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藏(1 / 1)

飛機在美國當地時間的早上六點降落。

程幼雪從機場出來,打車前往提前預訂好的酒店。

她反複計算過時間,梁逸之今天上午有一節課,九點半下課,她現在回酒店收拾收拾,收拾完,剛好可以接他下課。

到達酒店房間後,程幼雪顧不得休息,先把給梁逸之準備的禮物鋪開在床上。

除去那件夾克,還有一雙梁逸之最喜歡的NBA球員簽名的籃球鞋,以及她根據梁逸之照片定製的玩偶盲盒。

盲盒有五個,有梁逸之打球的樣子、瞌睡的樣子、吃披薩以及大笑樣子,還有一個是他倆的雙人玩偶。

到時候讓梁同學邊猜邊拆,要是一上來就能開出雙人的,可以考慮給個獎勵。

程幼雪臉頰發熱,看著盲盒上的Q版小人們發笑。

她知道這個禮物挺幼稚的,可戀愛中的人有特權,可以幼稚一點。

確定好禮物萬無一失,程幼雪哼著歌進了浴室。

她點好香薰,脫去在飛機上揉撚了十幾個小時的衣物,之後雙手繞到頸後去摘項鏈——

項鏈呢?

程幼雪心裡咯噔一下,她立刻來回摸索,又對著鏡子看,脖子上空空如也。

掉了嗎?

她找遍酒店各個角落,連行李箱裡麵都仔仔細細翻了,都沒有。

“難道掉飛機上了?”她喃喃道,“還是……”

程幼雪在寢室群裡發消息問有沒有看到她的項鏈?

這條項鏈,是梁逸之和她告白,兩人正式確定戀愛關係的那一天,梁逸之帶她去買的。

上麵刻著他倆名字的縮寫。

因為是定製,耗時比較長,項鏈在梁逸之去美國的前兩天才郵寄過來。

他們在機場送彆,梁逸之親手為她戴上,哽咽著說等他回來……

往事曆曆在目。

程幼雪非常珍視這條項鏈,除了洗澡,一直貼身戴著,從不取下來。

怎麼突然就不見了?

程幼雪內心焦急,還隱隱懸著幾分惶然,仿佛有什麼事即將發生。

*

顧筱琪隔了一陣兒才看到程幼雪的微信。

她秒殺到一張超級合適的八人餐餐券,限期當天有效,她就帶上韓惜,又叫上張昇他們去了學校後街的餐廳。

這幾天正值五一小假期,海城本地的學生該回家的回家,家是海城附近的也都走了,學校周邊沒什麼人。

看到消息,顧筱琪讓韓惜也看,問:“你有看見嗎?”

韓惜沒注意:“那條項鏈她不是天天戴著?”

“這不就說嗎?”顧筱琪敲著鍵盤回複,“咱們一會兒回去給找找。”

話音落下,張昇那頭插話:“程同學到美國了?”

顧筱琪點頭。

張昇嘖嘖:“真是羨慕。我怎麼就沒在高中時期遇到愛情呢?”

趙星岩覷他:“因為女生都長眼。”

大家一致認同。

張昇“嘿”了一聲,笑嗬嗬又去纏朱旭:“旭,你中學時沒點兒詩情畫意?”

“沒有。”朱旭縮著腦袋臉紅。

張昇又去看周述,周述神色淡漠,一看更是沒沾過俗世紅塵的。

張昇抱怨說他天天混在一群和尚中間,哪能有開花的那一天?

趙星岩呲他是不是出門忘吃藥了?是的話,趕緊回去吃了,省得成天胡說八道。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鬥來鬥去。

大家關注著他們,周述坐在角落,扭頭凝視窗外的寥寥行人。

他們很久沒見了,肯定都很想念對方。

以前梁逸之就和他說過:“周述,我真不知道我原來還能這麼粘人呢。跟幼雪分開一秒,我就特彆特彆想她,恨不得立刻飛到她麵前!”

現在,終於可以見到了。

金童玉女,美滿童話。

周述收回視線,低頭渴了口涼了的免費茶水。

張昇這頭還在和趙星岩掰扯。

他們一個是桃花旺到有人上門找打,一個是花種子都還沒埋地下,趙星岩懟張昇懟得心應手,本想擠兌到底,但見手機震了震,一下分了神。

顧筱琪接過話,和張昇說:“你不是最信玄學嗎?你給自己看看姻緣唄。”

“人不能自看。”張昇晃晃手指,“隻能看彆人。”

“哦,那你給我們看看。”

韓惜冷颼颼說:“彆算上我。”

朱旭悄咪舉手:“也彆算……”

“你倆我還不看呢!”

張昇叫這倆不捧場的給氣到,環視一圈,又挑了挑眉:“要我說,咱們之中有一個人怕是要紅鸞星動。”

顧筱琪忙問:“誰?”

張昇賣關子,一會兒看看這兒,一會兒看看那兒,看到趙星岩的時候,他以為少爺又要踹他,結果少爺沉迷手機,壓根兒沒抬頭。

少了個拆台的,張昇乾脆也痛快一回:“周述。”

“……”

“…………”

大家整齊一“嘁”。

當事人也是聽到當沒聽到,連個眼風都沒掀起。

張昇急道:“真的!這事兒有預兆的,周述前幾天……”

話沒說完,趙星岩說:“你們先彆吵了。”語氣十分嚴肅。

張昇當即收斂:“怎麼了?”

趙星岩亮出手機,轉頭問周述:“你那個朋友梁逸之是念的美國這個大學嗎?”

周述一看,點頭。

“金融專業?”趙星岩又問。

“對。”

“……”

趙星岩把手機放桌上:“你們自己看吧。”

*

項鏈的事暫且放到一邊。

程幼雪洗完澡,換上嶄新的衣服,按原定構想出了門。

她訂的酒店離梁逸之的大學不遠,美國街道空曠,路況良好,開車十幾分鐘就到了。

進了學校,程幼雪觀察周圍環境,想著這就是梁逸之學習的地方。

來來往往的學生們瞧見程幼雪這張東方麵孔,大都見怪不怪,畢竟這些年留學生很多,哪個國家的都有。

但和其他人相比,程幼雪又是顯而易見地突出。

白皙透亮的皮膚,小巧柔潤的鵝蛋臉,烏發黑眼,眸光清亮,是讓人難忘的東方麵孔。

程幼雪問了經過同學經濟學院在哪裡?

得到答複,朝著校園深處繼續走。

每走一步,她的心情就昂揚一分,腦海裡不斷描繪著待會兒見麵時的畫麵,唯美浪漫,冒著粉紅泡泡。

程幼雪笑得明媚,唇邊兩個梨渦都灌著甜意,而下一秒映入眼簾的那一幕,讓一切化為烏有……

好幾個月不見,梁逸之瘦了一些。

他穿著休閒褲,上衣是設計低調的銷量款衛衣,單肩背著的書包,輕飄飄地在腰後蕩著,他一隻手握著書包帶,另一隻抬得高高的,手裡舉著一本書。

“快給我!給我。”

“借我看看怕什麼?我還能給你弄壞了?”

“裡麵有的地方記得不對,你先……”

女生跳起來夠,梁逸之靈活,閃身避開。

女生撲了個空,險些摔倒,梁逸之又靈活地摟了下女孩的腰,將她扶穩。

“等我改好了再借你。”女生一把搶回筆記本,“你彆鬨了。”

梁逸之撤開手,笑容爽朗,兩個大大的酒窩更添了陽光帥氣。

當初,程幼雪和梁逸之剛戀愛。

兩個人因為一個有梨渦,一個有酒窩,同學們打趣他們,給取了個“窩窩頭CP”的土名。

梁逸之乍一聽不高興,但想想是和程幼雪的CP,又覺得貼切。

他開玩笑說他以後得少衝彆人笑,不然酒窩叫人家看見了,對不起他的“窩窩頭”,他隻衝程幼雪笑出酒窩……

言語猶在耳邊。

即便是玩笑,程幼雪也存在了心裡。

而現在,好一個“玩笑”啊。

程幼雪眼眶酸脹,想馬上調頭走人,可轉念一想,為什麼要走?她有什麼好逃避的?

難不成她以後還會再見梁逸之?

於是,程幼雪就這麼靜靜地站著,看著那兩人說話嬉笑,直到梁逸之也看到她。

*

“怎麼辦?還是無法接通啊!”

餐廳外,顧筱琪急得跺腳。

韓惜臉色也非常難看,點了程幼雪的號碼,再打。

張昇勸道:“美國那邊曠,信號不好很正常,過過肯定能打通。都彆著急。”

說著,又看了周述一眼。

周述也在給梁逸之打電話,同樣是無法接通。

夜色朦朧,周述攥著手機,麵上依舊瞧不出太多的情緒,但離他近的朱旭看得清清楚楚——周述的手在發抖。

那手背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好像下一秒就要爆炸。

朱旭問:“岩哥,你同學回信兒了嗎?”

趙星岩搖頭:“那邊信號確實不太好。”

就在剛剛,之前在趙星岩朋友圈留言的那個同學在微信上和趙星岩說話。

對方說他可算知道為什麼瞧程幼雪眼熟了。

—[我們學校經濟學院有個大帥比把女朋友照片設定成屏保,我見過]

—[就是你這個同學]

不怪趙星岩朋友印象深刻。

且不說程幼雪的長相本身就都是記憶點,梁逸之初到美國的那段時間,在他們中國留學生的圈子裡也沒少炫耀他的女朋友。

—[我跟你說,姓梁的這哥們兒老有意思了]

留學生裡沒人不知道梁逸之名草有主,他也動不動就和人說他女朋友多麼多麼漂亮,拒絕了很多女孩的表白,人設是深情又純愛。

可實際上,他和班裡一個女同學關係十分曖昧。

—[我聽說這倆人之前寒假都沒回國,一塊兒過的年]

—[前段時間那個女孩在學校突然昏倒,也是這大哥給抱到醫院的,守了一天一宿]

—[星岩,你跟那位大美女關係近嗎?]

—[近的話,提醒一聲吧]

—[這都離離原上草了]

“我這邊通了!”顧筱琪忽然喊道,“通了!”

聞言,周述快步上前,也沒管推了朱旭一下,眼睛緊盯著顧筱琪。

可很快,顧筱琪又擰起眉頭說:“幼雪給按了。”

*

程幼雪做事一向追求體麵。

雖然此刻的她內心已經歇斯底裡,但麵對一臉恐慌向她跑來的梁逸之,她還是擠出了一個笑容,說去咖啡館裡談談。

坐下時,程幼雪看到顧筱琪來電,她掛掉了,並且設置了飛行模式。

她想好好聽一聽梁逸之會說什麼。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梁逸之啞聲說,“我和她就是同學。幼雪,你信我。”

程幼雪攪著咖啡,不忘給裡麵加塊兒糖。

但就是手有些晃,糖塊啪嗒掉到咖啡裡,濺出來了幾滴,她擦擦,再開口,聲音還算平穩:“你寒假不回國是因為這個女孩嗎?”

梁逸之立刻搖頭:“不是!我真的是好不容易爭取到給教授做助手,不是因為……”

“那你們過年時見麵了嗎?”

“……”

程幼雪握緊小勺,強迫挺直的脊背暗暗發痛。

她突然想到以前在網上看到的圖書館三十秒的故事,當時隻是唏噓,卻不想有朝一日自己也成了其中“一員”。

程幼雪放下了小勺,抬起頭,說:“我們分手吧。”

梁逸之瞳孔劇烈一顫,隨即漫開的水霧將他的眼睛染紅。

“幼雪,真不是你想的那樣!”他激動道,“我沒做過任何對不起你的事!我可以發誓!”

程幼雪平靜地問:“難道非得是睡在一起了才叫‘對不起’嗎?”

“……”

其實從剛才看到梁逸之對那個女孩露出笑容時,程幼雪就已經決定分手了。

或許梁逸之沒有撒謊,他和女孩真的沒事,隻是舉止親密了一些,但眼神是騙不了人的。

梁逸之的眼裡有那個女孩。

而程幼雪不能允許她的男朋友眼裡存在彆人。

“你做過什麼,又想過什麼,你自己最清楚。”程幼雪說,“不要自欺欺人了。”

說完,她拿起包準備離開。

腕上的手鏈掛了下包帶,她皺皺眉,想把手鏈撕扯下去,這時又聽——

“你也沒有多愛我吧。”

梁逸之抹去眼淚,神情變得生冷了幾分。

“你從來都不需要我。”他說,“沒有我,你也可以過得多姿多彩。可我呢,一個人在國外,身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梁逸之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極度缺乏安全感。

他認為的異地戀,是時時刻刻抓心撓肝的思念成疾,見不了麵,每天的通話裡就應該充滿不舍和眷戀。

可程幼雪不是。

她在電話裡和他分享的都是她每天充實的生活,是她今天看了什麼好書、聽了什麼好音樂,又或者是去哪裡做了誌願者……她從來不提她是否想他。

梁逸之時常懷疑,自己就算不回國了,程幼雪也不會怎麼樣吧?

他寒假沒有回去,她不就一點兒脾氣都沒有嗎?

甚至當初他出國,她也並沒有很難過傷心,和他說話時,嘴角還帶著笑。

類似這樣的念頭在心中不停堆積,梁逸之希望被人需要和依賴的感情找不到釋放的出口,他就不由自主把善意給了彆人。

但僅僅隻是善意,梁逸之不認為那是背叛。

程幼雪做夢都沒想到梁逸之會是這樣想的。

她猜測可能是因為寂寞、因為跨越千裡,卻獨獨沒想過他是因為認為自己不在乎他。

也許吧。

她沒讓梁逸之感受到她的在意。

隻是程幼雪想起梁逸之登機以後,自己偷偷跑去衛生間哭;想起自己參加誌願者活動摔傷膝蓋,為了不讓他擔心,也和他笑著說趣事;想到為了這次的驚喜,苦苦期待了那麼久、準備了那麼久……

她覺得自己很可笑。

程幼雪壓下心頭的酸苦,站起身,想說什麼,卻發現似乎也無話可說了。

她從咖啡館出來,梁逸之沒有追,呆呆地坐在原處。

店外,和梁逸之舉止親密的女同學也在,她看到程幼雪,躊躇著,慢慢上前。

“你好。”女孩小聲說,“我知道現在解釋你不一定會信,但我和梁同學確實隻是同學。你千萬彆誤會。”

程幼雪看了看女孩。

五官柔和,眉眼婉約,是個很清純的姑娘,就是膚色略顯蒼白,看起來虛弱無力。

程幼雪說:“你好,請問您怎麼稱呼?”

“我叫謝以檬。”

程幼雪點點頭:“謝小姐,我有眼睛,會自己看。現在的情況是我和梁逸之已經分手了,至於你和他的關係如何,與我無關。”

說完這話,程幼雪仍然保持著禮儀,向謝以檬頷了頷首,才離開。

而等她拐過街口,眼淚洶湧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