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
不同於其他人的擔心不解,六長老和七長老一派祥和,見怪不怪地討論著。
六長老:“還是年輕好啊。”
七長老跟著老氣橫秋地點頭:“你就這麼有把握你小徒弟能贏?”
六長老嗬嗬笑道:“老了,看不清局勢了,是輸是贏都是他自己的選擇。”
七長老潑冷水:“你可彆忘了,先前那不讓舞槍弄棍的規矩。”
六長老笑容消失。
“……靠,忘了這碼事。”
周白鑒聽完規則,下意識說道。
他倒是守所謂的規矩,將打狗棍放到遠處,就這麼赤手空拳地上了場。
烏雲壓頂,瞬間大雨如注,洗刷淨台麵上的血汙,澆得觀眾睜不開眼,卻又不想錯過即將到來的比拚,紛紛抬手遮眼。
七長老撐片大葉子,將周天拉進懷裡,打了個噴嚏,悶悶道:“你教過他拳術?”
六長老像是瞬間衰老十歲,揣著手,看著台上一言不發,神色悲觀。
答案不言自明。
七長老:“小溫濯可有的忙嘍——”
話音未落,就見台上大當家拉下衣領,露出單臂,健壯的肌肉如盤根錯節的虯龍,青筋鼓動,迅速進入戰鬥狀態。
大當家拱項縮頭,瞠目眺牙,如下山猛虎,猛地出拳。
周白鑒打算用最基礎的格擋硬接下這一拳,可光是拳風就有些令人難以招架,擊中飛來的雨滴,卻好似彈指飛蝗石的力道直敲小臂。
換成實打實的拳力,隻聽得骨裂之響,竟將周白鑒震飛數米,用腳法卸了些力度,才勉強穩住身形。
伏虎拳九式第一式,猛虎出林。
周白鑒麵露難色。
這虎頭山一把手確實名不虛傳,和那二當家不是一個層級。
動作剛勁簡潔,身法靈活拳拳到肉,似粗實細,拳、掌、爪,劈、抓,各式變化微妙,招招逼人。
周白鑒正麵攻不破無懈可擊的防守,右擺步後左插步繞至身後,進步出拳,欲擊其後腦,大當家迅速轉身,拳變虎爪捉腕裡推,腿成馬步,左手變拳,猛擊周白鑒胸口。
周白鑒側身一躲,卻不料對手拳風收放自如,拳化蝶掌,轉角度又狠又準拍中心口!
隔山打虎。
周白鑒頓時五感嗡鳴,口中腥甜噴出,短暫失去了身體的掌控,後退數步單膝跪地,捂著胸膛緩著氣力。
即便如此,那大當家也毫無輕敵放鬆之意,攻勢依舊,絲毫不給對手反擊機會,再次攻來。
周白鑒吐出血水,定定看著對方,正麵迎戰。
“怎麼回事?!”台下人忍不住驚道,“他不要命了,怎麼又變回正麵,不退不避,反貼身纏鬥,難道不知道伏虎拳最擅近戰麼?”
眾人看得緊張,卻見一記毫無預兆的鞭腿讓周白鑒尋了機會,觀察著大當家重心變換,莽攻變擒拿,以柔克剛,反手絕其脰,雖被大當家擋下,卻也讓台上攻守有了轉變的跡象。
六長老終於出聲:“雖然摸清了伏虎拳的路數,卻也難翻盤,畢竟大當家的伏虎拳變幻莫測,防守得滴水不漏。”
確是如此,在大當家看來,周白鑒力竭跡象的反擊如同撓癢般無用。
看似被動的還擊順檀中,神闕,關元等穴位一路擊打在大當家身上,致其內氣散漫,卻不足致命,因其有意護著要害,總能及時阻止周白鑒發力。
忽地又一記勾拳,大當家本想躲開,卻被正中太陽穴,這一下讓大當家眼前一花,大驚之下,不祥的預感自心中升起。
怎麼會?!
他竟然反應慢了半拍,身體裡的內力不受控一般亂竄!
不同於大當家的困惑,溫濯忽地綻開一抹笑,視線被台上人深深吸引著:“從大當家周身氣力微滯開始,身上穴位就不知不覺成了幫主排兵布陣的棋局,幫主看似落於下風毫無章法出拳腿,其實每一步都精準不亂,分毫不差地擊中需要的穴位。”
等大當家意識到不對,早就成了溫水中的蛙,不知從何破局。
顯然,大當家也想到了這點,心知不能再拖,自己絲毫無法預測那絕殺一棋會落在哪裡,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唯一的活路就是一招取命。
他出手了。
周白鑒也衝上前去——
周天忍不住閉上眼睛,胸腔裡怦怦跳的聲響更加清晰。
“隻要重擊三陽督脈之會,破傷內氣,將猛虎體內的運氣平衡徹底擾亂,就可將軍,”七長老揉揉小乞丐的頭,“很簡單的一步,睜眼吧,他做到了。”
周天難以置信地看向台上,壓抑已久的情緒終於在這一刻得到了釋放,眼角濡濕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
巨大的喜悅令他難以喊出那一句憋在心裡的話——
周白鑒,贏了!
丐幫歡呼叫嚷著擠開人群,奮力向台上那個屹立的人湧去。
圍觀者如夢初醒,他們一直沉浸在必勝的想法中,而耳邊那些乞丐的興奮卻又昭示著全然不同的結局——他們戰無不勝帶領山匪的大當家,被人打敗了。
反轉來得如此突然,他們甚至不知道這一切是如何發生的。
虎頭山,要變天了。
六長老猛地起身,看向一旁淡定癱坐的七長老。
將兵法和陣法融進點穴治病,這是濟世堂獨創秘法。
“操。”
一個兩個都是活祖宗,真畜牲啊,六長老氣得跺腳。
台下人群擁擠,溫濯將周天抱上安全的高處,足尖輕點,踏傘而去,直上高台。
雨水順周白鑒發梢蜿蜒而下,勾勒著他青灰色的臉,抬手抹了抹嘴角不停淌下的血,待發現怎麼也拭不儘後,乾脆放棄,看著朝他趕來的溫濯,緩緩一笑。
周白鑒歎氣:“要不是你來接我,我這一身毒可能撐不到走著下台了。”
溫濯單手撐傘,讓周白鑒靠在他身上:“原來幫主知道自己身中劇毒。”
周白鑒無聲輕笑:“就彆怪我了。”
“回去?”溫濯問道。
身上人泄了力道,信任的姿態帶了默許的意味。
眾人目送兩人相依離去。
不久後,虎頭山正式由丐幫接管,山中百餘人被大長老分散安排至各個崗位,虎頭山大當家張德伍任丐幫執法長老,主管幫內刑罰秩序,對大長老負責,受大長老監督。
至於剩下兩位山匪當家的……
打擂結束當日,周白鑒前腳正準備回屋療傷,衣服脫到一半,二當家後腳就登門造訪,局促中帶了點試探意味,“幫主不會出賣小弟吧?”
周白鑒這才想起來,懸賞榜上似乎確有二人,大概不知道誰給他的消息,說自己要舉報他們。
於是他笑道:“我是那種人麼?”
二當家聞言鬆了口氣。
一旁的周天掏出一張懸賞令,突然說道:“懸賞三百兩,你犯了什麼事啊?”
氣氛一變。
兩位山匪頭頭不約而同察覺到一股殺氣,二當家正要逃竄,被人一拉一按,呼吸間被反手扣在桌上,對方不知從哪來的力氣,令他動彈不得,另一邊三當家也被踢門而進的六長老製伏。
周白鑒滿臉正氣,義正言辭:“舉報逃犯,維護治安,吾輩之責。”
對不起,給的太多了。
於是乎丐幫入賬三百兩,出賬兩位預備幫眾。
方才的捉人氣力純屬受刺激後的回光返照,把人送走,周白鑒這才感到疲憊,脫掉裡衣衝洗後踏入屋中木桶之中。
熱水浸沒胸膛,一股嫋嫋升起的藥香味縈繞鼻端,令人感到放鬆。
淋雨之後的泡澡最是舒服。
房門開合,帶進一股清淡潮濕的雨後氣息,光聽腳步聲就知道來人是溫濯,周白鑒索性沒有睜眼,聽著耳邊瓶瓶罐罐被放下打開的聲音。
與蒸騰熱氣相反的溫涼覆上肩頭,沿著周白鑒結實的肌理線條緩緩遊走。
“有感覺嗎?”是溫濯的聲音。
周白鑒睜眼,半仰著頭看向他,漆黑瞳仁仿佛覆了一層氤氳水汽,溫濯低下頭,將兩人距離拉得更近,呼吸在熱氣中交纏噴灑。
“有,”周白鑒啞聲道,尾音輕顫,似忍耐似歎息,“能感覺到你在按壓,有些……有些癢。”
咫尺間低沉的嗓音酥麻鑽入耳,溫濯喉結微微滾動,總是柔和的音色染上些不清不楚的喑啞:“這是好事,說明你的左臂還有救,將毒血引出來,配合藥浴下汗去餘毒,修養半月便無大礙。”
周白鑒淺笑:“有勞溫大夫。”
“不用客氣,”溫濯柔和笑意褪去,眼裡暗潮湧動,循循善誘,“先讓我看看毒擴散的程度,左手儘力抓緊桶沿,左臂發力……不夠,再用些力……”
毒素攪動,周白鑒悶哼一聲。
“針紮進穴位可能會有些痛感,放鬆不要和我對抗。”
周白鑒額角冒了層細密的汗,但忍耐疼痛是他的強項,並不能令他失控。
流出的粘稠液體逐漸變成正常的暗紅血色,引毒完成,溫濯探了水溫,“這便好了,再待半個時辰即可出浴。”
周白鑒點了下頭,勉強睜開眼。
溫濯為他撫順發絲,“困了就睡吧,左右無事,我會在一旁盯著,時候到了叫你。”
“嗯。”周白鑒困極,幾天下來,終於肯安心沉睡。
窗外風雨飄搖,屋內一片祥和,暖意融融。
第二日,周白鑒休息得不錯,推開房門便見門外兩側立著兩列腰背筆挺的黑衫人,他愣了一下,把門關上,重新打開,隻聽外麵的人齊刷刷喊道:“幫主早!”
看來不是他打開方式不對。
這山匪還喜歡搞這種,倒是讓周白鑒感到新鮮,他謝過大家,和隊伍打頭陣的張德伍前往虎頭山考察工廠選址。
其實在最初溫淳收集到的地形圖中,周白鑒已經有了大概的規劃,此時去主要是敲定方案,看看是否有要改進的地方。
眾人剛上到半山腰,大量的垃圾廢棄坑就呈現在了周白鑒眼前。
周白鑒湊近蹲下,仿佛聞不到裡麵令人作嘔的氣味,冷靜地戴上手套,大致翻看了一下,衝七長老道:“沈長老,勞駕帶人來將這裡的垃圾分門彆類整理好,挑有用的消毒後送去工廠。”
張德伍在一旁看著兩人,待周白鑒說完,忽地開口道:“這不就是尋常廢物,還能再被使用?”
周白鑒摘下手套,站起身,給大當家大致說了說丐幫現在垃圾處理的思路和大體流程,順帶提了虎頭山綠化計劃和心念一動的填坑改造。
張德伍揣著手,在周白鑒旁邊亦步亦趨:“哦哦,原來如此。”
張德伍旁邊的小弟提醒道:“大當家。”
張德伍糾正:“叫什麼大當家。”
小弟嚇了一跳,忙改口道:“執法、長老,樹……”
“支支吾吾像什麼樣,斧頭拿來!”張德伍吼著,接過遞來的巨大斧頭,對準一旁的大樹用力一劈,從樹乾中硬掏出一個四尺左右長條鐵盒。
“周兄,此乃先皇禦賜之物,聽聞祖上在先皇雲遊四海時,接濟過落魄時期的先皇,並救他於小人陷害中,後來先皇登基不忘昔日恩情,封官進爵,賜此杆,打殺天下不忠不義之人,和咬人惡犬,”張德伍道,“屬下認為,此物甚合幫主。”
周白鑒接過鐵盒打開,一杆通體墨黑,陽光下通透似青玉的竹杖狀長棍呈於眼前,尾部綴湛藍穗,手感奇特頗有重量,似乎是某種特殊材質鍛造而成,結實異常。
祖傳不一定是真,東西倒確確實實不錯。
再看看自己那個被聞人禹削掉一節的木棍,差異立現,但那木棍好歹是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第一件隨身物,周白鑒打算將它收好放在工作室。
周白鑒掃過取寶處:“重新種一棵樹。”
張德伍:“哦哦好。”
剛被吼了一臉的小弟:“……”
他們虎頭山第一猛虎,怎麼變成了虎頭山大貓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