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顏樂隊的成員雖然都是國人,但樂隊也有個英文名:Blue Paints。中英文名的意思雖然大差不差,給人的感覺卻截然不同。
主唱是一個年近四十的男人,貝斯手是三十歲出頭的女性,鍵盤手和鼓手換了新人,吉他手最年長,已四十五歲。他們來自天南海北,歌迷也同樣。
演唱會那天,身外圈外人的江靜書穿了身黃衣,在眾多藍色中格外醒目。
“你們怎麼不告訴我有dress code?”
一路上她已經被許多人行過注目禮了。
一身牛仔的楚野笑道:“以為你憑樂隊名字就能猜到。”
徐珍夢安慰道:“沒事的,dress code又不是強製的。”
一行人喋喋不已地隨著人潮湧入場館。
楚野給他們的票是VIP站坑票,離得近,沉浸感強烈,缺點是累。
演唱會的舞台設計雖簡單,效果卻斐然。深藍色的光影流動著,與大屏幕上播放的沉入海底的視頻交彙,不演奏的間隙,音響裡一直傳出輕而遠的海浪聲,與人群的歡呼重疊,營造出絕妙的身臨其境感。
江靜書雖不是樂隊的歌迷,卻在這一刻也加入了瘋狂的群體,她開始歡呼搖臂,一張臉漲得通紅。
隻不過她很快發現自己的身高不夠用。她的個頭中等,但今天老實巴交地穿了一雙平底鞋,周圍的人幾乎都踩著高跟鞋。她隻能聽見聲音,卻看不清人,眼前隻有晃動的腦袋和手臂。
“下一首歌是什麼?”
她問站在身邊的楚野。
“什麼?我聽不見。”
“我說,下一首歌是什麼?”
江靜書提高了嗓門。
“Never and Ever.”
是林周喜歡的那首歌。
江靜書抵禦著身邊人忘情時的推搡,艱難地從口袋裡拿出手機,她用力地將右手舉過頭頂,開始錄製。
楚野見狀問他:“要不要我幫你舉?”
江靜書婉拒道:“不用,隻要能錄下歌聲就好了。”
前奏響起的時候,楚野和徐珍夢都被從後麵擠上來的人推開,遠離了江靜書。
江靜書前麵的男人忽然蹲下,將他身邊的女友架在肩上,舉過頭頂,如同一座大山。
“先生,你這樣後麵的人全都看不見了。”
江靜書拍了拍他的肩,大聲說道。
“看不見關我什麼事?”
“……”
江靜書愣了一秒,意識到和這種人沒法講道理,隻好努力往邊上挪動,尋求機會找工作人員出麵。
擁擠的人群中,她的聲音被迅速淹沒,朝工作人員揮舞的手臂也被無視。江靜書懊惱卻又無可奈何,她現在隻希望自己可以錄清楚Never and Ever這首歌。
她想給林周聽。
喧囂的前奏驟然停止,有兩秒鐘的空白,海浪聲拍過來,仿佛他們正在沙灘上。
“哇——”
忽然間,人群驚呼,主唱粗啞、深情的嗓音響起,原來是舞台邊噴出不計其數的泡泡,流轉著藍色的光芒。
從安靜的空白到蓬勃的生動,僅一刹那,江靜書感到自己的心臟被歌所撼動。
她不應是第一次聽它,她……以前也聽到過。
可是記憶太模糊,她不愛記這些微小的細節。
江靜書隻能努力踮腳,讓自己的身高與身邊的人儘可能齊平。
手機搖搖晃晃錄製著從天而降的深海泡沫,人群愈激動,她的腳尖越是站不穩。
再次被前方的人向後一撞後,她失去了平衡,腳後跟著地,卻沒有踩在堅硬的地上。
軟軟的……她踩在彆人腳上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沒站穩,不好意思。”
擁擠令她無法扭身去向對方道歉,在混亂中,手機攝像頭的視角早已飛到天上,對著墨藍色的天空晃動。
驀然間,一隻手握住了她的左手手腕。
男人的指尖觸碰到江靜書時,她的汗毛幾乎在一瞬間豎起。但還沒等她喊出聲,她便感受到了熟悉的觸感,連指尖的薄繭她都熟悉。
是那日日夜夜剮蹭她身體的雙手。
背後響起令她安心的聲音。
“靜書,是我。”
“踩著我的腳,靠著我。”
江靜書來不及為關係可能被發現而緊張,在疲憊狀態下鬆了一口氣,向後倒去,靠在牆壁一樣堅實的胸膛上。
她努力轉頭用餘光掃了一眼林周,他戴著口罩和一頂鴨舌帽,像他們大學時去圖書館約會的打扮。
盛夏擁擠的人池裡,一定很悶熱。
江靜書收起自己的手機。
他來了,她還錄給誰看?
“你怎麼過來了?”
她真踩著他的腳背,倚靠著他,全身心放鬆下來聆聽樂隊的聲音。
“想和你一起聽。”
江靜書失笑,反抓住他的手揉捏了一下,“不怕被發現?”
林周垂眸,靜靜地看著她頭頂的發旋。
靜書,怕被發現關係的人,一直是你。
但他說:“所以我戴口罩了。”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個區?”
“猜的。”
“哼……那你猜得還真準。”
Never and Ever是第六首曲子,在此之前,江靜書已經像隨波逐流的海草飄了許久,體力消耗了大半。林周的出現讓她像抓住了一個樁,得以喘口氣。
她慶幸團隊裡的人被推遠了,她才能在林周身上歇片刻。
“你會唱這首歌嗎?”
她仰頭問他。
“會。”
“那你跟著大家一起唱,唱給我聽。”
林周低頭,從她臂彎下摟住她,隨節奏緩慢搖擺。
周圍太喧鬨,於是他將唇貼在江靜書耳邊,歌聲攜著微微的顫動流入她耳中。
林周的嗓音沒有樂隊主唱那般粗啞,少些閱曆,卻更低沉和情深。當主唱對著人頭攢動的人群抒發歌曲的情感時,林周隻是貼著她,在唱給她聽。所有的感情都隻對著一個人。
“We will never be apart.”
流動的水影,興奮的人群,成為他們的偽裝。遠處的楚野、徐珍夢等人看不見江靜書,在她理應存在的方位上,隻有一個高大的身影,遮擋住了一切。
江靜書拉下了林周的口罩,扭過頭親了他一下。
她想,就這一次吧,這次應該不會被發現的。她實在迷戀和享受這樣無所畏懼的親密。平時不敢,隻能趁著所有人都沉溺於海底時這樣做。手機錄下來的視頻,怎麼會有一起在現場聽來得深刻震撼呢?
林周抬手捧住她的臉頰,加深了這個吻。
兩三首曲子後,工作人員終於發現那對異樣的情侶,讓女生從男生肩膀上下來了,楚野找準時間擠回到江靜書身邊。
“靜書姐,你的臉怎麼這麼紅?”
“什麼?”
“我說你的臉怎麼這麼紅!”
“聽不清。”
江靜書擺著手。
不,她聽得很清楚。
她隻是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不錄視頻了嗎?”
“不錄了,用眼睛看,用耳朵聽就夠了。”
散場的時候,他們按次序往外走。
江靜書一眼就能看見人群前的寬闊背影,林周比周圍人高一截,總是很好尋找。她不用費勁就能知道他在哪裡。
他靜靜地退場,和她相隔五米,或者更遠,並沒有回頭。
江靜書不習慣看林周的背影,因為他們之間從來都是她走在前麵,他跟在後麵。
有一瞬間,她竟然覺得林周很遙遠,會就這樣被人潮推散。
抵達場館外,一行人終於呼吸到新鮮空氣,夏天的演唱會又熱又悶,真如同溺在海底透不過氣來。
楚野開著一輛SUV過來,要把所有人送回家。江靜書住得最遠,留到最後一個。
“楚野,把我放在前麵的水果店那裡吧。”
楚野看著溪月灣的小區大門,轉身道:“走進去有很多路,我送你到家樓下吧。”
江靜書搖搖頭。
“我想買點水果再散步回去。今天謝謝你了,我是第一次看演唱會,很特彆的體驗。”
為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她不希望再多人知曉她的住處。
楚野默了默。
江靜書看上去熱忱,卻不容易親近。她習慣像帶小孩一樣帶著他,提點他種種,直言不諱指出他的缺點。
“靜書姐,你沒有男朋友吧。”
江靜書搭在車門上的手一滯,“沒有。怎麼突然這麼問?你不是知道嗎?”
“沒什麼,就是確認下。你回去吧,到家報個平安。”
楚野轉身衝她咧嘴笑了下。
江靜書也跟著笑了笑,“彆整天八卦些有的沒的,你呀,多長點心,下次彆再被騙了。還有,彆總是遲到,彆人可不像我這麼好說話,你又不是什麼大咖。”
又開始了。
楚野深吸了一口氣,卻不再覺得她嘮叨,盯著她講話時的明眸皓齒。她確實長得很好看,明明為人處事皆世故,一舉一動談不上雅,卻還是有難掩的書卷氣。
“靜書姐,你介紹的那個律師人挺好的。我應該也可以要回一半的錢,我挺知足了。”
“那就好。”
江靜書推開車門走下去。
在車上時她就看見林周了。
他穿著剛才演唱會上時那件黑色T恤,站在側門裡的路燈下,低著頭,應該是在等她。
這傻瓜。
即使他在門口等她,她也不能和他手牽手一起走回家。萬一碰上父母了呢?沒有車做遮擋,她可不敢和他在小區裡有太多接觸。
江靜書打開微信,低著頭給林周發信息。
「帥哥,抬頭。」
路燈下的人查看完信息後聽話地抬起頭,撞入江靜書調戲般的目光中。
江靜書又打下一行字:「走吧,我們離得遠點兒走回家。」
林周沒動,過了會兒她收到信息。
「我跟著你。」
江靜書噗嗤笑了聲,走向林周,又與他擦肩而過,她知道他一定跟在距離她不遠的後方。
手機又響了。
林周:「楚野送你回來的?」
江靜書:「嗯,他把所有人都送回家了。之前總覺得這個小孩沒心沒肺,二十三歲了做事還頗為任性,不計後果,沒什麼情商還容易得罪人。今天一看,他還是有所成長的,知道賄賂同事們了。」
江靜書發了個笑臉過去。
她當然不是喜歡楚野的“賄賂”,也不會真的想要他賄賂什麼。隻是演唱會的門票恰好送在她心坎上,她很喜歡。
江靜書能感覺到楚野最近沒那麼鬨騰了,也許是上次的一通教訓他聽進去了。
林周:「靜書,二十三歲不是小孩了。」
江靜書:「我知道,我就這麼一說。誰讓他這麼幼稚。」
小區裡有不少斜坡,江靜書撐著腿慢悠悠地走,走得越深,燈光越暗。
江靜書:「我們小區的路燈真是太少了,裡麵伸手不見五指,都要看不清路了。」
林周沒有回她。
江靜書剛打開手機電筒,想借光照亮路,出光的孔洞就立刻被一人捂住了。
“把電筒關了吧。”
林周道。
“嗯?”
“既然伸手不見五指,我們牽著手走路,也沒人會看見。”
又要冒風險嗎?
他們剛在演唱會上就冒險過一次。
她思忖片刻,關掉燈,周圍隻剩下遙遠地方傳來的蟬鳴,路儘頭有時不時亮起的車燈,一閃而過,被樹枝擋去大半。
“剛才你出現在演唱會上的時候,我真的嚇了一跳。”
江靜書的夜視能力不太好,隻好亦步亦趨跟著林周走過的路,他走路很耐心,走一步等她一步,生生拉長他們回家的時間。
她又說:“不過,能和你一起看演唱會我真的很高興。原本想把Never and Ever錄給你聽,但站坑裡太混亂了,我連手機都舉不穩。幸好你來了,你聽到了。”
其實,離場的時候,她也想牽著他的手走出去,可是不能,因為楚野他們就在一旁。
“以後能常常一起看就好了。”她低著頭說道。
“靜書。”
林周停下了腳步,生生等著她撞進他懷裡。他捏著她的兩隻手,沉吟著。
“公開之後,我們就可以一起去所有你想去的地方了。”
他停頓,半晌後,壓低的語氣中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侵略性。
“所以,我們什麼時候公開?”
江靜書怔了怔,彆過臉。
“再過段時間吧。”
林周卻窮追不舍。
“我想我需要一個準確的時間點,一個月?兩個月?還是一年、兩年?”
江靜書沉默了。
林周直言:“你並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她隻知道他們早晚會公開,但從來沒有想過何時。“公開”永遠會發生在未來,沒有儘頭的未來。
江靜書鬆開林周的手,又被他精準地捉住牽回,收攏到他的胸口。
“林周,你能彆逼問我嗎?我就是沒想好,你難道想聽我編一個謊言給你聽嗎?我……”
算了。
林周闔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又呼出。
他隔著發瀑揉了揉她的後頸。
“抱歉,”他摟住她,“不著急,等你想的時候我們再公開。不用問我,隻要你想,我隨時可以。”
江靜書埋在他懷裡,指尖一寸一寸卷起來,扯著他的衣服,悶哼: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