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離(1 / 1)

明珠惟我 椿月常暄 5096 字 3個月前

10.

顏晚筠吃完餛飩,披著衣服堅持要回祠堂,跪完剩下的兩個小時。宋酲斂著眉,眼裡看不出情緒,走在前麵把她送回去。

結果走到半路,就被拿著手電筒的大伯發現了。

大伯站在遠處,沒看清人臉,晃著手電厲聲問:“誰在那邊!”

刺眼的白光在兩人身上閃了閃,宋酲一抬手,把顏晚筠嚴嚴實實地擋在身後。

顏晚筠下意識抓住宋酲的袖口,聞到了他襯衫乾燥而冷冽的味道。也許是宋酲本身就能帶給人足夠的安全感,她的緊張與心慌頓時消散許多,隻是抿起唇,悄悄往大伯的方向看去。

並且,她很難形容這一刻的感覺。

四周漆黑,她腦海中一下子想到學校裡晚上牽著手回家,手電筒的強光閃來,隨後被教導主任抓住的戀人。

顏晚筠不知道為什麼會聯想到這種場景,指尖下意識往回縮了縮。宋酲覺察到,以為她害怕,反手握住她的手背,安撫性地拍了拍。

她聽到自己的心臟在黑暗裡砰砰地跳。

但這樣莫名而荒謬的想法很快就消失了。顏晚筠看見大伯走上前來,皺著眉嗬斥道:“你是宋凜家的小姑娘?今天不是你在守靈嗎?”

宋酲沒等顏晚筠開口,就抬著下巴說:“我妹妹胃不好,已經餓了一天了。是我帶她來吃飯的。”

“荒唐!”大伯氣得發抖,指尖直直對著兩個人,“真是壞了規矩!”

當天晚上,宋父宋母和一群親戚都趕到了祠堂。宋酲被大伯拿著戒尺抽,在外麵跪了一晚上。

在宋父宋母趕過來前,大伯本來還要求顏晚筠去祠堂裡跪著,被宋酲一把抓住了手。

拿戒尺打宋酲的時候他倒是不反抗,叫妹妹進去跪,他卻直接扣住了長輩的手肘,力道大得幾乎要把人掀翻在水泥地上。

“你要對我動手嗎?”大伯往後趔趄兩步,才重新站穩。他不知道一個後生怎麼會有這樣大的力氣,一雙眼睛瞪大了看著宋酲,“放開!”

“抱歉,”宋酲說,“您嚇到我妹妹了。這件事情是我的錯,也是我強行把她帶出來的,她反抗不了。晚筠今天是不可能在裡麵挨跪的,您要打就打我吧。”

他神色很冷靜,帶著一點不自知的強勢,語氣卻很謙和有禮。如果不是大伯的手肘僵在半空,動彈不了分毫的話,從遠處看上去,兩人還可能在進行一場融洽的談話。

顏晚筠確實嚇著了,憂心忡忡地看著宋酲,用氣聲喊他:“哥哥。”

“晚晚。”宋酲總算放開大伯的手,側頭低身說,“這裡沒有你的事情,不用管。”

大伯整張臉都氣得漲紅,讓宋酲跪在祠堂前請罪。

親戚們趕來時,有幾個想討好宋父的還上前和氣地打圓場,卻聽到大伯冷哼一聲,接著指著宋酲的鼻子就開始罵他自私不孝。

宋父宋母的臉色也很難看,一句話都沒說。宋酲板板正正跪著,脊背沒有下底分毫。

他在這樣涼的深秋裡跪了一夜,身上還有被戒尺打出的血痕,第二天就發了燒。

顏晚筠纏了宋問庭好半天,兩個人一起偷偷過去看宋酲。一推開門,她就看見大哥緊皺著眉,昏睡在床上,額頭還發著滾熱。

顏晚筠幾乎眼淚都要流出來了,但又不敢發出聲響,怕吵到哥哥。她坐在床邊,吧嗒吧嗒掉著眼淚,卻看見宋酲眼皮一抬,裡麵的深黑色與她相對。

“彆哭。”宋酲抬起手,輕輕地擦去顏晚筠眼角的淚珠,“哭什麼,晚晚。”

“對不起……”顏晚筠用力搖頭,自責而痛苦地說,“我不該那麼任性的,你肯定好疼,哥哥。”

“也還好,不算太疼。”也許是生了病,宋酲的神色意外柔和,一貫不近人情的眼都褪去冷色。他嗓音微啞,說:“不是你的錯。我要把你帶出去,你也隻能跟我走,這是我在任性。”

顏晚筠愣了愣。

她手心攥緊,心臟一時好像被什麼擊中般,酸澀又股漲。

“晚筠,”站在身後的宋問庭走上前,低聲說,“大哥燒還沒褪,我們還是不要打擾他休息了。”

顏晚筠點了點頭,給宋酲倒了一杯熱水,回頭時看見大哥低下眼,捂著唇咳了幾聲。

她心中難受,卻想,馬上就該好了。

顏晚筠以為等再過幾天,爺爺葬禮的流程徹底結束,他們幾個人一起回到家,所有的事情都會變得好起來。

但實際上,老爺子一死,宋家就變天了。幾個平日野心勃勃的人想趁機上台,甚至不惜兩敗俱傷,弄垮了宋家運轉的資金鏈。

而宋父宋母,就被大伯積攢了許多年的賬本,險些送進去吃牢飯。

賬本有紛爭,即使根本沒有宋父宋母的事情,但也被強行攪進了這趟渾水裡。不僅家裡的企業一時岌岌可危,也招來了平時生意場上打壓的仇人。

顏晚筠從小被祖母保護得很好,不知道大家族內鬥起來原來這樣亂、這樣險惡。她那時剛讀高二,這次參加葬禮本來就是請了假的,現在連課都沒辦法回去正常上。

事情鬨得很大,什麼宋家之前生意產品上的問題、滿是漏洞的賬本,大家互相翻著醃臢事,甚至還被送上了新聞和報紙。

這樣的變故來得太快,幾乎翻天覆地的,一下所有的東西都變了。

每當想起回老宅參加葬禮的日子,顏晚筠就會想起山間濕冷的雨,濃霧與露珠交替的枝丫,和好像永遠也冷清的風。宅子裡所有人都穿著黑白兩色的衣,沒有人敢大聲說話,壓抑黑沉的氛圍彌漫在所有人之間。

那段時間經常下雨,滴答滴答的,從老舊的屋簷角落滑下來。

顏晚筠被迫轉了半個學期的學,被宋酲帶離,前往北邊的煙城。

宋問庭也轉了學,卻和她是分開的,不能往一起去。宋酲不知道用了什麼緣由,讓學院給他開了一學期的免聽單,可以等到期末直接回去參加考試。

顏晚筠想,這就是避風頭嗎,宋酲小時候也被這樣忽然送往陌生的地方去。

但現在他們長大了,也不再會是一個人了。

煙城的冬天更冷,霜結了滿窗,兩人過來不久,第一場雪就要下了。

宋酲在顏晚筠的新學校旁邊租了套小公寓,每天接送妹妹上下學。

顏晚筠挑食,又忽然到了這樣遠的地方。宋酲怕她吃不慣東西,腸胃難受,就和以前的阿姨要了配方,自己學著給顏晚筠做飯。

顏晚筠每天晚上出校門,在門口等待的宋酲就會接過她奶黃色的雙肩包,跟她一起走完這一段回家的路。換了新學校後,她適應得還算可以,考試成績也維持在前幾名。

回到家後,宋酲就開始做飯,而顏晚筠趴在房間的書桌上寫作業。她不上晚自習,作業寫得快的時候,經常會出去幫宋酲的忙。

“買了冬草莓。”宋酲拿出瓷碗,鮮紅漂亮的草莓沾著水珠,裝了滿滿一碗。他在燉排骨山藥湯,回頭問顏晚筠:“作業寫完了嗎?”

“嗯。”顏晚筠把草莓梗摘掉,遞到宋酲唇邊,說,“這段時間知識點不算太難,寫完了。”

宋酲動作一頓,往下低頭,看見顏晚筠眼眸彎起來,向上看他,很雀躍的樣子。他擦了擦之間,接過了那顆草莓。

“有想好以後學什麼嗎?晚晚。”宋酲問她。

“想學生物。”顏晚筠回答地很乾脆,笑著說,“我們家好像也做一點生物醫藥,之後或許還能幫哥哥姐姐們的忙。”

宋家曆來都是學商科比較多。宋酲看了眼鍋裡快要滾沸的湯汁,問:“這是你讀生物的原因嗎?”

“不是。”顏晚筠笑起來,說,“我想參加一些研究。哥哥,我一直覺得,如果我能夠做出什麼東西來,能夠稍微為人類的發展做出一點推動,會是很有意義的事情。”

她想了想,說:“之所以想更深入地學習生物,是因為生命是可貴而神秘的。人類想要反抗命運,總要先了解自己,可目前依舊沒有人真正清楚生命。”

“那就去學。”宋酲深深看了她一眼,說,“我本來也不會讓你去讀商科的。”

顏晚筠咬掉一顆冬草莓,一雙眼眸睜得圓圓的,笑著問:“商科怎麼啦?問庭也說要去學商科,之後不懂的還可以問哥哥。”

“不適合你。”宋酲轉回去,把蒸鍋上蒸熟的幾個雞蛋拿下來。他熱了油,準備給顏晚筠做虎皮蛋,順口說:“宋問庭比你圓滑地多。他學商科,不會吃虧。”

顏晚筠聞言,沒忍住笑出聲,說:“他哪裡圓滑啦。”

“你看他交的朋友就知道。”宋酲說,“問庭也不是八麵玲瓏的人,他選擇朋友也是有要求的。他和你不同,你覺得社交是浪費時間的行為,因為你現在不需要求人合作。而他也清楚自己之後要往哪個方向走,現在就在給自己鋪路。”

他說完,有一瞬間後悔自己過早地和顏晚筠說這樣的事情。但轉過頭,卻發現顏晚筠側著臉,在給草莓拍照。

“晚晚?”宋酲微微皺眉。

“我在聽,大哥。”顏晚筠把手機揣到口袋裡,說,“我知道的,問庭願意花時間,那是他自己的事情。”

宋酲深色眼眸下底,問:“剛剛在給問庭發消息嗎?”

“嗯。”顏晚筠笑起來,眼眸亮晶晶的,“跟他炫耀大哥給我買了草莓。今天作業寫完了,晚上我們可以抽空打一會兒電話嗎?哥哥。”

“打吧。”宋酲心裡一陣沒由來地煩躁,轉頭才發現鍋裡幾個沒翻麵的虎皮蛋煎糊了。他把焦黑的蛋撈出來,說:“你自己安排時間,不要太久。”

“好的。”小姑娘得到允許,一下就興奮起來,“我好久沒看見問庭了。哥哥,今年過年,我們不能回家過了嗎?”

“看情況。”宋酲把剩下的蛋煎好,加了一點料汁,收了裝盤,“快的話或許可以。”

顏晚筠過來幫忙添米飯,才發現大哥把雞蛋煎焦了。

宋酲一開始做飯做得不太熟,米飯有時候蒸著,端出來還夾生了幾次,燒的菜也隻是勉強能吃。但顏晚筠知道宋酲不放心她吃外麵的東西,每次都會認真吃完。

後麵兩個月,宋酲除了在家裡看書、處理家裡交待的事情,就是在研究怎麼給妹妹做一頓好吃的飯。他逐漸學會了食譜上一些複雜的菜肴,很少出現這樣燒焦的情況了。

顏晚筠想,大哥也許是在走神,家裡的事情實在太難處理了。

吃過飯,顏晚筠按照約定,跑到陽台上用平板給宋問庭打電話。

這是宋家經濟鏈崩塌、他們被各種送走後,通的第一個電話。

她像是不怕冷一樣,穿著毛衣在沒有暖氣的陽台上,非要給宋問庭看樓下的夜景,因為今天下雪了。

漫天的白茫鋪滿了屋簷和數枝,打在還在生長的草木上。公寓樓下種了花,兩旁路燈的白光一照,好像空中飄灑的雪都在發著光。

顏晚筠打著視頻通話,又被宋問庭三兩句話逗笑了。

宋問庭在另一端,拿著手機的指尖緊了緊,也忍不住跟著笑起來。

顏晚筠笑起來時很好看,眼尾會往上勾,漆黑的眼睫和披散的發更襯得膚色白皙。純白色的毛衣穿在她身上,就好像和身後飛揚的細雪一樣,乾淨凜冽到了極致。

“發什麼呆?”顏晚筠笑著說,“你那邊怎麼不下雪的。”

“還沒到落雪的時候。”宋問庭看著屏幕,眼眸裡帶著自己都未曾覺察的熱烈,“晚晚,這邊氣候更溫和一點,如果你想,到時候我可以接……”

他話還沒說完,就看見陽台的玻璃門被人敲響。隨後宋酲拿著一件絨衣走進來,披在顏晚筠的肩上。

宋問庭看見,大哥不冷不熱地瞥了自己一眼。

“大哥,我不冷的。”顏晚筠還在笑,說,“我跟二哥講話,他逗我笑,我都有點發汗了。”

“披上。”宋酲低聲說,“一會兒一會熱的,彆著涼了。”

顏晚筠乖乖穿好衣服,手露出毛絨絨的袖子,剛想去夠平板,卻被宋酲先一步拿起來了。

“去背單詞吧,晚晚,你在外麵待的時候已經夠了。”

她看見大哥側過臉,有些冷硬的臉部輪廓露出來。

“許久不見,我正好也有些話,要和你二哥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