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幼雪買了當天的機票又飛回海城。
將近兩天沒合眼,回到寢室,她蒙頭就睡,一睡就是十幾個小時。
顧筱琪不敢叫她,隻有韓惜給她挖起來過一次,逼她喝下一杯加了糖的溫水,她喝完之後就又睡了過去。
這一覺,她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裡,她回到高中時代,見到了那時的梁逸之……
初見梁逸之,是在一次舞蹈排練結束後。
程幼雪是北城一中舞蹈團的領舞,每周都要去舞蹈教室練習。
有一段時間,舞團裡每次彩排完,都可以喝到來自小賣部的各種飲料。
有同學說是團裡誰誰的哥哥給大家送福利,同學們嚷著讓這位哥哥露個麵,她們好道謝,哥哥倒真是來了,就是還附帶了一個梁逸之。
那天陽光很好,灑滿了教室。
梁逸之插著口袋踱步進來,因為沒換鞋,他不敢往裡麵走,就在門口徘徊,眼睛尋找著什麼,一遍又一遍。
終於,看到想見的那個人,男孩展顏一笑,露出兩個大大的酒窩。
自那之後,程幼雪在學校裡時常“偶遇”梁逸之。
操場、辦公樓、教室外的過道,最明顯的是在籃球場,隻要程幼雪經過,梁逸之就會火力全開,各種三分球、搶籃板,惹得同學們連連尖叫。
看著男生如此賣力的表現,程幼雪感知到什麼。
但少男少女都擅長藏著心事,誰都不會主動驚擾。
程幼雪和梁逸之真正建立聯係,是在高二寒假的某一天。
梁逸之有一個念法律係的姐姐,對方假期期間在程幼雪媽媽寧禕的律師事務所實習。有一天,梁逸之幫他姐姐去程家送資料,遇上了正在發燒的程幼雪。
程家當時沒有人,程幼雪的爸爸媽媽都忙著工作,家裡阿姨也有事請了假。
梁逸之看到程幼雪臉燒得泛紅,堅持送她去醫院,之後又陪著程幼雪輸液,幾乎一整天都守在她身邊,寸步不離。
而那天,是梁逸之爺爺八十歲大壽。
梁逸之回家後被梁爸爸臭罵了一頓,又打了一頓,關了禁閉。
等他能出來了,他第一時間給程幼雪打電話,問她身體好些了嗎?還難不難受?
程幼雪向他道歉說連累他了,梁逸之隻回了一句話:“你沒事就好。”
至此,少男少女的心事再藏不住。
高考一結束,梁逸之向程幼雪告白,程幼雪沒猶豫就答應了。
那個暑假,他們一起看電影、一起去遊樂園、一起享受美食,和喜歡的人在一起,仿佛再平凡的小事都變得幸福有意義。
出國前,梁逸之說他畢業以後就回來陪著程幼雪,再也不和她分開。
程幼雪信了,夢也醒了。
*
五一假期轉眼過去。
生活繼續,學業繼續,程幼雪該上課還是得上課。
顧筱琪和韓惜自然都知道她失戀了,但她們誰都沒提過什麼,和往常一樣陪著她,顧筱琪還時不時講笑話逗她。
這樣的體貼讓程幼雪感動。
周三上午,有一節體育舞蹈課。
程幼雪和顧筱琪照舊提早一會兒到的體育館。
館內學生不多,遠遠的,程幼雪瞧見周述站在一邊。
兩人隔空對望了一瞬,周述的視線有往她這邊落,但又落的不太實。
程幼雪沒有上去打招呼。
開始上課。
劉老師重點說了幾個動作要領,然後還和以前一樣,放音樂,以大家練習為主。
程幼雪又不得不和周述麵對麵站著。
她低著頭,雙眼空洞地盯著自己的鞋麵,前奏都過了,周圍同學們已經跳上了,她還沒反應過來要進舞步。
直到周述的手出現在她眼前,她才回過神。
程幼雪看向周述。
周述的目光輕輕觸了觸她的,又躲開。
睫毛微顫,他抿著唇,似乎是有什麼話說不出口,那隻舉在半空中的手,就這麼傻傻的,執拗地等待著。
過了會兒,程幼雪把手搭了上去。
他們錯過太多動作,前麵跳得混亂無章。
好幾次,程幼雪踩到周述的腳,周述全不在意,隻是碰著她肩膀的手變得小心再小心,給予她平衡支撐,以免她扭到。
程幼雪能感受到周述的謹慎,可她做不到像以前那樣麵對他。
周述是梁逸之的朋友,不是她的。
不管周述如何看待她與梁逸之的分手,她見了他,都是尷尬。
而且,程幼雪也克製不住她的“壞心眼”,她總會懷疑周述會不會早就知道什麼?但為著梁逸之是他朋友,就幫朋友瞞著,看她的笑話。
這樣的念頭一勾起來,程幼雪就沒辦法再客觀地思考。
一遍舞跳完。
劉老師走到台上,說:“有些同學,我就不點名了。都上了好幾節課了,該有點兒樣子了。我不管你們最後是不是要代表學校表演,期末考核我可不含糊。都認真跳!”
然而,第二遍、第三遍,程幼雪還是無法集中注意力,時不時就踩周述一下。
待到中場休息,程幼雪提出了要換舞伴。
劉老師一直非常喜歡程幼雪。
原想著她專業出身,和她搭的男生也高大英俊,兩人到時歡迎儀式領個舞,再合適不過。
可今天他們不僅配合得一團糟,程幼雪現在還要換舞伴,這是鬨什麼?
“都跳這麼久了,現在換?”劉老師皺著眉頭,“為什麼?”
程幼雪張張嘴,周述站出來說:“老師,是我的問題。”
“你的問題?你是哪裡有問題?”
“我……”
“不關他的事。”程幼雪說,“劉老師,我和周述跳不合適。他太高,我跳著彆扭。”
“……”
之前那麼多課怎麼不見你們彆扭呢?
劉老師問:“那你想和誰換?”
程幼雪看了眼顧筱琪,顧筱琪立馬接話:“和我。劉老師,我和幼雪換。”
劉老師打量顧筱琪:“你多高?”
顧筱琪挺胸抬頭,再偷摸抬了點兒腳後跟,說:“我比幼雪至少高兩厘米。”
“……”
劉老師猜不透這群男生女生的心思,一個個的主意正得很,哪兒哪兒都是事。
她懶得再管,鬆口叫他們隨便吧。
程幼雪謝謝老師,和顧筱琪互換位置。
離開周述身邊時,她餘光瞥見他低垂著眼睫,板直的背脊似乎矮了點兒。
下課後,顧筱琪來找程幼雪,程幼雪讓她等一下。
程幼雪叫住周述,把之前他給自己的刺繡勳章還給他。
旁的也不必多說,她低聲道:“你自己給吧。”說完,便轉身去找顧筱琪了。
周述在原地站著。
朱旭瞧他動也不動的,試探著問:“周述,你沒事吧?”
周述緊抿雙唇,看都沒看手中的勳章,隨手扔到了垃圾桶裡。
*
程幼雪在海城大學沒有過去的朋友或同學。
但這不代表學校裡除了她,就沒有從北城一中畢業的學生,有些人,程幼雪不認識,但他們認識程幼雪。
不僅認識,他們也都了解程幼雪和梁逸之的關係,畢竟是北城一中最有名的一對帥哥美女,不知道才奇怪。
沒過幾天,這些人就從彆處得到消息——程幼雪和梁逸之分手了。
一時之間,喧囂塵上。
這裡除了有那些北城一中的學生在四處宣揚以外,還有就是程幼雪和梁逸之本身在海城大學就有一點知名度。
事情得追溯到去年的十一黃金周。
當時海城大學的大一新生還在軍訓,梁逸之因為太想念程幼雪,不遠千裡飛回來看望,還帶著520朵玫瑰花在方陣隊伍前等程幼雪。
這件事在各學院引起不小轟動。
不少女生都羨慕程幼雪能有個這麼愛她的男朋友,誇他們郎才女貌,是絕配;自然,也有一些人唱衰這段感情,認為異國戀都不會有好結果,還說秀恩愛死得快。
這不?
時隔半年就應驗了。
同學們議論紛紛,有八卦的,有惋惜的,也有幸災樂禍的,程幼雪走在學校裡,沒少受人指指點點。
就連顧筱琪私下裡都聽到過。
氣得她衝上去就要撕這些大嘴巴,韓惜攔住了她。
“嘴長在彆人身上,沒用的。”韓惜說,“惹這種人乾嘛?”
“那就讓他們這麼說幼雪?什麼活該、假清高的,一個個的,張嘴就瞎說是吧!”
韓惜冷哼:“世道就是這樣。你要麼打他們一頓,用拳頭叫他們乖乖閉嘴。要麼就忍一時風平浪靜。”
下午,程幼雪去圖書館查資料。
自習室坐滿了人,她實在找不到空位,去了樓梯間。
樓梯間是“第二自習室”,不少學生排不上自習室就會來這邊,有的還自備坐墊,在台階上一坐就是一兩個小時。
程幼雪找了個相對人少的角落,靜下心看書。
可沒過多久——
“你們都聽說公管學院那位院花的事了吧?”
“能沒聽說嗎?”
“你們說早知道會分,之前乾嘛搞那麼高調?現在大家都知道了,多難堪。”
“戀愛腦唄,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
“她一看就是那種仗著自己長得還行,就以為世界都該圍著她轉的,這下可……”
“砰”地一下,程幼雪合上書,想上去理論幾句。
剛邁上台階,又聽有人咳嗽了一聲。
她順著聲音看去,周述站在了那三個竊竊私語的女生麵前。
女生們看著周述,有人問:“同學,你是有什麼事嗎?”
周述清潤的聲線少見地透出涼意:“圖書館是公共區域,請不要打擾彆人。”
女生一聽,說你誰啊要你管,然後又罵了句神經病,打算離開。
周述一步跨過去,擋住她們的去路。
他素來溫和的氣場這會兒消失不見,冷冰冰的目光,給人一種強勢的壓迫感。
“隨意在背後議論彆人是不道德的。”他說,“還請你們不要再信口胡說。”
“……”
三個女生覺得眼前這人莫名其妙,但心裡又有些心虛和害怕,沒敢還嘴,臊紅著臉走了。
周述這次也沒再阻攔,他拿起放在地上的書包和書,用手撣撣書上的細灰,也準備下樓。
這一轉身,對上了程幼雪的眼睛。
自上次體育舞蹈課換舞伴之後,他們就沒有過接觸了。
這會兒突然相遇,兩人誰都沒有開口,但誰也都沒有裝作視而不見。
周述捏著書的手暗暗使力,他很想和她說些什麼,但無從開口,更沒資格和立場開口。
良久。
當他看到她要離開時,到底還是沒能控製住,說了一聲“請等一下”。
周述走下樓梯。
每走一步,他都在想他該說什麼好?
他知道他的話無足輕重,也安慰不了她什麼,可什麼都不說,他又做不到。
可就在他一步步靠近她,看清楚她的臉時,那些預想中的言語全部化為了喉頭一哽,一個字都擠不出來。
——她瘦了。
周述感覺自己的心臟被狠狠地擰了一把,再多語言都是蒼白。
程幼雪沒想到周述會朝她走來。
體育舞蹈課的事,她的做法很傷人麵子,她以為周述心裡肯定會不高興,可剛剛聽他那樣維護自己,她又責怪自己小人之心。
“給。”程幼雪遞出紙巾,“擦擦手。”
周述稍抬起頭,眼裡有細碎光亮,他接過紙,嗓音低啞:“謝謝。”
午後陽光不錯,穿過窗子映射在地麵上。
他們靜靜站著,中間橫著一道光線形成的光柱,清晰分割開彼此的界限。
周述將手上沾著的灰擦乾淨,程幼雪又開口道:“周述,以後再見麵,你就當不認識我吧。”
周述猛地一怔,手中紙巾掉落在地。
“我可以問為什麼嗎?”
程幼雪說:“看見你,我會想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