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藏(1 / 1)

程幼雪回個消息的工夫,車子開過了進校的大門。

調頭的紅燈超過150秒,她沒讓師傅再折返回去,改在西門下了車,打算步行回宿舍。

今天是海城大學開學的前一天。

經曆了一個冷清的寒假,此刻道路上不是返校的學生,就是送學生返校的家長,熱鬨得像是趕集市。

程幼雪接過師傅遞來的行李箱,微笑致謝,去了人行橫道等綠燈。

初春時節,路邊的白玉蘭含苞待放,花骨朵隨風搖擺。

程幼雪站在樹下,桃粉色的短款針織衫,材質細膩柔軟,搭配白色直筒褲,長腿細腰,比例完美,再加上那一張明豔動人的臉,整個人好似一支盛開的荔枝玫瑰,嬌美優雅,讓周圍的盎然都失了光彩。

就是——有點兒冷。

三月初的海城雖然比北方有春意,可這氣溫也還沒有大幅度回升。

程幼雪忍著想要吸吸鼻子的衝動,她一向愛美,是個出門倒垃圾也要穿戴好的講究派。

這點兒嚴寒,無所畏懼。

她雲淡風輕地拿出手機,想在宿舍群裡說一聲她快回去了。

這時,兩個幫孩子送行李的家長急匆匆從等燈的人群中穿過。

“借過一下,借過啊。”

程幼雪後麵的女同學戴著耳機沒聽見,等家長到身前了才曉得避讓,慌亂之下,擠著程幼雪推搡了幾下。

程幼雪也沒防備,頓時失了平衡,往前撲去,眼看要被自己的行李箱絆倒,一隻手及時扶住了她。

沉穩,寬大。

掌心微熱。

莫名給人一種踏實安全的感覺。

程幼雪鬆了口氣,站好轉過頭,那人也鬆開了手,並向後退開一步,留出她和他之間禮貌合宜的社交距離。

“真是多虧你了。”程幼雪莞爾一笑,梨渦淺現,“周述。”

男生垂下眼眸。

清俊的麵容,高高的個子,背脊挺得板正。

他穿著樸素的牛仔褲、白T恤、白球鞋,外加一件簡單乾淨的天藍色衛衣,單肩背著的黑色書包,下方鼓出一角,因為常年被大量書籍壓著,那裡的布料明顯偏薄,起了絨絨的毛邊。

“你這是從外麵回來?”程幼雪問。

話音剛落,又有幾個家長搬著東西經過。

程幼雪有些不耐地蹙了下眉。

其他學生也都怕了,紛紛躲開,唯獨周述往前靠了靠。

三四波人接連穿行,有的抱著巨大的紙箱,張牙舞爪,棱角鋒利。

周述巋然不動,身體仿佛一棵堅實可靠的大樹,阻隔開外界的乾擾,小心翼翼地在女孩肩上投下微薄蔭涼。

等人走過,周述重新退回去,一開口,低沉的嗓音裡含著悅耳的清潤:“去市裡辦些事。”

程幼雪再要接話,先收到了一條微信。

她說了句不好意思,專注去看手機。

周述見她一邊打字,一邊揚起一抹不太明顯卻足夠甜蜜的淺笑,猜到了手機對麵的人是誰。

他低下頭看向彆處。

回完消息,程幼雪臉上依舊掛著笑容:“我跟逸之說碰到了你,他問寄給你的書收到了嗎?”

程幼雪、梁逸之、周述,以前是高中同學。

周述是從偏遠山區走出來的省狀元,趕上幫扶政策,進入了北城一中;之後,也是不負眾望,高考成績還沒出來,國內各類top院校就瘋狂爭搶起這株好苗子。

麵對那些遞來的橄欖枝,周述最後選擇了海城大學的王牌專業:水利水電工程。

巧的是,程幼雪想念的公共管理,也是海城大學的強項。

於是,兩人又成了大學同學。

周述沉篤內斂,不太能和同學們打成一片,中學時代在學校裡基本是個獨行俠。

隻有和梁逸之,兩人不僅同班過一年,還經常打球,關係一直不錯。

不然梁逸之也不會在出國前,托周述多關照關照他的女朋友,還時不時地麻煩人家幫忙拿一些不方便取的快遞。

作為答謝,梁逸之在國外看到不錯的物理或數學書籍就會寄給周述。

“收到了。”周述頷首,“謝謝他費心。”

程幼雪笑笑:“該我們謝你,幫了我們那麼多。”

周述的睫毛輕輕顫了兩下,沒來及應承,就聽有人叫了一聲“幼雪”。

程幼雪也聽到了,回過頭,看見不遠處向她揮手的顧筱琪。

顧筱琪拉著箱子跑得飛快,一路火花帶閃電,衝到程幼雪麵前一把抱住,說:“我就說我不可能看錯!你這背影太好認了,跟海報似的!”

程幼雪三歲練舞,從體態上看,是比較好辨認——所有人裡最出挑的那個。

“你跑這麼快乾什麼?”程幼雪笑道,“咱倆一會兒不就見了?”

顧筱琪笑嘻嘻說想她了,看到一旁的周述,打了聲招呼,跟在顧筱琪後麵的張昇也慢悠悠過來了。

說來也是有緣。

程幼雪和周述是高中同學,又有梁逸之這個紐帶,而程幼雪室友顧筱琪和周述室友張昇是同鄉,兩人上學期剛入學那會兒通過老鄉會認識的。

關係網算是聯結上了,幾個不同班、不同係,甚至不同學院的學生,倒都相識。

“她看見程同學,我看見你。”張昇衝周述挑眉,“你背影也不錯。”

“……”

既然遇上了,四人結伴回校。

校園裡,像他們這樣同行的學生有很多,大家都有說有笑的。

畢竟剛過完一個年,家裡能貢獻的八卦隻多不少,有的比春晚小品還要精彩。

顧筱琪就說她有一個表姐今年被逼婚逼得快瘋了,光初六一天就見了二十多個相親對象,嗓子都聊啞了。

張昇問相上了嗎?

顧筱琪遺憾表示:不僅沒相上,現在都還是寶娟嗓。

張昇聽了直笑,也加入聊天局。

張昇外號張半仙兒,最喜歡講那些玄學的事,一講起來沒完沒了。

說到關於正月期間提升運勢的小妙招,程幼雪聽得認真。

顧筱琪小聲問她還信這個?

程幼雪不置可否,但覺得有意思是真。

她聽到不理解的地方,會歪歪頭請教為什麼?聽到玄之又玄的地方,表情又有些小緊張。

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靈動鮮活。

周述跟在他們三人身邊,一句話沒插過。

後麵又聊到首飾佩戴事關財運,張昇眼尖,瞧見程幼雪手腕上的鏈子,建議:“程同學,左進右出啊,還是戴左手好。”

程幼雪舉起手腕:“可不都說男左女右嗎?”

“這個嘛,”張昇摸摸下巴,“也不能說不對。但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像首飾的材質和屬相也得看合不合呢。我看你戴的這個貌似……”

“誒?”顧筱琪打斷,“幼雪,這條手鏈不就是你之前關注的那條限量款嗎?”

程幼雪眉眼染笑:“新年禮物。”

顧筱琪秒懂,羨慕道:“你男朋友對你真是有心啊。”

程幼雪笑意更深。

從小到大,她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

對於收禮物這種事,不好的,自是完全看不上;好的,也不是隻能有好,還得看心意、看寓意、看符不符合她的審美和品味。

否則,再貴的東西,她也是不屑一顧。

這條小眾品牌的手鏈,程幼雪原本是要自己買的,隻是純手工製作的東西,工期不定,一時沒能買上。

誰想,梁逸之竟然把它作為新年禮物送給了她。

這份用心和在意最令她感動。

張昇也有耳聞程幼雪的男朋友:妥妥高富帥一枚,兩人高中相識,感情特彆好,高富帥隔三差五地千裡送驚喜,沒少讓周述做他們愛的快遞員。

杵杵身邊的人,張昇問:“你說咱們什麼時候也能鐵樹開花啊?”

周述低眸沉默。

張昇習以為常,嘖嘖搖頭:“算了,你不是鐵樹,是鋼樹。我還是傳授你幾招提升學業運的法子吧。”

“……”

“周述還提升?”顧筱琪期末那會兒路過水利土木學院的榮譽牆,還看到周述在上麵貼著呢,“我比較需要,你跟我說!我聽。”

兩人到一邊嘀咕起來,一個敢教,一個敢信。

程幼雪看向安靜了一路的周述,問:“我聽逸之說你進你們係的實驗室了?”

海城大學水利水電工程係的學生將來多半是專家級人才。

周述才讀大一就能進實驗室,除了能力足夠出色以外,看來也是國家要重點培養的對象了。

程幼雪對工科不太感冒,不過她家裡有位長輩是從事這方麵工作的,她不禁問:“那你現在確定好方向了嗎?農田水利還是水力發電?”

聞言,周述愣了下。

他沒想到她會這麼問,很少有人願意了解這些枯燥的東西。

周述忍不住看去一眼,女孩的肩膀隱隱瑟縮,被風吹亂發絲在空中飄舞,她伸手撥了撥,指尖繞過發紅的耳垂。

移開視線,周述挪了兩步:“主攻防洪。”

這又輪到程幼雪驚訝。

她還以為周述會學習就業麵廣的領域,不過——

“防洪好。”她看著周述,笑眼彎彎,“可以減少災害損失,還可以救人。”

周述抿抿唇:“謝謝。”

七聊八聊說了一路,過了海城大學的地標建築靜思碑,顧筱琪說前麵是充值飯卡的辦公樓,想讓程幼雪陪她去一趟。

周述和張昇的宿舍和辦公樓不同方向,大家就在這裡告彆了。

進入辦公樓,程幼雪瞧身邊也沒外人,狠狠吸了下鼻子,又揉了揉發僵的耳朵。

真是凍死她了。

剛剛他們走過的地方大約是風口,冷風狂吹,好幾次,她都覺得自己馬上要徹底垮掉,流下悔恨的鼻水。

“你彆忍著嘛。”顧筱琪遞去紙巾,“我小時候有一次就是,一直憋、一直憋,最後憋不住打出一個好大的噴嚏,噴得我爸滿臉都是。”

“……”

程幼雪想象了下那幅畫麵,下意識捂住了口鼻。

這個時候來充飯卡的學生不在少數,蛇形隊伍在辦公室裡繞了好幾圈。

程幼雪陪顧筱琪看了會兒綜藝,時間過得也快。

看到一半,顧筱琪想起個事兒:“對了,你確定好去美國了嗎?”

“確定了。”

梁逸之這個寒假沒有回來。

他的教授正在參與一個大項目,需要助手,他好不容易爭取到這個千載難逢的鍛煉機會,實在不想放棄。

程幼雪理解並支持這個決定。

她不是粘人的性格,也認為人和人之間的關係不管多麼親密,都應該保留獨立的空間,更應該經營好自己的事業。

可理智上的支持是不假,回到感情上,程幼雪還是很想見男朋友。

他們高考後開始談戀愛,到今天,真正在一起的日子不超過三個月,其中的每一分思念都是以幾何倍增加。

再不見麵,實在難熬。

“五月初飛波士頓。”程幼雪語含期待,“需要帶什麼提前和我說啊。”

顧筱琪蹭蹭:“幼雪最好啦。”

沒過多久,隊伍排到她們這邊。

來都來了,程幼雪也順帶充一下,可機器到她這裡的時候,卡了。

“不急,咱又沒有彆的事。”顧筱琪說著,她媽媽給她打來通電話,“幼雪,我去那邊接下。”

程幼雪點點頭,在櫃台前接著等。

也不知道是誰,打開了辦公室的窗戶,一股冷風鑽進來,把她剛緩過來些的體溫又給拉下去。

程幼雪悄悄踩了幾下小碎步,翻到和梁逸之的聊天界麵。

幼不幼稚:[海城今天好冷]

幼不幼稚:[天氣預報一點兒都不準]

幼不幼稚:[瑟瑟發抖.jpg]

她以為梁逸之一定會秒回,可等了半天,消息都沒有來。

難道是睡了?

剛剛不還和她說話來著的嗎?

不過換算一下,美國那邊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要是休息了也正常。

這麼一想,程幼雪沒再發牢騷,繼續偷偷小碎步。

十分鐘後——

“同學,係統好了。”老師說,“卡給我,充多少?”

程幼雪報出數字,等辦完後,立刻逃離這個“房風洞”,出去找顧筱琪。

顧筱琪拎著一個紙袋正往回走,兩人在樓梯口碰上。

“看看有想喝的嗎?”

“什麼?”

“飲料。”

“你出去買的?”

“不是我,周述。”

顧筱琪剛才在樓口打電話,又遇上了周述。

周述說張昇想喝咖啡,他幫忙跑一趟,見自己手裡拎著給室友們買的飲料,而顧筱琪那邊空著手,他就說再去買幾杯。

“我都說不用這麼客氣,他還是去了。”顧筱琪撓撓頭,“幼雪,你覺不覺得周述這人看著不苟言笑的,實際還挺熱心?”

程幼雪點點頭。

以前沒接觸時,她也覺得周述過於沉悶,直到上學期幾次交往下來,她發現周述就是話少些,人其實很規矩,也樂於助人。

單看每次去取梁逸之寄來的那種很重的包裹,他都是在宿舍樓管阿姨那裡交涉、簽字,獲得允許後,把東西送到二樓,一點兒力氣不讓她出。

“等有機會再見麵,咱們也請他喝東西。”程幼雪說。

顧筱琪說沒問題,叫她選喝哪個。

程幼雪打開紙袋一看,冷飲熱飲都有。

看到那杯熱玫瑰茶時,她有種遇到了救星的感覺。

她立刻拿出來握在手裡,身心一下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