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清淩淩的月光灑下來,被巷子四周高大聳立的建築遮蔽。顏晚筠能清晰感受到刀尖的冷意,她踩在漆黑的影子上,整個人不由自主發著顫。
“你就是宋凜的小女兒吧?”站在顏晚筠身上的男人出聲。他意識到小姑娘在發抖,快意又恨極一樣壓低聲線,說:“你知不知道你爸爸,為了一塊地,當年毫不留情打壓我們家,把我父母全部送進監獄裡去了?”
周圍漆黑,特彆是學校的側門偏僻,幾乎都是居民樓。大部分學生周日晚上沒課,許多商販們在這個時候已經收攤了,隻有零星幾個在學校的正門。
顏晚筠不敢隨意出聲,她指尖還勾著裝著蛋糕的紙袋,被幾個人帶著往前走。
她第一次深刻地意識到,為什麼宋家要把她和宋問庭分彆送往其他地方,為什麼以前熟悉的阿姨一個都不能再用。
“我母親被逼死在監獄裡,姐姐也被關進精神病院了。”男人說,“宋家的小女兒,你從小到大的榮華富貴,都是宋凜踩著我們家上位,吃我們家人血饅頭換來的。”
“我真是,恨不得殺了宋凜、一個個殺了他全家,叫他好好償命!”
顏晚筠被男人陡然提高的聲線嚇了一跳,逼迫自己保持冷靜下來。
“買了蛋糕?”他見小姑娘被嚇得不敢說話,笑了一聲,用刀尖拍了拍顏晚筠的臉,問,“今天是你的生日,還是你哥哥的?”
脖頸處的刀鋒真實而極富有壓迫感。顏晚筠隻得垂下眼眸,說:“我過生日。”
“那真是不巧了。”
下一刻,顏晚筠手背一痛,裝著蛋糕的紙盒被狠狠打落在地。透明的盒子在水泥地上滾了好幾圈,裡麵的蛋糕奶油黏在盒蓋上,已經完全變了形狀。
“你還想過生日?你憑什麼過生日?”男人話語間帶著濃濃的不甘和怨懟,“你父親如果真的進了監獄,今天我還真的不會找上門。可惜,他不僅沒有受到懲罰,還能把斷裂的資金鏈周轉過來。”
“你聽話一點。”他看著還穿著校服的小姑娘,咧著嘴笑,“我姐姐治療需要錢,宋家隻要把錢送過來了,你就沒事了。”
顏晚筠低著眼,看見狼藉的蛋糕盒,嘴唇一抿。她想,他們家的精神病,很可能是遺傳的。
不遠處有一輛麵包車,上麵的車牌號被白紙擋住。顏晚筠被幾個人推搡著往前走,其中一個瘦高個的男人拉開車門。
她剛踏上車門,身體卻好像被推了一下往前傾去,隨即脖頸一偏,溫熱黏膩的液體流了出來。
拿著刀的男人看見顏晚筠低身捂著脖頸,頃刻間鬆了手。周圍幾個原本上車的人立馬下來察看情況:“怎麼回事,剛剛誰推的?王哥你失手了?”
幾個人看見顏晚筠滿手的血,頓時慌了,吵吵嚷嚷的一團:“車上有止血紗布嗎?不是說要錢,怎麼還真動手了?”
劫持顏晚筠的男人怔怔看著刀尖上的血,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好幾步,丟掉了那把刀。在刀尖落地的一瞬間,原本摔倒在地上的顏晚筠卻忽地翻身而起,掌心握住刀柄,抬腿就往學校正門的方向跑。
幾個人看見小姑娘手心一側露出的傷口,才意識到自己被耍了。丟刀的男人咬牙切齒,帶著幾個同夥跟在後麵追:“他媽的!宋凜的小崽子!不能讓她跑了!”
顏晚筠聽到身後緊追不舍的腳步聲,在錯綜複雜的巷子裡不斷奔跑。學校在修路,從側門到正門的保安室隻能從巷子裡穿過去。
她邊跑邊用手機報了警,在快跑到正門時,聽到不遠處有人喊她的名字:“晚筠?晚筠,已經下課啦,你不用跑那麼快!你哥哥就在……”
顏晚筠轉頭看去,發現倪雪驕和林今衡下了課,買了奶茶往這邊走。她想提醒兩人快走,腳下卻被巷子裡突出來的石板狠狠一絆,整個人摔到了地上。
“晚筠!”
“自己往刀上撞?好玩嗎?”
顏晚筠來不及回應倪雪驕的喊聲,身後的幾人就追了上來。她手裡拿著那把撿過來的刀,直直對著幾人,大喊了一聲:“彆過來!”
“不愧是宋凜教出來的小畜生,騙人的手段真是一脈相承,竟然敢騙老子?”
男人凶神惡煞地舉著木棍,幾巴掌重重落在顏晚筠後腦處。
“唔!”顏晚筠摔倒時扭到了腳,鑽心的痛還未消散,右耳便略過一陣疾風。她被著毫不保留的狠勁打得幾乎腦震蕩,整個人眼前都有些發黑,連起身也做不到。
男人看顏晚筠痛苦神色不似作偽,心中怒氣總算消散些許。他往水泥地上啐了幾口,手往下一揮,就要往她身上打去:“老子還是太心軟了,就應該直接打暈了給你帶走!”
顏晚筠眼睜睜看著木棍揮舞而下,隻得掙紮著抬手去擋。
此時,身後卻深處一隻更加寬大有力的手掌,直直抓住了打下來的木棍。
隨後,顏晚筠半睜著眼,看見為首的男人被鋥亮的皮鞋一腳踹倒在地。那根木棍幾乎在頃刻間脫手,被自己身後渾身戾氣的男人奪過,毫不客氣地往臉頰砸去。
男人臉上幾乎立即見了紅,帶著倒刺的木棍把整張左臉紮得血肉模糊。
顏晚筠後知後覺地聽見警笛的鳴叫聲。隨後身前的幾個人都被衝上來的警員製服,手銬合攏的清脆聲響起,她腦子裡嗡鳴作響,抬眸卻對上宋酲那雙滿是怒火與心疼的臉。
“哥哥、哥哥。”顏晚筠好眩暈,被宋酲抱起來時,眼淚不停地留。她不知道說什麼,隻得一遍遍喊他,“哥哥。”
“晚筠。”她覺察到男人的手臂收緊,精瘦漂亮的指尖擦去自己的眼淚,“沒事了,已經沒事了。哥哥過來了。哪裡還在痛?”
“我頭好暈……哥哥,”顏晚筠勉強睜開眼皮。她眼前一陣陣晃動,說:“對不起,我給你添麻煩了。”
“不是你的問題,”宋酲垂著眼,深色眼眸裡都是痛苦與自責。他把她抱上車,說,“晚晚,是我沒有保護好你。我現在送你去醫院。”
“可是、可是,”顏晚筠還在流著眼淚,她的眼眸不能聚焦,豆大的淚珠從裡麵掉出來,“哥哥,他們打翻了我給你訂的蛋糕。”
“什麼?”宋酲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他們做了什麼?”
“他們毀掉了我準備的生日。”顏晚筠用力抱著她哥哥的胳膊,在車子裡也不肯放。她也許是不清醒,莫名感到委屈和難過,在一片眩暈裡哭得聲嘶力竭,“哥哥,生日快樂。”
宋酲聞言,抱著顏晚筠的指尖,終於忍不住劇烈發起顫來。
*
顏晚筠被送去醫院做全身體檢。她實在撐不住,在做完腦部檢查後,忍不住睡了一會兒。
醒過來時,顏晚筠耳邊的嗡鳴聲已經消失了。她睜開眼,發現自己的手已經被紗布包紮好了,旁邊的床頭櫃上放著鮮花。
花以向日葵為主,上麵還附了兩張小卡片,一看就是倪雪驕和林今衡買的。
“晚晚?”宋酲坐在旁邊,看見顏晚筠睜開了眼,問,“睡醒了嗎?還有哪裡不舒服?”
他已經趁著這段時間,了解了事情的全部經過,也知道顏晚筠並沒有去上晚自習。
但宋酲沒有責罵病人的習慣,況且這件事大部分是他看護不當的錯。
“我好多了,哥哥。”顏晚筠在宋酲的幫助下,坐起了身。她微微偏頭,看見不遠處的圓桌上放著一個透明盒子,裡麵裝著被打翻的蛋糕。
蛋糕上又幾處明顯的裂痕,顯然是摔爛後被人拚湊了回去。
“哥哥。”她喝了一口熱水,指尖往蛋糕的方向指了指,有些不可置信地問,“你把蛋糕撿回來了?”
“嗯,旁邊還有一塊表。”宋酲看著她,黑色的眼眸在燈下顯得更加深邃,“我看見表盒旁邊寫的卡片了。謝謝你,晚晚。”
“沒關係。”顏晚筠看見蛋糕,有些開心,又覺得羞愧,“哥哥,蛋糕都已經被摔壞了。”她看了看時間,發現已經晚上十一點了,有些懊惱:“這個時間,都訂不到新的了。”
“沒關係。”外麵的天已經徹底黑透,宋酲微微打開一點窗戶,讓風稍微透進來一些。他站在病房巨大的落地窗前,腳底下踩著萬家燈火,眼眸轉過來時,漆色裡都要帶上溫柔。
他把放在玻璃窗旁邊的蛋糕拿過來,放到自己和顏晚筠中間。
“哥哥?”顏晚筠抬頭。
“晚晚訂的蛋糕,我會吃完。”宋酲說,“既然是給我過生日,晚晚要一起吃一點嗎?”
顏晚筠一愣。她之前哭過,眼眶還紅紅的。
她睫毛眨了眨,用沒有受傷的那隻手拆開蛋糕盒上的絲帶,從盒子旁邊附帶的小袋子裡找出蠟燭和打火機。
蠟燭也被砸碎了大半,顏晚筠翻找了半天,隻拿出了兩支完整的蠟燭。
“哥哥,”她興衝衝地插好蠟燭,抬頭對宋酲說,“吹蠟燭是要關掉燈的。”
宋酲眼底帶著笑意,聽她的話,關掉了病房的燈光。
顏晚筠也不要他幫忙,拿著打火機給僅剩的兩根蠟燭點上了火光。
“閉上眼睛許願。”她提醒哥哥。
宋酲於是依言閉上眼,想,讓妹妹,讓家裡人平安健康吧。
希望能好好保護妹妹,不要讓她再受傷。
他睜開眼,看見火光晃動,顏晚筠略顯蒼白、漂亮至極的眉眼燃上融融橘色,眼裡都是熱烈的笑。
“還好今天來得及。”宋酲回神,臉龐卻被少女溫熱的指腹輕輕劃過,留下一抹白色的奶油。他抬起眼皮,對上顏晚筠狡黠而快樂的笑,好像晚上的傷痛都忘掉了一樣。
十一點的醫院很安靜。病房被黑暗籠罩,隻有眼前火光在燃燒,好像世界上隻剩下他們兩個。
他不知道,女孩子也在透著燭火看他。
“哥哥。”顏晚筠聽到病房外的風,好像尚未掉落的樹葉也發出了婆娑細聲。她把那隻精挑細選的表打開,機械表的盒子質量很好,這樣也沒有摔壞。
宋酲安靜地看向她,眸光柔和。
她湊近了一點,指尖抬起時,蠟燭滾燙的熱油滴到了手臂上。
顏晚筠被灼得一顫,卻依舊朝前伸手,把機械表覆在宋酲的手腕上。她沒帶過這種男士用的機械表,一隻手伸出來,有些笨拙地扣著腕表帶。
“晚晚。”顏晚筠抬頭,手腕卻被男人輕輕握住,指尖相觸的熱意傳來。
宋酲有些無奈又寵溺地說:“機械表不是這樣帶的。”
他把顏晚筠的指尖往前帶了帶,說:“我教你。”
顏晚筠感受到自己的指尖抽過表帶,隨後下按,清脆的“哢嚓”聲在房間裡響起。
她一時沒有鬆手,仰著臉看宋酲冷峻卻溫和的眼睛,竟然第一次如此清晰直白、如此大逆不道的,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撲咚、撲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