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煙城冬日裡的雪下得很大,皚皚一片的白,落在屋簷與草木上。
顏晚筠去上課,不到七點的時間,天蒙蒙亮的。雪又落了一段時間,砸落下來又脆又亮。她實在很少見到雪,一路上鼻子被凍得泛紅,下巴卻還是從圍巾裡露出一點尖來。
早上的空氣很冷,淩冽而清爽的雪沫散了顏晚筠一臉,她卻忍不住覺得興奮又開心。她就這麼踩在軟塌塌的積雪上,手裡捧著熱乎乎的牛奶,帶過去學校喝。
顏晚筠轉到煙城一中大半個月,是最好的實驗班。實驗班裡的學生都是一中拔尖的人,對新來的同學沒有什麼惡意,更多的是一種事不關己的漠視感。
直到前幾天剛剛月考結束,成績排名一出來,顏晚筠的名字在幾門單科上都占據榜首。
她一開始沒感覺到有什麼變化。直到早上進教室之後,從未與她說過話的同桌接水時主動問她,要不要順便幫她熱一下冷掉的牛奶。
顏晚筠一怔,隨後微微側頭,漂亮的眼眸朝上抬起來。她看著微微抿著唇的同桌,並沒有拒絕好意,指節握著牛奶盒朝他遞去:“謝謝。”
下課後,顏晚筠就看見一本練習題覆上兩人桌角的縫隙。同桌抬了抬臉上的金邊眼鏡,問:“我想知道,關於這裡的解題步驟,你思路是怎麼樣的。”
她看了看被圈起來的步驟,指尖一翻,看見封麵明晃晃寫著幾個大字:全國奧林匹克生物聯賽習題集。
壓軸題。
顏晚筠隻看了那道題幾秒,伸手拿起旁邊空白的草稿紙。她在同桌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唰唰寫了幾行字,隨後指尖一抬,把草稿紙推過去。
她就寫了幾行字,卻全是精簡的提示與重點。同桌馬上跟上了她的思路,正要開口,卻聽見顏晚筠說:“我也有一個問題。”
同桌說:“請講。”
“你叫什麼名字?”顏晚筠笑得甜甜的,“我和大家不太熟。但我猜,你也是今天才知道我叫什麼的。”
“林今衡。”
林今衡看著她,說:“總分排名,在你下麵一個。”
顏晚筠這才知道,月考的排名已經全部出來了。電子版的文件昨天在學校的各個小群裡瘋傳,大家開始後知後覺地對新轉來的學生感到好奇。
實驗班的學生似乎都有一種天生慕強的習性。月考成績出來之後,顏晚筠身邊凝滯的氣氛似乎就被徹底打破,同學都開始主動和她說話,越來越多的人一起交流討論問題。
這種氛圍和在延城讀書時很不一樣。延城一中實驗班也是按成績排名,卻更多是和宋家平起平坐的、其他家族的孩子。
錯綜複雜關係連成一張巨大的網。他們優秀,是因為家庭需要,同時他們進行適當的社交,為日後的家族發展準備。商科的人聚在一起,很少一起探討書本上學習問題,討論股市走向倒是常有的事。
顏晚筠那時就開始厭惡這群人。
煙城實驗班的氛圍很好,大家都不愛說廢話,喜歡直截了當地討論問題。顏晚筠一直喜歡和勢均力敵的人相處,並不會排斥這樣的環境。
甚至還被拉進了一個生物競賽討論小組。
帶頭的是班長倪雪驕,再有就是林今衡。顏晚筠拿著練習冊,有些不確定,問:“這個奧林匹克聯賽生物討論小組,就我們三個人嗎?”
林今衡點了點頭,非常肯定:“是的。”
“其他同學不學生物嗎?”顏晚筠說,“不是還有幾個,周日晚上也去競賽班聽課了?”
“他們都是廢物,做不出來今衡出的題。”倪雪驕揚了揚下巴,唇色明豔潤紅,說,“實驗思路差的人,我們沒有一起討論的必要。”
林今衡聞言,手往後麵攔了攔,示意她彆說話。
“你當然不是廢物。”倪雪驕不理他,熱情地上前挽住顏晚筠的手。她一頭漂亮的黑卷發,像海藻一樣,在顏晚筠眼前晃來晃去,“晚筠,我沒有念錯你的名字吧?你代謝途徑理得真清楚,我可以和你一起學學這塊的機製嗎?”
“可以。”顏晚筠很少被人這樣圍著,手心都有些緊張地出汗。
也許是幾人實力相當,她並不排斥這樣張揚耀眼、恃才傲物的女孩子。相反,三個人都有一點惺惺相惜的意味在。
可能他們三個人,本來就是同類。
顏晚筠回家吃過晚飯,跑去跟宋酲說,自己好像交到了朋友。
宋酲當時正在書房看書,一本貨幣金融學擺在手邊,密密麻麻做滿了標注。一旁的筆記本電腦亮著屏幕,露出大半頁沒有修改過格式的文章。
他耐心聽小姑娘說完,給她泡了杯熱牛奶,說:“那很不錯。你既然決定了要學生物,有人可以交流問題,總是好的。”
顏晚筠雙手捧著玻璃杯,把牛奶喝完。她說話時有些過於雀躍了,看見宋酲的電腦屏幕,才意識到哥哥並不像自己這樣無憂無慮。
“哥哥。”顏晚筠問,“你也在寫作業嗎?”
“嗯,在寫論文。”宋酲說,“前段時間在幫忙處理家裡的事情,學校那邊有一些作業沒有完成。”
顏晚筠沉默了一會兒,忍不住問他:“你會很累嗎?哥哥。”
宋家瀕臨破產,他們在外麵東躲西藏,沒有熟悉的管家和阿姨幫他們打理事務。
宋酲作為長子,開始被迫參與家族的產業,不僅要在極度的壓力下完成課業,還要負責照顧顏晚筠。
“還好的。”宋酲摸了摸顏晚筠的頭,說,“我是哥哥,累一些不要緊。”
“隻要我還在這裡。”他說,“晚晚,你就不用操心家裡的這一切。”
顏晚筠抬著臉,烏色的眼睫朝上顫動,聽見自己哥哥說。
“你隻需要把注意力,放在自己喜歡的事情身上。比如生物,比如晚餐好不好吃。”
三個人的聯賽小組,相處起來非常舒服。幾乎每個周末,幾人都會在一起交流題目、分享最近看的一些文獻、討論生物某個領域的前沿研究成果。
他們約在隨便一家咖啡店或者奶茶店。暖氣開得很足,玻璃茶幾上擺著鮮花、炸得剛剛好的小食、咬一口就讓人心情愉悅的甜點。
這通常是非常愉快的一個下午。幾個人腦子裡有許多奇思妙想,和現代生物根本回答不了的問題。倪雪驕語文不好,有時候會帶張空白的作文卷子來,一邊拿著林今衡的抄,一邊回顏晚筠的話。
三個人本來都是勝負欲很強的人。這樣坐在一起,竟然不容易吵起來,反倒還意外的和諧與融洽。他們都互相尊重對方的思考與想法,因為獨一無二的見解都彌足珍貴。
他們還去顏晚筠家裡吃過一頓飯,是宋酲親自做的。
兩個月過去,宋酲已經習慣了顏晚筠每周末抽出一下午的時間,去和她的新朋友們交流科學問題。
直到臨近期末考試的一個晚上,幾個人照例結束了下午的討論。倪雪驕收起狗爬字的語文卷子,看了看時間,問旁邊兩個夥伴:“離晚上的競賽班還有一個小時,我們晚飯吃什麼?”
“我想吃水煮。”顏晚筠想了想,說,“雪驕,我一會兒不去競賽班了,可以幫我點個到嗎?”
“沒問題。”倪雪驕顯然也沒少乾這事。她答應地非常乾脆,隨後又問:“晚筠,你不是一向不缺課的嗎?晚上要去乾嘛?”
“我大哥今天過生日。”顏晚筠笑起來,說,“我給他訂了個蛋糕,準備一會兒再去挑個禮物。”
“那你回去過生日好了。”倪雪驕保證道,“老師那邊,我和今衡肯定給你應付過去。”
“謝謝。”顏晚筠舒了一口氣,托著下巴說,“有問題我們線上交流。”
吃過晚飯,顏晚筠背著書包,準備去煙城市中心的商場,給宋酲挑一塊表。
宋家的資金幾乎停了,以往的信用卡也用不了了。顏晚筠用的是離開顏家前,外祖母托保姆阿姨塞給自己的一張卡。
老人家生病,病到後麵,也明顯知道自己時日不多。她在遺囑對財產進行分配,律師每個月都會往顏晚筠的卡上打一部分錢,確保她生活無憂。但更多的財產,要在她二十五歲生日過後、確保她完全有能力支配,才會儘數交給她。
顏晚筠被接回來後,幾乎沒用過外祖母的卡,這是第一次。外祖母一向重視生活品質,從小教顏晚筠,也是買東西要買最喜歡的,不然不如不要買了。
她從小就感激哥哥姐姐的照顧,也很愛自己的家人。給他們買生日禮物,也絕對不允許敷衍,要買就是最好的。
顏晚筠打車去的市中心。商場很大,她逛了半天,才找到那家宋酲常用的牌子。
她照著哥哥的喜好,猶豫半天,最後選了一款黑金色的表。
售貨員笑著幫顏晚筠包好手表,把小巧的手提袋遞給她。她看了看時間,離晚上的競賽班結束,還有一個小時。
現在趕回學校,應該是不會在宋酲麵前露餡的。
顏晚筠下樓取了蛋糕,急急忙忙打了車,往學校趕。
學校周邊在修路,司機師傅開不過去,顏晚筠就在不遠處下了車。她看著手機,想,這個時間點,也許隻能翻牆進去了。
顏晚筠從巷子口出來,走到學校的側門附近。她剛給倪雪驕發完消息,卻聽到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
她以為是晚上巡查學校的警衛員,有些心虛地回過頭,卻看見巷子裡走出幾個高大的男人來。
為首的男人年紀不大,脖子側邊有一道長長的疤痕,周圍跟著幾個人。
顏晚筠隻掃了一眼,就識趣地收回視線。她對這種學校附近的社會青年沒興趣,更不想因為多看幾眼就惹禍上身。
可幾個人的影子越逼越近,最後甚至與她重疊到了一起。
當顏晚筠覺察到身後也有人時,已經被圍在了巷口。她轉頭想要呼救,白皙脆弱的脖頸卻被刀鋒抵住。
冰冷而銳利的刀劍偏了偏,顏晚筠睜大雙眼,聽到麵前的男人說:“彆叫。”
“敢發出一點聲音,我就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