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台上已經比過三巡,擂鼓一響,台上一身腱子肉的男人被一拳擊暈,跌出紅線。
台下山匪百人齊聲歡呼,將衝上台的數人聲音全然壓了下去。
“還有人要來交流武藝嗎?”虎頭山三當家拍拍袖口,不緊不慢道。
一路趕來防止出現不測的丐幫眾人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若是沒有——”
“且慢!”
此話一出,引得眾人紛紛四顧尋找聲音的出處,待看清那立於人群中的少年,大家紛紛鎖定視線,叫嚷著讓他上台。
視線中心,溫淳不好意思地摸摸脖子:“我隻是輕功還勉強拿得出手,硬碰硬就不中用了。”
大家失望唏噓,對這種叫而不上的行為指指點點。
“是我。”六長老一把推開擋住他的溫淳。
見此情形,山匪群爆發出陣陣哄然大笑。
“這麼大歲數,何必逞老當益壯的威風,到時候出了人命,還要說我們虎頭山欺負人呢。”
“你們當真不知道這老頭是丐幫中人?據說他們丐幫雖然幾年前自詡第一大幫,近些年卻隻剩了這些個老弱病殘,可憐得很。”
“旁邊那位小兄弟,不如棄暗投明,入我虎頭山?”
眾人自顧自拿人取樂,卻無人見到台上的三當家微微眯起眼,死死盯住下方的六長老,麵色緊繃中帶著隱怒。
半晌,台上人開口了,雖然並未刻意拔高音量,卻立刻讓台下鴉雀無聲。
“此次比武不戰鬢白者,我虎頭山曆來壯丁居上,諸位莫要壞了規矩。”
明擺了是針對,六長老身形未動,隻問道:“還有什麼要求一口氣說出來。”
“我們比的是正宗拳腳功夫,舞槍弄棍的莫來,短時間借助外力提升功力的人,莫來。”
周天憤憤道:“先前那幾個打擂的也不見有這麼多鬼規矩,這分明是要為難我們,莫不是你們怕了,不敢應戰!”
氣氛開始劍拔弩張。
六長老倏地將周天拉回至身後,說道:“不懂事的小娃娃,心直口快了些,莫要跟他較真。”
三當家搖搖頭,笑道:“逞口舌之快罷了,丐幫,不過如此……”
天邊開始有黑雲翻湧,居高臨下的不屑視線掃過每個丐幫人,將陰天裡的低氣壓蔓延至每個人胸腔,有人沉不住氣,被挑起了火氣,三兩下躍上高台,不等六長老阻攔,冷聲道:“我來應戰!”
“好!閣下可有名號?”
那丐幫應戰者混行街巷慣了,並不理會這聲問話,憑著一股莽勁衝上前去,勢頭強猛,卻被三招之內破了防守,慘叫聲響,丐幫幫眾捂住雙目,鮮血從指縫間汩汩流出,分外瘮人。
竟是被戳瞎雙目。
其陰狠程度令人皺眉,而其山匪眾人卻連聲喝彩。
三當家目不斜視,視線鎖住丐幫六長老,語氣狠毒:“我今日就將你們丐幫通通打成殘廢,做我匪屬□□狗,看你們幫主要當縮頭烏龜到何時!”
“三弟,”虎頭山大當家終於出麵,止住他的話頭,“你累了,先下去休息吧。”
屏退三當家,大當家轉頭又對眾人說:“大家都是簽了生死狀的,生死不怨,車輪戰術就免了,這樣吧,三局兩勝,你們丐幫贏得了兩局,就可以隨意提要求,反之,若是連輸,便是大局已定,無需糾纏,如何?”
六長老麵不動聲色地環視一周,歎道:“好。”
正思考對策,忽地一聲怒喝,一道人影飛過,竟是丐幫年輕氣盛的七長老上前迎戰二當家,阻止已經來不及了,六長老隻得眼睜睜看著自己人落敗。
輸兩局,勝負已定。
丐幫上下一片低迷,仿佛被眾人的視線踩進泥中踐踏,抬不起頭。
當六長老以為結局就是這個樣了,卻聽地上躺平的七長老道:“他果真服用了藥物。”
這一句話平地驚雷,讓山匪炸了窩,不屑聲有,怒罵聲有,配著山雨欲來的冷風,讓人心寒。
沒人願意相信他們的二當家竟明知故犯,為了場擂台戰乾出這種事來。
一切的質疑在大當家上前查看,命人帶走二當家為止。
“這一局,不作數,”大當家道,“二當家鬼迷心竅,壞了規矩,已帶去受刑。”
六長老斜睨地上的人,問:“怎麼看出來的?”
七長老拍拍後背坐起身,頭頂的雜毛隨風飄搖,“好歹曾經學過醫術。”
“你方才上去隻是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想?你可想過萬一你的判斷失誤,大家的努力就要功虧一簣。”
七長老不語。
“還是那副擺爛德行,也就涉及到醫術的事能讓你提起點興趣,”六長老直言不諱,“哪裡能看出半點濟世堂的樣子。”
七長老依舊是那副半死不活的鬼樣子:“彼此彼此,唉。”
台下竊竊私語,那觀察著底下的大當家卻沒了耐性,高聲道:“若是丐幫無人,可直接認輸。”
“不讓長老上場又不讓用打狗棍法,這也不讓那也不讓,卻說我丐幫無人,”周天憋急了卻又無可奈何,“幫主那裡更讓人心急,不知遇到了什麼麻煩,可還安好。”
雲雨將至,天邊的卷雲翻湧而來。
周天:“若是幫主和六長老能上,誰該認輸還不一定呢!”
六長老接的快:“吹牛彆帶上我。”
周天:“……”
不同於小乞丐的憤懣,六長老倒沒什麼情緒波動,榮辱得失擊不破他的臉皮,這場擂台也是,能打能獲益他就上,不能上早點散,為一群蘿卜白菜怒發衝冠是他年輕時的作風,早就成追憶了。
不爭饅頭爭個屁的氣,在這繼續耗著還不如去找找周白鑒,這可比一場擂台重要得多。
正想著,忽地從頭頂傳來悶雷一般巨響,百餘人抬頭望去,皆以為是天公擂鼓,卻又驚奇發現,那響聲竟接連傳來,一下比一下敦實清晰。
最後一聲伴隨著山石崩裂的異動和令人心悸的拚上最後一口氣般的哀嚎。
擂台背靠的十數米高岩應聲洞穿。
一個血肉模糊的人破洞而出,重重砸在擂台正中央,了無生氣。
其後沙石白煙團狀散去,腳踩石洞的人發尾紛飛,麵無表情地睨視著下方的眾人,忽地扯開嘴笑了,
“看來我來的正是時候。”
圍觀者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變故,還未從肉身砸穿岩石的動靜中走出來,一時間竟無人去管那被迫當了錘頭的墨潯是生是死。
“祖宗,”六長老嘴角抽了抽,“彆裝了,快下來吧。”
周白鑒從善如流,尋了突出岩塊做落腳點,三兩下跳落地麵,不緊不慢將手上纏繞的破爛布條解開,攥了攥滲血的拳頭。
方才錘人用力過猛,不小心損壞了山匪的公物。
虎頭山大當家看著周白鑒,神情比方才麵對其餘人友善了些,“周兄這是……”
周白鑒:“大比之後,因我損壞的東西,我會儘數賠償。”
大當家:“不是說這事……”
“不是這事,那你是指,今天之後,虎頭山反正也是我丐幫的地盤了,算不上賠?”周白鑒環視一圈丐幫所在,笑得人畜無害,笑意卻不達眼底,步步緊逼,“還是指你先前對我幫眾的所作所為。”
大當家麵色冷了下去。
“既然丐幫幫主按時赴約,我等也不耽擱大家的時間了,不如就現在開始第二局。”
“恐怕還得勞駕諸位再等一會,”周白鑒忽地拔高音量,讓接下來的話清晰入耳,“聞大俠不滿其弟子所說被‘偷襲暗算’之事,今日借場地一用,想來與我比個高下,可否請大當家做個見證?”
大家這才把注意力放在了師徒二人身上,議論紛紛。
“這人什麼來曆,竟能把‘一針封喉’聞人禹惹成這樣。”
“又是個不怕死的,把人家徒弟打成那樣,瞅著樣子,該不會是想一挑二,和聞人禹打完再比擂吧?”
“笑話,他能活到第二局?”
大當家抬手,平息眾議,“可以,開始吧。”
周白鑒抱拳,抽出背上的打狗棍,起勢。
聞人禹形似不動,指尖微動間十二根極細的銀針飛速朝周白鑒周身各大穴襲去。
這一手銀針可謂凶險,十二針勢猛勁足,且根根劇毒,聞人禹曾憑這一招封住懸賞幫第十高手的周身脈絡,令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在痛苦中全身潰爛。
周白鑒借陽光反射下的細微光亮定位,並猜測可能位置,揮棍儘數擋下。
不等他停棍,又一波細針撲麵而來,周白鑒漏掉一根,隻覺左臂一麻,螞蟻啃咬般的癢痛點狀擴散,隨血液遍布整條胳膊,直至徹底失去知覺。
台下哄然,紛紛押注周白鑒必輸,周天等人也捏緊了一把汗。
台上的局勢也開始一邊倒。
空中寒光一閃,與無形銀針截然不同的有形玄寒鏢破空而來,將周白鑒用來阻擋的打狗棍割裂,勢頭不減!
這玄寒鏢用材本是太乙玄門特產,這太乙玄門奉守秩序和平衡,擅長四處出警給人主持公道,其中又以其冷麵掌門古青棠最為典型,江湖小報稱,聞人禹的寒玄鏢便是從古掌門手中騙感情騙來的。
此刻這枚牽線飛鏢刺來,周白鑒身形一側,飛鏢紮進左臂,肉眼可見那倒黴胳膊起了一層寒霜,變得青白,但也正因如此,聞人禹操控玄寒鏢的手被牽製住,等他意識到不對——
周白鑒已經逼近,聞人禹立刻單手出招,到底不如雙手靈活,一來二去丟了先機,加上近身戰本就薄弱,打狗棍一招神龍翻滾,聞人禹另一隻手也徹底作廢,手中機關扇哢噠關合。
“你是故意中銀針的?”聞人禹臉色發白。
銀針會麻痹胳膊,而玄寒鏢又能控製住毒性蔓延,一來一往,怎麼就剛好全中一處?
莫非是早就算好了他的招數。
周白鑒頷首:“畢竟我怕疼。”
他看向聞人禹眼中更甚的恨意和殺意,閉了下眼,再睜開時眸如點墨,手握緊打狗棍,運十分內力於其中,朝對方猛地當頭一棍——
棍離人咫尺,被迫停住,運氣慣性令周白鑒氣血翻湧,他看向麵前的大當家,微微蹙眉。
操,裁判能下場打人?
周白鑒:“這是何意?”
大當家擋在中間:“你們二人未曾簽訂生死狀,在我虎頭山中鬨出人命,我自然要管。”
周白鑒被氣笑,快速點過自身穴位,勉強止住因為怒火更加活絡的毒性。
那頭聞人禹猶在嘴硬,“再來!我們換個地方,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死,再無第三種可能!”
大當家繼續勸架:“輸了便是輸了,來日堂堂正正贏回來就是。”
周白鑒:“我要是你,輸的如此窩囊,就一頭撞死在這台柱上了,還能有臉麵見列祖列宗?”
聞人禹雙目充血,看了看周白鑒,又憤恨地一望柱子,抬起手竟真有自我了斷的勢頭。
隻是這勢頭還未發展成人命,人就被大當家一掌劈暈了過去。
總算安靜了,大當家鬆了一口氣。
本來他並不用管這人死活,奈何木堂主已經放話,聞人禹有罪,必須交由太乙玄門處置。
這話就相當於,就算隻剩一口氣,也得送進戒律堂行罰,決定生死。
那可是個表麵正直實則心狠的女人,這聞兄惹誰不好,惹的一個比一個硬茬。
隻能說惡人自有惡人磨。
大當家命人將聞人禹拖下去,見周白鑒神色無異,似乎已經冷靜下來,開口道:“這一局勝負已分,周兄不如休息片刻,我們再來虎頭山正式大比。”
周白鑒手中打狗棍一轉,隨意道:“不用,直接來吧。”
這下不僅是大當家愣住,就連台下的觀眾也驚了片刻,硬控數秒。
單手、中毒、剛結束一場惡戰,再加上對戰虎頭山大當家。
哪一條單拎出來都夠東市說書人說上個三天三夜。
本欲上台控毒的溫濯腳步頓住,抬頭望向台上那人,神色有些迷茫。
一時間,萬籟俱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