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窗04(1 / 1)

破窗 裡周 7557 字 3個月前

chapter 04

直到上車,這股劍拔弩張的氛圍還未消散。

車上兩人,車外一人,隔著車窗玻璃,氣焰未曾因方才那突如其來的哨聲消退。

康赫站在剛才那塊空地上,後背靠著車棚柱子,囂張又散漫地揚著眸子。他扯著笑,視線朝她們這邊,腳邊是蘇可星剛才當著他的麵大力扔下的紅絲絨盒子。

大巴車後排,池黎靠窗,努力隔斷蘇可星與康赫之間焦灼的視線。

偏偏玻璃被擦得透亮,她身形又瘦,即使隔著也無濟於事。

蘇可星坐在她旁邊,左手手臂撐著前邊座位椅背,抓著包的右手青筋繃著。

她側頭,眸子緊緊抓著康赫,因為發怒又黑又亮。偏偏遠處的康赫還是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比起剛才和池黎單獨說話,這會兒又多了點你能拿我怎麼辦的意思。

池黎夾在他們倆中間,每一秒都難熬。再這麼盯下去,會出事。

可此時的蘇可星壓根聽不得人勸。

池黎心裡發顫,腦子擰成亂麻,該怎麼開口她不知道,最後隻能默默把手搭在蘇可星手背上。

蘇可星不看她,更沒有動作,池黎也沒指望她會因此罷休,隻能盼著車子儘快開走。

很快有老師開始點名,模棱兩可地應下,接著車子啟動,發動機的嗡嗡聲似乎在宣告這場無聲的對峙即將走向尾聲。

王樂森坐在旁邊,不敢說話,視線卻一直注視著這邊。

池黎偏頭,透過車窗去看站在那的康赫。後者見她轉過來似乎笑了下,接著嘴動了動,沒聲音,用口型說了幾個字。

對她。

“我、等、你、回、來。”

一字一頓。

太陽始終藏在雲裡,直到經過第二個服務區才透出點光來。

三個多小時的車程現在大約走了三分之二,而在這兩個多小時裡池黎和蘇可星幾乎沒有任何交談。

要放平時,蘇可星肯定左一句“黎黎你吃這個嗎”,右一句“黎黎你看這個真的好好笑”,但今天卻是沉默,那種清醒的沉默。

池黎靠在椅子裡,腦袋微微蹭著車窗玻璃。

大巴車經過隧道,昏影遮下一片又一片,她在零星的路燈光亮下偷偷去看蘇可星的表情。

如果那天她沒有臨時上場去主持那場比賽,又或者今天康赫沒有來找她,會不會就沒有後邊的一堆事。

幾分鐘過後,大巴車即將駛出隧道,光亮聚成一個點,似是黎明。

池黎在黑白相接時想通。

汙泥終將是要腐爛的。

後來蘇可星主動跟池黎說話,已經是傍晚了。

那會兒剛到夏令營目的地,是個叫做啟屏山的地方。

針對於寫生學習來說,這地方選的不賴,是個剛剛開發不大不小的旅遊景點,山不高,還有溪流潺潺環繞。加上山裡氣溫低,避免了暑氣過盛。

樹木長的也不錯,聽說不少都是國家珍惜品種,隨便挑一棵大概都有懷抱那麼粗。當初決定把寫生地點選在這也是因為這風景植物多,連著畫個十天半個月也都隻是冰山一角。

學校給他們安排了小旅館,大多是兩人間,池黎和蘇可星一間。

可能是夏令營經費有限,又可能是多數被領導搜刮入肚,這被他們美其名曰為小旅館的地方無論怎麼看都像是無照經營。

被子鋪的不方不正,洗手池邊漫著黃汙水垢,就連門鎖都采用最原始的鑰匙插孔。

池黎從進門就開始搗鼓寫字台上擺著的熱水壺,她想看看這東西到底能不能用,要是能用就燒壺熱水出來,好給廁所洗手台消消毒。

她今天是超乎平常的樂觀,遇上這樣的住宿條件居然沒火,還塌下心來好好改善。可能她跟蘇可星惱了一個,就不能有第二個。

熱水壺是最普通的那種,不鏽鋼材質的壺身,黑色蓋子要掉不掉。這都是次要的,關鍵是它插銷那塊怎麼也連不上電,池黎掰著插頭按了好久也不見加熱指示燈亮起來。

蘇可星看出來她要燒水消毒,憋了一路沒說話的她彆彆扭扭朝池黎遞過來瓶酒精。

塑料瓶子的包裝,外邊罩一層藍綠色薄膜,藥店裡平常有賣的那種。

池黎毫不意外地看一眼她手裡的塑料瓶子,放下手裡搗鼓了半天的熱水壺,心頭壓了一路的石頭終於落下地來。

蘇可星癟下嘴,“不是要消毒?這有酒精。”

她說話也彆扭,沒敢盯池黎眼睛。

池黎笑一聲,“嗯是。”

沒事就行。

康赫是蘇可星的前男友。

勉強算得上是。

兩人家裡有些交情,又是一直坐前後桌的高中同學,後來坐也坐出點感情。

蘇可星一直都覺得他挺裝的,從高中見他的第一麵。但那個年紀的女孩卻都不可避免地會喜歡那種長得帥又痞的混小子。康赫確實混,就是渣男本渣,可嘴甜的不行。

蘇可星高中那會兒可沒現在這麼清醒,一直和他稀裡糊塗著,後來莫名其妙上了一個大學還是一樣地糊塗。最後給她當頭一棒,讓她徹底清醒還多虧了康赫找上池黎,雖然這麼說怎麼聽都有點不地道。

上學期,池黎和康赫參加了同一場比賽。池黎是那場比賽的主持人,康赫是選手。

原來定下的女主持因病請假,在臨時替補的情況下,無論是體態還是語氣,池黎都做得相當出彩。

如果說康赫第一次見到池黎就有想法,那這次比賽一定是最終的導火索。

儘管後來他得知了池黎和蘇可星的關係,也沒有絲毫收斂,反而愈加猖狂。

學會偷腥的男人永遠不會改,也不值得期待變好。

彼時,蘇可星才慢慢轉醒,就好像在寒冬臘月被一盆冷水兜頭澆下。

窗外天邊漸昏,山尖上彌了一圈橙黃色光暈。窗開著,時有燥熱的風吹進來。

池黎和蘇可星坐在床邊,隔差不多半個人的位置。話不密,有一搭沒一搭。

“他最近又來找你了?”蘇可星淡聲問。

池黎“嗯”一聲,指節輕輕刮著手機殼。

其實康赫一直都沒閒著,隔三差五地給她發信息,她拉黑刪除,那人就會換一個新的手機號接著給她發,或者直接跑來找她。

蘇可星歎口氣,眼睫也微微垂著,默了半晌又開口,似乎在思考掙紮後做出了最終的選擇。

“這事我會處理。”她說,“你不用理他。”

池黎說好,她相信蘇可星。

她知道蘇可星心中早已有了判斷,畢竟感情的事誰也幫不了誰,就像蘇可星和康赫之間的事情總要有個解決,而她隻是在這個化學反應中充當了催化劑。

後來有人來叫,讓她們倆下樓集合準備參加晚上的活動。

夏令營依托於學校,參加的學生先到,專業的指導老師後到,所以學生比指導老師要早到一天。

這種難得的時候可讓不少人欣喜,不僅不用顧忌校園裡的條條框框,還多了點好像結伴旅遊的新鮮刺激。

帶隊過來的是他們本學院的一個學長,研究生,叫侯超航。這人有兩把刷子,拿過不少有含金量的國家大獎,聽說就連藝術院最難搞的崔樹卿教授都曾誇過他幾句。

王樂森跟他們普及這些的時候,侯超航正握著話筒站在簡單搭起的台子上講話,嘴裡說的是官方流程裡的那一套,每個字眼都板正。

邊上站著個學生給他拍照片,估計是要用到後期學校的宣傳推文裡。

底下幾十號人排排站,大多都沒在聽。

池黎站的更是隨意,重心放一條腿上,插在人群中間,端著手機給郭引賢報平安。

王樂森偏頭瞅池黎一眼,看見她這不羈的模樣,他在台下講小話也越發猖狂。

“你們知道去年夏天那個錦明繆斯藝術大賽嗎?這哥得了金獎。”

“那個《渡》是他的?我記得當時還上過熱搜不是?”

“昂對對對。”

“牛人啊這是!”

“聽說這哥特彆喜歡畫那些光怪陸離的景,想象堪稱一絕。”

光怪陸離?

池黎抬起腦袋往台上那看,人和印在腦袋裡的畫逐漸連上。

嗯。好像是有點兒。

侯超航還是剛才那樣的姿勢站著,手裡的稿子端的平正,隻不過語速越來越快,連和“觀眾”交流的眼神都漸漸沒有。

池黎撇嘴,看得出來他是真想儘快完成任務交差。

發言稿念完,底下掌聲響了一陣。

話筒關上放下,剛要解散,底下有人冒尖地大聲問:“學長,咱們晚上不整點什麼活動?”

“活動?”

“對,活動!”

晚風吹。

侯超航鏡片下的眼睛微微轉了半圈,又把話筒打開,“你是說吹著小風喝點小酒,再打點撲克玩會兒小遊戲這種?”

他說話聲音輕,帶著點試探,偏音響又有些劣質,拽著上揚的尾音。

侯超航雖然比他們年長幾歲,是老師特意委派過來的領頭人,但到底也隻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自然能跟他們想到一塊去。

其實剛才問話那同學都沒想這麼細,讓他這麼一說腦子裡的放映機都架上了,其他人也被他這具體描述勾的冒了點念想。

“行啊,哥。”男生樂了,跟他套近乎,順著往下說,“您定個點,我們什麼時候都行,是吧大家夥?”

“是!”真有人跟著附和,但幾乎都是男生。

池黎看著周圍激情洋溢的麵孔,又抬頭看了眼台上的侯超航,心想讓他公然違反規定帶著他們玩,那簡直就是做夢。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聽見他的指尖敲了幾下話筒,聲音從音響裡傳出來,“沒有活動。”

“啊?沒有?”

邊上的人默了一瞬。

“嗯,真當學校是讓你們來這玩的,想玩自己回家玩去。”

池黎默默翻了個白眼。

侯超航是說了不給他們辦活動,可也沒說不讓他們自己辦。

大學生主打的就是一個叛逆,就像有的人一百斤,反骨占一百一十斤。所以到晚上就有人開始整活了。

八點多鐘,池黎正躺在收拾好的床上玩手機,忽然就有一條信息進來。

張慶發來的。

這張慶,算是池黎上大學以後玩的比較不錯的那一類朋友。人健談,性格還不錯,就是有時候池黎會覺得他腦子缺根弦。黑皮體育生的外表,每每坐那畫畫都看起來像是要和畫板乾上一架。相比之下,他那形影不離的哥們餘揚就顯得多少有點弱雞,人白還染個金發,走的混血帥哥的路子。

張慶問她和蘇可星要不要來後山一起玩。

池黎一眼掃完,順手回了三個字,玩什麼。

那頭回的快,說餘揚帶了個迷你音響過來,這會兒正唱歌呢。不一會兒,又過來條視頻。

池黎點進去,沒開聲音,視頻燈光昏暗,七八個人圍著個拿話筒的,還有人拿手機打著光。

看來是真沒把侯超航的話放在眼裡。

也是,像侯超航這樣總是端著,連肩胛骨都莫名憋著股勁兒的人,是需要些淘氣包來整治整治。可能氣的多了,他可能就沒那麼端著了。

這想法可不是池黎自己的,她在琢磨人上邊沒那麼高的造詣,她就單純看侯超航不順眼,看不慣他那副高高在上的樣子。

高二那年暑假,池黎決定學藝術,郭引賢特意送她來錦明學。畫室是千挑萬選的,廢了郭引賢好大心思,池黎在那集訓,侯超航勤工儉學過來兼職。

可能好學生無論到哪裡都有一種容易讓人信服的欽佩感,畫室的老師也對他青眼有加,說話輕聲細語的,與平時麵對他們的咆哮截然不同。

不得不承認,侯超航在他們畫室混的風生水起不是沒有道理,在畫畫這方麵他確實有天賦,一般人比不上。

有的人高中出去學藝術,完全是因為文化課成績夠不上,有的純屬是喜歡但美中不足是少了點天分,最後剩下的那些少之又少的就是既熱愛又有天分的。

池黎就是最後這種。

兩個有天賦的藝術家碰到一起,骨子裡都有些傲氣,相似又不相似。總之誰也不服誰,天生不對付。

要說單純過去玩,池黎根本不會去,因為她現在是真累,而且大姨媽作祟。

但一想到侯超航下午說“想玩就自己回家玩去”的語氣,特彆是和高中集訓時他那張欠了吧唧的臉一結合,她就特彆想去。

她真看不慣侯超航那副總是裝的不行的模樣,不光集訓時看不慣,現在也一樣。

掙紮兩秒,池黎撐起身子問蘇可星要不要去。

蘇可星那會兒和她一樣癱在床上,聽完直接說不去。

“坐車坐的腰酸背痛,剛才收拾屋子骨頭都要散了,真玩不動了。”

回答在意料之中。

池黎嗯了聲,給張慶回信息:“下次再說吧。”

不知是突然換環境導致的不適應,還是旅店床墊太硬,在啟屏山的第一晚,池黎和蘇可星雙雙失眠。兩人渾無邊際,有一句沒一句,幾乎聊了一夜。

徹夜長談的的結果就是非但沒聽見六點的起床鬨鐘,就連後來侯超航跟著旅館工作人員上來砸她們的門都險些聽不著。

池黎懵了吧唧地開門,睡眼惺忪對上侯超航一張白的不行的閻王臉,有點不知今夕何夕的錯覺。

後來瘋狂洗漱收拾,才勉強趕上夏令營開幕式。

到地一看,才知道原來遲到的不止她和蘇可星,寫有“錦明大學夏季社會實踐”幾個大字的橫幅下齊刷刷站了一排,都是熟臉。

張慶,王樂森他們對麵站著侯超航,正挨訓呢。

隻不過遲到的原因不大一樣。

他們是徹夜狂歡。

池黎看見他們一堆人差點沒忍住笑出聲,然後就對上侯超航甩過來的眼神刀。

“……”

池黎放下嘴角,攏了攏身上的外套,乖乖站到那一排人當中去。

接近十點,山裡氣溫漸漸回升,有老師帶他們往山林深處走。樹木蔥翠,顏色深淺各不相同,漸漸蔽日。

池黎學的油畫,背著巨大畫包襯得身形更加嬌小。她深一腳淺一腳地走,最後勉強挑了塊光影還算好的林子坐下來畫。

山裡氣候多變,她上午穿一件衛衣外套還覺得正正好,中午那會兒熱的就好像要把人蒸熟,下午再回來她就換了一件到小腿的白色碎花裙。

她畫畫這麼多年,在穿衣上就從來沒將就過。

郭引賢一直跟她說衣服臟了就臟了,顏料染上就染上,大不了就洗,年輕女孩就應該穿漂漂亮亮的衣服。她一直覺得郭引賢說得對,也一直照做,所以有時候在一眾美術生之間她就顯得格外乾淨。

乾淨歸乾淨,池黎畫起畫來可是一點不顧及,儘管戴了圍裙,等到傍晚扛著畫包從林子中出來的時候裙子下擺也沾了不少顏料。

蘇可星打趣她說:“我還以為從林子裡走出來幅畫呢。”

池黎撇撇嘴, 說這叫藝術的犧牲品。

蘇可星今天狀態大好,把畫具扔在旅店門口就跟著王樂森他們下山探索去了。

池黎沒去,自己回房間。

扛著畫包沿著樓梯上樓,畫包背帶把她脖子磨紅了一小塊。她往下拉了拉背帶,順手去掏側邊口袋裡的房門鑰匙,然後像之前幾次一樣照常開鎖。

鑰匙插進鎖孔中,池黎撐著門板去擰鑰匙。

鑰匙紋絲不動。

池黎把鑰匙拔出來看了看,又插進去再轉。

仍然轉不動。

池黎這會兒開始懵,懷疑自己拿錯了鑰匙。

她把畫包哐當一聲卸到地上,再次拔出鑰匙來看,鑰匙圈上掛著的號碼牌明明和門板上的數字一模一樣。

搞什麼。

她皺起眉頭,惡狠狠地剜一眼該死的門板,接著又去擰鑰匙。

結果都還是一樣。

擰不開。

“靠。”

她垂眼打量門鎖,思考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鑰匙柄沒有插到底?

不是,明明蘇可星平時也是這麼開的。

一番思想掙紮後,她還是覺得有人故意整她的可能性比較大。

本想自力更生一番,但老天似乎執意不給她這個機會。接二連三的失敗直到鑰匙拔都拔不出來,池黎整個人都暴躁起來了,直接爆粗口。

那怎麼不下去找工作人員?

池黎翻白眼。

這個時間,旅店的叔叔阿姨估計不是在山下的菜市場,就是在前邊院裡給他們備晚飯。匆匆下去一趟徒勞的可能性比較大,況且她住五樓,爬上爬下她嫌累。

那怎麼辦?

等著唄。

池黎轉身靠上門板,放棄似的歎口氣,視線虛虛搭在不遠處走廊交口的地毯處。

她想看看待會兒路過的是誰,不管是誰她都要把那人拽過來幫她開門。

然後約莫十分鐘後人還真來了。

池黎聽著腳步聲略微抬頭,先看到鞋尖,然後逐漸向上對上一張此刻不怎麼友好的臉。

那人眉毛也擰著,臉臭的不行,跟池黎比看不出誰更好一點。

冷淡並且不耐煩。

那人看見池黎也先是一愣,興許是沒成想這地會杵著個人,還這麼直勾勾地盯著他看。

兩人視線相接,意圖和不解在各自眼眶裡轉,直到男人在距離她差不多一米的地方停下。

抱臂,然後站直身子睨她。

語氣拽的不行:“有事?”

池黎眉頭一跳,從門板上直起身。

“幫我開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