙箱配不上自家的漂亮小寶。
於是翻箱倒櫃地從儲物室裡找出自己小時候那些花裡胡哨的物件。
虞汀白小時候是出了名的臭美,橡皮要買水果味的,折疊尺要買西瓜太郎的,鉛筆要買五顏六色的……還很愛收藏貼紙、彩帶、星星折紙、玻璃罐子之類的小玩意兒。
從儲物櫃裡翻了半天,不負所望地翻出了小時候折的幸運星,貼紙……還有一個晴天娃娃。
也不知這晴天娃娃是什麼時候買的。
雖然晴天娃娃的腦袋已經被壓得有些癟,但修複一下還能看。
虞汀白用彩帶把紙箱圍起來,然後貼上卡通貼紙和幸運星,遮擋住箱子原來的logo,再在紙箱頂端穿了一個小孔,把晴天娃娃掛在紙箱上方。
一頓折騰下來,小學雞的新家變得可愛溫馨起來。
她這才滿意地去工作趕稿。
一進入工作狀態便是數個小時,期間楊藝清曾來過喊她吃飯,但她忙得無暇分神。
等她終於從電腦前抬起頭,窗外已漆黑一片,看一眼時間,半夜十二點,連續工作了近十個小時,這期間沒有喝過一口水,吃過一口飯。
後知後覺地感到饑餓,她吊著最後一口氣把稿子發給老板,然後火速下樓找飯吃。
楊藝清和虞學名已經睡著。楊藝清對女兒這副工作起來什麼也顧不上的勁頭早就習慣,把菜和飯都放在鍋裡,等她忙完了自己吃。
虞汀白餓得肚子直叫,也顧不上飯菜早就在鍋裡涼透,直接囫圇吞了下去。
工作太忙,吃飯不是生活的享受,僅僅隻是為了活著。
補充完維持生命體征所必須的能量攝入,已是靜謐的淩晨,虞汀白困倦地上樓洗漱,躺在被窩裡刷了一會兒手機,收到了老板的收稿回複,終於安心睡去。
翌日,仍然是在雨聲中醒來,與此同時,還伴隨著一聲聲細弱的噴嚏聲。
用來保溫的台燈不知道何時滅了,小學雞翅膀打抖,在小窩裡緩慢地打轉走路,嘰嘰叫幾聲小腦袋便歪一下打個噴嚏。
這是怎麼了?虞汀白從沒養過小動物,毫無經驗,手忙腳亂地捧起小學雞檢查,發現他一隻眼睛閉著睜不開,另一隻眼睛在往外冒眼淚。
怎麼辦,想來想去隻能求助他那個便宜親爹,於是連忙拍了幾張照片發給談顯。
又不放心地三百六十度連續錄了好幾個視頻給他。
談顯幾乎是立刻回了消息。
R.:他生病了?
R.:可能是感冒,雛雞身體弱,容易失溫。
R.:孩子果然不能沒有爹,還是讓他跟我吧。
虞汀白原本聽到小學雞生病,擔心得手腳都發涼了,卻見談顯還有閒心跟她開玩笑,心莫名安定下來。
還能趁亂跟她爭奪撫養權,或許情況沒有那麼嚴重?
回車:那我要怎麼辦,現在送他去醫院?
R.:你現在最應該做的就是。
R.:抱好他,在家裡乖乖等著我。
虞汀白愣了愣,臉頰不自然地發燙,喉間吞咽了一下,他這語氣……真的好像他們是一對熟稔的小夫妻……
*
十分鐘後,虞汀白一手撐傘一手抱著小學雞的雞窩向小區外麵走,遠遠地就看見了談顯的車,煙藍色的SUV靜靜地佇立在雨幕中,像一個令人安心的避風港,虞汀白加快腳步跑過去,雨水濺落,打濕了她的褲腳。
剛跑到小區門口,談顯就從車上下來,他撐著一柄黑傘,長腿快步邁到她身前,他們再次在雨中相逢,談顯猶豫了一下,卸掉她手中的傘,單手收起,然後一邊虛攬著她一邊撐著傘把她護送到車邊,虞汀白得以雙手抱著雞窩,就這麼愣愣地被他送上了車。
抱著小學雞坐在副駕駛座,虞汀白冷得打了個噴嚏,另一邊談顯已經快速上了車,他從車後排拎來一個袋子裡,袋子裡有乾燥柔軟的毛巾,遞給她。
“你是不是沒有看我最後一條微信?”
“什麼?”
虞汀白拿著毛巾也沒有擦頭發,失神地望著小紙箱裡裹著小毯子病蔫蔫的小學雞。昨天還信誓旦旦地和談顯爭奪撫養權,今天就把小學雞養生了病,她很自責,也有些不好意思麵對談顯。
“沒什麼。”雨水稀裡嘩啦落在車前玻璃上,外麵鋪天蓋地都是雨,唯有這一方天地,溫暖,乾燥,談顯見虞汀白沒什麼精神,遲疑了一下,還是上手幫她擦了擦淩亂的濕發。
虞汀白愣了愣,眼睛沾染了潮濕的水汽,閃爍著看了過來。談顯咳了一聲,看似自然而隨意地說:“……我可不想到時候照顧兩個病人。”
……
汽車停在了一家名為“恩慈”的寵物醫院門口,談顯熟門熟路地帶著虞汀白進去。“你在這裡等著。”他叮囑她,然後就消失在了走廊擁擠的人群中。
這間寵物醫院是談顯的好朋友徐肖霖開的,徐肖霖戴著一副金絲邊眼鏡,年過四十仍然氣質儒雅溫文,說話不急不躁,斯文內斂,很招師奶的喜愛。恩慈常年客流如潮,就是因為徐肖霖這個金字招牌,以及他傳說中的合夥人談顯。
談顯把虞汀白和小學雞帶到徐肖霖麵前,徐肖霖隻是檢查了一會兒就確定小學雞是感冒了。為了讓看起來很擔心的虞汀白安心,還讓護士帶著小學雞去做了一套詳細的全麵檢查,虞汀白自然也跟了過去。
診室裡安靜下來,徐肖霖單指摘下口罩喝了一口水,示意著剛才出去的人,不懷好意地問談顯:“誰啊?”
談顯終於放鬆下來,靠坐在徐肖霖的醫師椅上,雙腿不客氣地敞開,手臂垂放在上麵:“沒什麼,一個普通朋友。”
“又沒睡好?”徐肖霖瞧了瞧談顯那張精神不濟的臉,一張蒼白的、沒什麼朝氣的臉,但總是被年輕小妹妹們理解為帥得有個性。
“還行,後半夜睡著了。”
“我記得你之前不是恢複得挺好嗎,有什麼刺激源?”
談顯手肘撐在大腿上,眼神向上地看著徐肖霖,外麵傳來虞汀白和護士的聲音,她在問護士回去以後要怎麼護理,護士正在貼心地告訴她注意細則,徐肖霖忽然福至心靈,指了指門板方向,又懷疑地問了一遍:“確定是普通朋友?”
“嗯。”談顯表情淡定。
“那行,長得挺好看,有男朋友了嗎?”
談顯的表情終於有了波瀾:“我提醒你啊,你有女兒。”
“那多好啊,買一送一,無痛生娃,幫她省事了。”
門外響起叩門聲,護士和虞汀白探進頭,護士:“徐醫生,我們這邊好了。”
虞汀白則望向談顯,對他露出了一個安心的笑容。談顯方才的疲憊一掃而空,他起身,悄無聲息地對徐肖霖比了個中指,然後再若無其事地禮貌地笑,拍了拍徐肖霖的肩膀:“謝謝你了啊,徐醫生。”
“不客氣,”徐肖霖滿意地回頭,又仔細看了一眼虞汀白,這個他第一次在談顯身邊但卻直覺有些不同的女人,對她很是溫柔、很是如沐春風地笑了一下,“歡迎下次再來。”
談顯:“……”真騷啊。
虞汀白對著帥氣醫生的熱情招呼隻能乾笑,不必了吧,還是不要再見比較好。
*
“徐醫生人挺好的。”上車後,虞汀白檢查徐肖霖給開的藥,有土黴素片,葡萄糖,阿莫西林,還按照不同的劑量和次數做了標識,很細心。
“他四十了,有女兒。”談顯毫不猶豫地、不客氣地說。
啊?
虞汀白莫名其妙地眨巴眨巴眼睛,不知該回什麼,說多了好像太八卦人家的私事,說少了好像歧視單親爸爸,於是取了中庸之道,誇道:“那他保養得很好,看起來沒比你大多少。”
談顯轉著方向盤的手一頓,陰惻惻地望過來:“……大編劇,你視力果然不好。”
突然被內涵的虞汀白:“?”
“你乾嘛攻擊我?”
“大概是因為,”談顯想了想,無所謂道,“我人品差吧。”
神經,虞汀白被他這副不著調的一通亂開炮弄得無語又好笑,這人怎麼……
怎麼還怪有意思的。
談顯似乎總是這樣,時而認真,時而又很不正經,看著不著調,但若遇到了事情,他又能幫你解決得妥妥當當,像謎一樣,真真假假,霧裡探花。可迷霧裡又釣著那麼一把鉤子,撓著,誘著,令人忍不住靠近。
……
回家路上,氣氛比來時輕鬆許多,虞汀白靠在窗邊休息,看見外麵經過了一家金店,立刻叫停了談顯的車。
“怎麼了?”談顯疑惑,但聽話地把車停在路邊。
“你等我一下。”虞汀白神秘兮兮地說了一句,就頭也不回地冒著雨跑下了車。
十幾分鐘後,虞汀白挾著一身水汽跑回車上,懷裡多了一個紅色錦盒。
“看,”她頭發上還沾著來不及擦去的水珠,寶貝似的打開了錦盒,“我給小學雞買了一個長命鎖。”
她的頭發和衣服都在剛才匆忙的來回中又被打濕,眼睫上還掛著豆大的水珠,談顯望著她那滿身狼狽之下的珍而重之的表情,仿佛看到了兒時那個獻寶似的地打開《聽聽和白兔先生》的小虞汀白,她擅長捧出自己熱乎乎的心,給冰涼的、冷淡的他一個措手不及。心像被這鋪天蓋地的雨水浸透了,浸軟了,從裡到外,都是潮濕的褶皺。
談顯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他那麼小,掛不了長命鎖。”
“嗯沒關係,先保佑著。”虞汀白將剛才暫時存放在後座的小學雞和他的小窩端上來,把長命鎖和晴天娃娃掛在了一處,很滿意地瞧了瞧,發現旁邊的談顯盯著那個晴天娃娃出神。
談顯回過神,目光和虞汀白對上,像被燙了一下似的離開,若無其事地重新啟動了汽車。
到達家門口,虞汀白打開了車門,又關上。
雨聲被隔絕在外,密閉的空間裡重新安靜下來,虞汀白的食指和大拇指攪在一起,忐忑著,鼓足了勇氣問:“那個,你要不要來我家坐坐?”
“嗯?”
“你放心,我爸媽不在家。”
“?”
這能叫人放心麼。
談顯細長的眼眯起,眼尾斜飛睨過來,一隻手搭在方向盤上,一隻手摩挲著手刹,像在思索衡量自己有沒有會錯意。
他不正經地問:“大編劇,你知道一個成年女性邀請一個單身男人到她家坐坐,是什麼意思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