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她再看兩眼,嶄新平整的襯衫遮擋了她的視線。
薑伊遺憾地將口紅扣上。
她的首飾占據了一麵牆。小部分是她從國外帶回來的,更多的是霍斯舟派人添置的,新品都往她這裡送,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有多少。
薑伊選了對與裙子相得益彰的耳環,又去找絲巾。
落地鏡夠大,霍斯舟站在她身邊,抬手將領帶打成溫莎結。男人手指修長,流暢乾淨的動作間,隱隱露出左手無名指間的銀色婚戒。
他明明目不斜視,卻仿佛將她的動作儘收眼底。
“以前沒見你戴絲巾。”
薑伊微笑著陰陽怪氣:“還不是拜您所賜。”
她話音落下許久無人搭腔,好奇地抬眸才發現霍斯舟正透過鏡子在看她。
她不太清楚的他的目光落在哪兒,但卻仿佛每一處被他遊走過的肌膚都稍顯不安躁動。
她對上他漆黑平靜的眼眸,看著他的視線下移,最後緩緩停在某處。
下一刻,霍斯舟抬手,她脖頸上的柔軟絲綢被他彆去一旁,按在鎖骨處。
薑伊剛沐浴完,身上冒著熱氣,他的指腹顯得微涼。
底下,曖昧的紅痕落入他的眼底,相較於剛出現時的鮮豔,現在已有了暗色,星星點點,蔓延在白皙的肌膚。
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薑伊一跳:“你乾嘛?”
霍斯舟的視線在那兒短暫地停留了兩秒,移開。
他抽回手,意味深長地瞥她一眼:
“你認為你撓得很善解人意?”
薑伊:“???”
**
夜色降臨,霍家老宅。
薑霍兩家是世交,聯姻是早晚的事。
但薑伊從來沒覺得,和自己結婚的人會是霍斯舟。
上流圈層的流言中,她親姐姐鄭嫻和霍斯舟由於年齡相仿,才是豪門中廣為流傳的一段佳話,然而最後陰差陽錯,最先結婚的人卻成了薑伊。
和霍家上下誰都熟絡親昵,唯獨與霍斯舟毫無交集的薑伊。
既然成了夫妻,不管是塑料的還是實心的,表麵功夫也必須要做足。
反正就是,一出門就得演。
薑伊心如死灰地看著窗外,想到這一演估計又要幾個小時,就頭疼。
要是真像傳聞中說的那樣,二人“毫無交集”也好,至少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陌生人,薑伊反而不拘謹。
偏偏,她這個現任丈夫,是分手了三年的前任。
對方還是被甩的那個,且分手時鬨得極為難看。
這是什麼戲碼?
最熟悉的陌生人,聯姻做恨的戲碼?
除了做恨的時候挺爽的,其餘時候,薑伊還是覺得人還是不能這麼倒黴。
邁巴赫在老宅外穩穩停下,薑伊從車中下來,假模假樣地挽上霍斯舟的胳膊。
霍斯舟低眸暼了她一眼,抽出手臂。薑伊一下挽了個空,眾目睽睽之下,笑容有點掛不住。
她咬著牙正要質問,下一瞬腰忽然被一隻寬厚的手掌扶住,掌心微微用力,她腳步一個踉蹌,直接靠在了霍斯舟的懷裡。
男人身上有淡淡的香根草的氣味,不同於市麵上常見的男香,它沉穩而厚重,極具安全感,一貼近,絲絲縷縷縈繞鼻尖,熟稔到薑伊頭皮一麻。
多年來,她一直堅持兩條分手理念。
第一條:與前任最好的狀態是老死不相往來——這一條已經葬身於聯姻火海中;第二條:丟掉所有關於前任的東西。
這條她完成得儘善儘美,霍斯舟送她的禮物都被她扔得一乾二淨。
但霍斯舟顯然不這麼想。
這款三年前她曾誇讚過的香型,就是最好的證明。
薑伊愣了一下,旋即暗暗豎了個大拇指道:“還是你周到,摟腰確實比挽手親昵。”
霍斯舟道:“你少踩我兩下鞋會更親昵。”
薑伊:“……誰讓你抱那麼緊的。”
霍斯舟懶得搭理她,也沒因此鬆手半分,摟著她一路穿過長長的院落。
“爸,老爺子。”
步入正廳不久,頭頂便響起霍斯舟的聲音,薑伊偏臉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隻見不遠處,兩道熟悉的身影正朝他們走來。
霍老爺子拄著個拐杖,可謂是腳下生風,微微落後的老管家孟叔滿麵愁容:“您下樓梯慢點!”
薑伊挽著霍斯舟,笑眼盈盈地打了個招呼。
她甜滋滋地說:“爺爺,您真是越活越年輕了,哪裡像八十歲,十八歲的小夥都沒您氣色好。”
霍老爺子臉色紅潤,聞言哈哈大笑,衝孟叔道:“你瞧,這就是薑丫頭,她啊從小嘴就甜,我就喜歡她這張嘴,伶牙俐齒,聽著叫人高興。不像你,整天就知道讓我慢點慢點,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這把身子骨多差勁了似的!”
孟叔無奈,道:“是是是,是我的錯。”
霍家上下都是哄著霍老爺子說話,薑伊忍著笑說:“爺爺,孟叔也是關心您。”
霍老爺子擺擺手,表示不要提了:“薑丫頭,今天好不容易來一回,可不許走了啊。”
薑伊應著好,霍老爺子這才想起什麼,扭頭看向霍斯舟,拐杖往下一捶,審問:“我聽說婚禮剛結束,你就把薑丫頭撂下,飛英國出差去了?”
薑伊也瞥了眼霍斯舟。
他神情無波,硬朗的輪廓在財經新聞上出現時往往顯得冷洌嚴肅,麵對家人時,才緩和幾分:“那是婚期以前就定下的行程。”
“這樣啊,”霍老爺子淡淡道,“你滾。”
霍斯舟:“……”
難得看霍斯舟吃癟還無可奈何,薑伊心情大好,走過去扶著霍老爺子道:“霍爺爺,我陪您一塊走走。”
霍斯舟去接電話了,薑伊陪著霍老爺子在花園繞了兩圈。
霍老爺子感慨:“想你小時候,和言初兩個人鬨起來能把我這花園都拆了,野得很,誰都攔不住。每次這個時候,斯舟那小子一來,你們兩個就像碰見了貓的耗子,瞬間就老實了。”
霍言初,是霍斯舟的親弟弟,比他小四歲。
和薑伊從小一起長大,算是真正意義上的青梅竹馬。
聽到霍老爺子的話,薑伊羞愧扶額:“霍爺爺,這些事兒您還記得呢。”
她現在的性格已經是收斂內向很多了,小時候簡直就是社交恐怖分子,上哪兒都招人疼。
她老媽和幾位豪門太太來霍宅打麻將嘮嗑,她就和霍言初玩得雞飛狗跳。
而在他們五六歲、連吵架都是奶聲奶氣的年紀,霍斯舟已經是翩翩少年了。
大孩子和小孩子沒有共同語言,霍斯舟也不屑於參與他們的紛爭。
他常常在房間裡做功課,忙很多屬於繼承人、他們一輩子也不會煩惱的事,然後在局勢失控的時候出現。
一手霍言初,一手薑伊,把正在掐架的兩個人拎開。
少年霍斯舟的眉眼清雋,清亮的聲線隱隱有了些許少年人的沙啞,他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們,一字一句地說:“很吵。”
霍言初最怕他哥,薑伊也跟著犯怵。
這一拎,他們立馬握手言和,能老實半天。
周圍所有人都寵她,唯有霍斯舟,像是融不化的鐵塊,保持著他鐵麵無私的冷意,連笑都不對她笑一下。
為此,有那麼不懂事的幾年,薑伊是很討厭霍斯舟的。
後來,霍斯舟以優異的成績赴往德國留學,薑伊鮮少再見到他,那種抵觸的情緒才好上一些。
**
等到他們回到大廳時,晚餐已經做好了。
薑伊去了趟洗手間,回來時,霍斯舟正坐在餐廳,聽霍老爺子的嘮叨。
她走近了,腳步聲不可避免地引起兩人的注意。
霍老爺子讓她坐,薑伊說好。
霍斯舟微微偏首,他的眉眼疏冷,眼睫微垂,視線沒落在她身上,卻適時地抬手,拉開她麵前的那張座椅。
於是,薑伊本想繞到對麵的心思打消,順勢坐下來。
屁股剛挨上椅子,就聽見霍老爺子冷不丁地問:“你們結婚也這麼久了,準備什麼時候度蜜月?”
蜜月?
這完全在她計劃之外。
薑伊想也沒想地說:“不——”
“在籌備了。”
後麵的“急”字還未出口,霍斯舟聲音毫無預兆地響起。
簡短的四個字,語氣平靜。
不大的音量,恰好蓋過她的回答。
薑伊內心像被炮轟似的淩亂。
但下一刻,看著霍老爺子都一臉滿意的樣子,她頓時恍然大悟。
戰術,都是戰術。
這個深不可測的男人,已經把長輩的心理拿捏的死死的了。
想到此,薑伊默默把椅子往旁邊挪了挪。
霍斯舟若有所覺,端起茶杯的動作微微頓住。
他眸光微動,不動聲色地瞥了她一眼。
“那就好,儘快安排上,蜜月還是要度的。”
一旁,霍老爺子得到想要的答案,樂嗬嗬的,絲毫沒注意到異樣。
而剛吃完飯不久,薑伊就被霍老爺子推著和霍斯舟上了樓,老爺子笑眯眯的模樣,居心簡直不要太昭然若揭。
沒辦法,二人在霍老爺子的注目禮下進了房間。
沒有其他活動,薑伊乾脆先進了浴室洗澡。
等她吹完頭發出來時,霍斯舟正坐在書桌前辦公。
筆記本電腦冷銀色的光映在男人優越的臉龐,霍斯舟鼻梁高挺,一副極斯文的窄框眼鏡架在上麵,平添了幾分溫文爾雅。
薑伊記得霍斯舟並不近視,那是副防藍光眼鏡。
他望著電腦屏幕,頭也未回。
“茶幾上有水果,老爺子讓你吃完。”
薑伊應了聲,窩在沙發上邊吃邊打開平板,她從上麵找了些紀錄片打發時間。
驀地,手機傳來提示音,薑伊低頭看了眼。
費莎:【小寶貝,你最愛的Stanislava要在中國辦攝影展了。】
下麵附上一個從微博轉載的帖子,正是Stanislava辦展的相關信息。
薑伊差點從沙發上蹦起來。
說起她最喜歡的攝影師,隻有那位名叫Stanislava的波蘭女人。
薑伊留學法國,學的是表演藝術,可恨的是她沒有表演天賦,對表演也說不上熱愛,畢業了也就犯不著在這條路繼續發展。
後麵周遊四國帶上了相機,慢慢在攝影裡,薑伊找到與表演的共通性。
它們都離不開感知力。
這恰是Stanislava的天賦。
豐富的情緒與張力鐫刻在Stanislava的相機裡,強烈色彩、光影的組成怪誕而美麗,引發人的浮想聯翩。
她去過Stanislava很多展覽,但總是去不夠。
現在她又來了國內,薑伊更是不會缺席。
展覽時間還有兩個月,薑伊默默定了買票的日子,興奮過後才發現房間裡不知什麼時候響起了水聲。
她回頭一看,霍斯舟在洗澡。
薑伊起身,想下樓去接杯水喝,卻在經過書桌時,被桌案上的那碗水果吸引了注意。
不比盤子的麵積,碗放在書桌邊,被文件和電腦遮擋著,並不怎麼引人注目,薑伊最初根本沒注意到。
她下意識以為是霍老爺子送了兩份水果,但一想裝盤差彆太大,老爺子也不可能厚此薄彼。
難道是霍斯舟把自己愛吃的都挑走了?
薑伊邪惡地想著,不由往那邊靠了幾步,看清那碗水果後,她有些愣住。
“發什麼呆?”
低沉的嗓音,驀地從頭頂傳來。
薑伊扭頭,仰起的臉頰落下一滴濕潤的水珠。
霍斯舟擦著頭發,把薑伊麵前那碗菠蘿拿走,遞給門口的傭人:“彆看了,你又吃不了。”
望著男人的背影,薑伊緩緩眯起雙眼。
“啪嗒”,臥室門合上。
霍斯舟從她身旁經過,去拿吹風機。
她抱著手臂,看著他。
“霍斯舟,你是不是還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