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藏(1 / 1)

靠著這杯熱玫瑰茶,程幼雪神采奕奕回到了宿舍。

寢室裡一個多月沒有人住,打開門,屋子陰沉沉的,一股潮濕的木頭味和嗆鼻的灰塵,撲麵而來。

顧筱琪開窗通風,程幼雪找出她留在抽屜裡的香薰蠟燭。

“我還挺想念這個味道的。”顧筱琪湊過去狠狠吸了一口,“就是價格太可怕了。”

程幼雪笑了笑:“貴有貴的好呀。這個牌子又新出了彆的味道,回來你聞聞喜歡不喜歡,喜歡我就多點新味道。”

顧筱琪開心:“好啊!我來選!”

在和人的相處上,程幼雪有一點特彆好:沒有優越感。

儘管家裡條件殷實,她本人也足夠有資本,可她既不高高在上,也不虛偽做作,凡事大大方方的,反而叫人覺得心裡舒服。

程幼雪和顧筱琪邊聊天邊收拾行李。

顧筱琪鋪完床單想歇一會兒,坐下嘬了幾口奶茶,大概是喝人家的嘴短,她又誇了周述好幾句,還說——

“我聽張昇提過一次,說是周述父母都不在了。”顧筱琪問,“是真的嗎?”

程幼雪動作一頓,點了點頭。

周述七歲的時候,他的父母外出辦事,在山拗口遇上了一個不知打哪兒來的醉漢。

醉漢瘋瘋癲癲往周述父母的電動車上撞,山裡當時剛下完一場雨,地上一片泥濘,周述爸爸怕傷到人,躲避過程中,車胎打滑,連人帶車滾到了山下。

搜救隊找到人的時候,早已經涼透了。

在這之後,周述就和爺爺相依為命。

可惜沒過幾年,周爺爺也因病去世,周述成了孤兒,靠著教育部門和社會上好心人的資助才能繼續生活和念書。

“太不容易了。”顧筱琪聽後長歎口氣,“我都不敢想這事兒要是放我身上,我得什麼樣子。”

程幼雪輕“嗯”一聲。

她知道這些,是那時他們一中的教務主任會用周述的事跡來激勵學生們。

大家聽了後,也和顧筱琪一樣,不免暗暗對比,心生同情,看向周述的目光帶著憐憫。

可程幼雪認為周述恐怕一點兒也不覺得這些是他的“事跡”。

她記得有段時間,周述經常代表優秀學生演講,他本人是一次也沒提過他的遭遇的。

顧筱琪吃掉最後一顆珍珠,又說:“那也怪不得他性格有些內向了,他高中時得比現在話還少吧?”

這個的話,程幼雪就不清楚了。

她和周述中學時代幾乎沒有交集,對周述的印象始終停留在他是位勤奮刻苦的好學生上,再多的,也就是老師特彆喜歡叫他演講了。

而能讓這抹印象稍微變得豐滿些的,是她見過周述和梁逸之打過幾次球。

可即便是打球,周述的存在感也很低。

他不像梁逸之擅長三分球,投出一個球贏來滿場喝彩;也不像個彆魁梧的體育生,會灌籃、搶籃板,跳躍力叫人咋舌。

她聽梁逸之說,周述打的位置是後衛,負責控球,不管得分。

程幼雪不懂這些。

她和周述真正意義上的認識,是在高考後的同學聚會上。

那天來了很多同學,哪個班的都有。

程幼雪和梁逸之剛確定戀愛關係,是全場的焦點,大家幾乎是圍著他們轉,一會兒讓他們情歌對唱,一會兒讓他們分享戀愛心路。

梁逸之一直替程幼雪擋著,被灌了好幾次酒,等終於把這些好事的同學轟走,他倆就在角落待著。

梁逸之說了好多情話。

他保證隻要念完四年本科,和家裡有個交代,他絕對不在國外多待一天,會立刻回到程幼雪身邊,以後再不分開。

程幼雪聽得心裡酸澀不已。

其實,最好的辦法是她也出國。

可一是她爸爸的職位敏感,她要是出國留學,會非常繁瑣麻煩;二是她想學的專業,國內就有頂尖的,非要到國外去鍍所謂的金,實在沒必要。

分彆成了必然。

程幼雪知道梁逸之因為不想出國,和家裡吵了好久,她不想他走得不安心,隻能強顏歡笑。

“知道了,知道了。你都說幾十遍了。”程幼雪說,“我們也不是分開四年啊,不是還有假期?”

梁逸之用力點頭:“假期我肯定回來!”

聚會最熱鬨的時候,好多同學揪著一個麥克嚎唱,快要掀翻房頂。

梁逸之牽著程幼雪的手,一路護著她彆被那些群魔亂舞磕碰,來到了包廂裡的另一個角落。

程幼雪這才注意到那裡還有個人。

男生穿著素白的T恤,背挺得板直,包廂裡燈光昏暗,也掩蓋不住那條運動褲的舊感——一看就是反複洗過太多次的。

他坐在最外層的沙發邊,默默無言,安靜得好似與周圍的喧囂哄鬨完全割裂開,也沉默得仿佛融入了環境之中,成了背景板。

“周述!”梁逸之大喊一聲。

男生頓了兩秒,轉過頭。

梁逸之給程幼雪做介紹:“這是周述,我哥們兒。不出意外,你倆一個大學。以後你在學校有什麼事,找周述幫你。”

程幼雪看向男生,笑著衝他打招呼:“你好,我是程幼雪。”

周述嘴唇動了動,站起身,然後……

記憶驀地卡住了。

程幼雪一時記不起來後續,寢室外這會兒又傳來說話聲,更是打斷了她的思路。

“那胡老師就不來了?”

“不來了,她的班都勻給其他老師帶。”

“那怎麼分配啊?”

“這個……”

顧筱琪也聽見了,但隻聽了個一知半解,她敞開門:“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說話的兩個人是新傳學院的學生,來走廊這邊打水,見有人也想八卦,很自然進了程幼雪她們屋。

“你們剛才說的胡老師是哪個胡老師?”顧筱琪問,“不會是我們學院的吧?”

女生說:“不是。是——你們屋好香啊,是什麼味道?”

程幼雪回道:“我點的香薰。你們吃零食嗎?”

她拿出從家裡帶的巧克力和曲奇,兩個女生一吃來,沒再追問香薰,說起正題。

她們口中的“胡老師”是學校教體育舞蹈的胡老師。

胡老師寒假期間查出懷孕了,家裡人讓她回家保胎,一直到生產之前,都不來上班了。

“這和咱們有關係?”顧筱琪不太明白。

程幼雪和顧筱琪以及她們麵前的兩個女生,大一選修課修的就是體育舞蹈,但都不是胡老師的班。

“怎麼沒關係?”女生說,“胡老師手底下帶的都是男生,她的班勻過來……”

顧筱琪一驚:“咱們要和男生跳舞啦?”

以前,海城大學的體育舞蹈課就是男女混跳,也本該如此。

可有些男生過於積極好學,一到係統搶課的時候,百招齊出,拚得你死我活,有的計算機學院的學生還敢黑學校係統。

校長一氣之下,決定效仿隔壁理工,規定體育舞蹈以後男的和男的跳,女的和女的跳。

這些年,但凡從體育館舞蹈教室的玻璃房外經過,就可以看到一堆男的在那裡生無可戀地邁著魔鬼的步伐。

這次要是又能男女混跳,學校裡肯定得熱鬨一陣兒了。

“幼雪,你說咱們班會分來男生嗎?”顧筱琪問,“那我不就沒你教了?”

程幼雪想了想,說:“這事不還沒定下來嗎?再說了,咱們班人數夠多了,老師哪裡教得過來?”

顧筱琪覺得也有道理,她們和新傳學院的同學又聊了會兒彆的,對方便回去了。

程幼雪繼續收拾行李。

她拿出衣服往櫃子裡掛,一個沒留神,手鏈在櫃門上劃了一下,她趕緊查看,見手鏈沒有被刮花,放下心來。

等衣櫃整理得差不多,程幼雪瞥到桌上那半杯玫瑰茶,又想起來之前自己的回憶還差了個結尾。

梁逸之給她和周述做了介紹,她問候周述,而周述的反應是……還是想不起來。

估計是應了一聲吧。

*

周述拎著咖啡回到宿舍。

另一位室友朱旭也回校了,正和張昇說話。

聞到咖啡的香味,張昇迎上去抱了抱拳:“多謝兄弟。”

周述給朱旭也遞去一杯,朱旭雙手接過,靦腆笑道:“我帶了我媽做的臘腸,村裡的家鄉風味,你們待會兒嘗嘗。”

“謝謝阿姨。”周述說完,去了桌位那邊卸下書包。

他桌上的書已經快要堆不下,有些看完也抄完的,他都整理到了一邊,準備在規定期限之前還回圖書館。

朱旭每次看到周述的那些書,就會生出強烈的緊迫感。

他也是從小地方一步步考出來的,自認在學習上足夠努力,可和周述相比,卻是小巫見大巫。

“周述,上學期的英語筆記你能再借我看看嗎?”朱述放下咖啡,小聲詢問,“有幾個地方的語法,我還是不太明白。”

周述點頭,翻找筆記。

張昇咂咂嘴:“旭,你怎麼不找我借呢?”

“……”

朱旭推推鏡框,心說您也得有筆記啊。

他們502宿舍是個“組合”宿舍。

朱旭漢語言文學,張昇廣告學,周述水利水電工程,還有一位學的建築設計,四個人是四個學院甩出來的姓氏末位“小可憐”。

因為所學不同,大家能湊一起學習的科目少得可憐。

英語是最大的重疊,而周述的英語筆記就是他們宿舍的第一搶手貨。

張昇說:“述,借完旭也借借我唄。”

“你還看筆記?”朱旭疑惑,“你不是說‘及格有命,成績在天’嗎?”

張昇一臉高深莫測,雙手合十:“天機不可泄露。”

“……”

朱旭嘟囔:“肯定又是放枕頭底下借運氣。”

周述的英語筆記夾在一眾書籍中,一時半會兒不太好找。

隔壁經管宿舍的這時候又來求幫忙,說是電路故障,需要周述江湖救急,周述隻好給朱旭指了一片位置,讓他自己找。

朱旭找得小心,怕給同學桌麵弄亂了。

終於看到筆記一角,他沒敢直接抽,而是搬開上麵壓著的書,想慢慢來。

這一動,一張類似宣傳卡片的東西從書縫裡滑出來。

朱述撿起來看看,上麵不知道寫的是哪國文字,不是英語,也不是法語,圖案則是幾條不同顏色的手鏈。

周述看手鏈乾什麼?

肯定是從哪裡接的小廣告,用來當書簽了吧。

朱旭未做他想,將卡片插回去,拿走了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