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耍了嗎?
或者是被什麼整蠱節目給選中了?
我警惕又仔細地環顧四周,企圖找出潛伏的攝像機。
可周遭如常,並沒有任何怪異之處。
我隻顧著探尋真相,反而忽視了製造這局麵的罪魁禍首。
他信步走到我身旁,與我並肩而立。
我向左張望,他就跟著向左;我回頭環視,他也亦然。
他的目光追隨我的目光,他的動作遵循我的動作。仿佛我握有能什麼能操控他的按鈕。
他在學我睖巡的樣子。
我不知怎的有些氣惱。
情緒漫溢而出,我擰眉詰問他:“你到底什麼意思?”
男生低頭回視我,無辜且帶著歉意。
在我的火氣下,他舉起雙手投降:“無意冒犯,我隻是好奇你在找什麼。”
他眼睛澈亮,神情亦不作偽。
沒有掩藏,沒有戲耍,就隻是單純的好奇。
四目相對,我被男生高大的影子整個吞噬。
我幾乎就要被他的坦蕩說服,可倘若他沒有說謊、沒有偽裝,為什麼他看起來像完全不認識我了?
心中的茫亂並未消減。
我目不轉睛,一瞬不瞬地緊盯著男生,仿佛這樣我就能將這個人猜透。
紛亂情緒在我眼中翻湧,看著像餘怒未消。
他因此降罪自己:“很抱歉,能給個賠罪的機會嗎?”
他指一指商場入口處的甜品店:“聽說甜能解千愁。我請你吃甜食,可以嗎?”
我腦海一刹閃過他昨晚的開場白。
原來他說想約我走走,是真的。
與此同時,我又忍不住想,他是真的不記得了嗎?如果不記得,為什麼會又約我一起坐坐?
我根本無法分辨,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但——我還是點了頭。
當我開始一次次奔赴這棵聖誕樹,就失去了對他說不的能力。
明知這是一趟渾水,我也硬要踏進去試試深淺。
我們麵對麵坐在甜品店靠窗的桌子。
我要了杯熱可可,而他什麼都沒點,單手撐住桌緣看著我。
“能告訴我嗎,”他真率的問,“你在找什麼?”
一口熱可可下肚,我已冷靜許多。
我眨眨眼,奪過主動權:“可以啊,如果你告訴我,你的名字。”
他笑了。
垂眼輕輕的一下,像被我打敗。
“陳最。”
他爽快地自報家門,“耳東陳,最初的最。”
陳最。
我默念一遍,心想,難怪有點引人沉醉。
我也笑了。
“消氣了?”陳最故意拿起我的熱可可打量,“這確定隻是杯普通熱巧嗎?”
“不是哦。”我盈笑望住他,“是一杯能讓人開心的魔法藥水。”
“這樣。”他笑得極具殺傷力,“那我也得嘗嘗。”
他對我遞出的暗號無動於衷,好像他根本不知道“魔法藥水”潛藏的意義。
他居然真的也點了杯熱巧,嘗一口。
我不由好奇盯著他:“如何?”
他被甜得半眯眼:“看來魔法師另有其人。”
放下杯子,他脈脈直盯我,明亮眼睛裡有我的倒影。
完蛋,我根本招架不住,我輕易地就會落入他的節奏。
“其實——我剛剛在找你。”
我突兀轉換話題,目光亦將他緊鎖,倘若他有半點破綻,我都肯定不會錯過。
但他沒有,一丁點兒也沒有。
他臉上瞬時就浮出驚訝:“為什麼?”
這個始作俑者似乎真的毫不知情。
他忘記了我,卻又再次走向我,徒令我獨自淩亂。
如果他是演的,那演技真是出神入化。
我寧願相信是前者。
我隻好狡黠笑一下,用戲謔掩蓋試探:“找個冤大頭,為我的壞情緒買單咯。”
“樂意至極。”
他揚眉,毫不介懷,還將掃了點餐碼的手機推給我。
“這位美麗的女士,”他問,“需要再來一點快樂魔法嗎?”
我心中微動,猜測他突然這樣叫我,應該是也想知道我的名字。
但我假裝不解風情。
我關閉了點餐界麵,轉而點開了他的微信二維碼。
這一刻,住在我心房的鼓手,瘋狂演奏一曲名為忐忑的樂章。
——我有點怕,怕看見一個全然不同的微信賬號。
意外的,熟悉的藍色頭像躍入眼簾。
我輕頓一瞬,旋即主動向他發送了好友申請。
“會不會冒昧?”畢竟我逾越地操作了他的微信。
他卻說:“更像是被獎賞了。”
要命!
我感到不能再逗留,否則我真的會不管不顧地直墜地獄。
“OK,那這就算是我的回禮。”
我端起杯子,將最後一口甜飲儘:“謝謝你的熱可可。”
然後我起身欲走。
他沒阻攔,隻問:“真的不打算告訴我名字嗎?”
那聲“美麗的女士”,果然不是無的放矢!
“如果我們能再見麵的話。”
我衝他輕輕一笑,利落轉身,瀟灑而去。
等我遠離商圈,脫離他視線,我才暗爽地握拳說了聲“yes”!
不管他是否在做戲,我都認為,剛剛自己有扳回一城。
但我的瀟灑,很快就被夜風吹散。
因為我感覺到放手機的口袋在地震——絕對是他的傑作。
今日我已為他跳入太多陷阱。
我不想表現得太迫不及待,我忍住了想要立刻拿手機的欲望。
我招手攔了輛出租車,往家裡飛馳而去。
為什麼夜晚的道路會如此擁堵?為什麼回家的路途驟然變得遙遠?為什麼一分一秒都流逝得這樣慢?
經過了21分鐘37秒的煎熬,我終於回到出租屋。
意外的,室友敏敏今天已經在家。
她問我:“江萊,你今天怎麼回來得這麼晚?”
“說來話長,一言難儘,我們改天再聊!”
我顧不上寒暄,立刻躲進臥室,關上門的瞬間就摸出手機,點開微信分身。
是的,我使用了微信分身的另一個賬號加陳最。
——既然他已經“忘了我”,那我當然也要披上一層偽裝。
況且我有點擔心,他會是那種用不同微信,去勾搭不同女生的渣男。
雖然掃碼時,我就有特意留意名片信息,但那會他本人在場,我不太方便細看。
我閉眼做了個深呼吸。
接著我在兩個微信號,分彆點開陳最的微信,細細比對,逐一勘查。
Emoji剪影,楚門的謝幕,德語密鑰。
朋友圈的背景,每一條動態發布的時間與地點。
全部都吻合。
我的設想被打破。
很意外,他給我的,就是同一個微信號。
裝失憶的渣男,會用同一個微信號來加你兩遍嗎?不,確切的說,是三次了。
誰會這麼無聊!
難道他是真失憶了?在短短一天內?
我感到難以置信。
忽然,我想到什麼,衝到了浴室的鏡子前。
我仔細地端詳鏡中的自己。
我化了心機的淡妝,黑發披肩,雖然彆的五官有些平凡,但我一雙小鹿眼頗有點靈氣在。
就算不足以被大帥哥一見鐘情,也絕非泯然眾人的類型。
想當初大學,我也曾被好幾個男生要過微信。總之,我絕對不是那種,見過就忘的路人臉。
他忘記我的原因,肯定不是我長了張,容易令人忘記的大眾臉。
絕對不是!
“江萊,你有點不對勁。”室友發現了我在照鏡子。
我順勢問:“敏敏,你覺得我是大眾臉嗎?”
敏敏朝我翻了個白眼:“你是大眾臉,那我是什麼?”
敏敏走到我身邊,從上到下的打量我。
“化了妝,夾了頭發,穿大衣噴香水,還開始早出晚歸。”她鬼精靈地盤問,“老實交代,是不是談戀愛了!”
關於陳最,我滿頭亂緒,完全還沒做好跟他人分享的準備。
我搖搖頭,隨便講了幾句塘塞室友,然後趕緊又躲回了房間裡。
我栽倒在床上,心中的天平已經朝“陳最失憶才忘記了我”,這個方向傾斜。
嗡嗡——
仿佛印證我心中所想,陳最給我的微信分身發來消息。
他分享了一首歌給我:《我們好像在哪見過》。
這個開場白,這往你心上輕撓一下的分寸,太陳最。
“啊——”
我淩亂地在床上哀嚎。
左思右想,我決定不回複,就晾著他。
【knock,knock】
【你好,請幫我接“熱可可小姐”。】
他又風趣的發來兩條信息。
如果我一直不回複,他會不會因挫敗而感到無趣,而直接消失?
但倘若我墜入他的甜蜜陷阱,他明天又消失,又把我忘記怎麼辦?
我腦中的天使和惡魔開始對弈。
最終——
我展現出驚人的自製力,報了白日裡被無視的一箭之仇。
直到翌日,我擠在早高峰的地鐵上。
我才裝模作樣回複他:
【《第一天》】
我回敬了一首歌,應答他昨晚的開場。
接著我便秉持沉默,打算先看看他作何反應。
一整個早晨,我奔跑於公司和銀行之間,眨眼就過去。
4個小時,我查看了7次微信分身。
——毫無動靜。
不出意外,我認為他今天也要原地蒸發了。
有了昨日經驗,我開始平常心起來。
下午,我隻瞄了3眼手機。
答案顯而易見——無任何回複,我完美預言了他的軌跡。
下班後,我幾乎沒怎麼考慮,就又前往那棵聖誕樹。
但我的心態,已經從不甘轉變為好奇。
我已經連續三天,在同一棵聖誕樹下遇見他。
我特彆好奇,他今天會否出現。
今天是周五,商圈裡人煙浩穰。
聖誕節雖然已經過去,但元旦節正在招手,“心願促銷”的活動仍在繼續。
我親眼目睹337個陌生人,掛上了他們的心願。
夜漸深,大衣中看不中用,我裹緊圍巾,在原地蹦了兩蹦。
當第338個許願的人來臨,身側,有人輕輕拍了拍我。
我甫一偏頭——
陳最就立在了我的麵前,向我遞來一杯命運的佳釀。
“冒昧打擾,請問我能用一杯熱可可,交換你的聯係方式嗎?”
他輕牽嘴角,真誠地看著我。
荒誕再度上演,我竟迅速脫敏,不覺詭異,反而心生奇妙之感。
莫非這世界就是一個巨大的《楚門的世界》?
我不可思議地問他:“陳最,你今天又是為什麼走向我呢?”
他反應極為敏捷:“你認識我?”
我立刻說:“但你不認識我了。”
他明顯一怔。
而我轉身就走。
他邁步追上來,跟隨我的步伐:“那我們能再認識一次嗎?”
我們豈止認識一次。
我步履不停,第一次向他表露出冷漠:“沒什麼意義,不是嗎?”
他好像被我問住,驀然頓足。
但我依舊沒有停留。
我催促自己走快點,再走快點,我怕一停下來就會心軟。
事實上,我的冷漠與拒絕全是偽裝,是我給自己設置的刹車保障。
再冷靜再謹慎一點吧。
明確而冷漠的拒絕他一次,然後,看他會不會再一次地走向我。
畢竟,即便是失憶,每天都去跟女生搭訕也是個極度危險的信號。
萬一他真的是甜蜜砒霜呢?
這晚,除了邂逅一麵,我們再無交彙。
沒有愉快的交鋒,亦無回味的瞬間,我們的相識與道彆都是乏味的。
我扮演了一位冷漠拒絕者。
在此前提下,他依舊會走向我嗎?
翌日,我懷揣著緊張與惶惶,再度奔赴那棵聖誕樹。
時間飛逝,胃裡的蝴蝶似要從喉嚨飛出。
我等待著他,宛如在等待一場宣判。
未曾料想——
今夜竟是我等待最短的一天。
廣場的鐘聲才敲響七下,那雙澈亮的眼睛就已望向我。
我幾乎泫然。
陳最遞給我一袋青檸汽水糖:“你看起來快哭了,請你吃糖。”
他對我說:“開心點。”
他的聲音溫柔而蠱人,我立刻拆開他給的糖果,嘗了一口。
酸酸甜甜的氣泡在舌尖綻開,我喉嚨的蝴蝶綻開彩色的翅膀,撲棱棱全部飛向了我的心房。
刹那,那些疑慮與踟躕,被沸騰的荷爾蒙掩蓋。
去他的渣男騙局,去他的甜蜜砒霜,去他的殘酷現實。
我現在就要拆開我從天而降的禮物!
所以當陳最拿著他的相機說:“我剛剛拍了你一張,會介意嗎?”
我撩一下耳發,含笑搖搖手機:“加個微信發我唄。”
男生的眼裡一瞬迸發光芒,他不知道——
這已經是他第五次向我搭訕,這是他表現最拙劣的一次。
但卻是最教我心動的一次。
因為當陳最掃描了我的二維碼,他霍然抬頭,驚奇且不可思議地盯住我。
這次輪到他震駭、驚愕、茫然,輪到他變傻瓜。
——他發現我們已經是好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