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白鑒再次醒來，已是午時三刻，他安靜了一會兒，猛地撐臂就要掙紮起身，斜後方忽地伸出一隻纏滿繃帶的手，按住他的肩膀阻止了他的動作。

順著層層繃帶向上看去，周白鑒毫無防備撞進一雙略顯疲態的溫潤黑眸，定了定視線，倏地伸手抓住溫濯另一邊完好的手臂，沉聲問：“他們傷你了？”

溫濯垂頭凝視著床上的人，默了一下，在對方眼裡看到了隱而不發的慍怒和關心，仿佛隻要他點頭，眼前傷得比他重了一倍不止的幫主就要給他找補回來。

這又是為何？

明明他現在這個身份毫不起眼，麵容普通至極。

卻又可單憑一句“幫主”，就能獲得他的庇護。

做到這種地步，溫濯嘴角難以抑製揚起一個意味深長的笑。

隻有一種可能，是他回來了。

周白鑒扭頭悶咳起來，並未發現溫濯表情和情緒的異樣，待他再回頭，隻見眼前人往常一般溫和笑道，“是我自己不小心弄傷的，並不嚴重。”

周白鑒點頭：“我昏迷了多久？”

溫濯：“兩日。”

不妙。

“彆擔心，我沒事。”周白鑒拂開溫濯的手，穿衣起身，緩了緩就直奔大門口。

本以為外麵會亂成一鍋粥，卻見丐幫眾人井井有條地各司其職，四周也沒有衡官的身影。

一小陣風從身前吹過，激動到小跑過來的小孩，撲了周白鑒滿懷。

“幫主，你總算醒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見到你！”周天聲音帶了點興奮和委屈。

周白鑒摸摸懷裡毛紮紮的頭，聽他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我和六長老按你的吩咐，暗訪了造假名單上的商販，又換走了證物，昨日，去藥鋪一打聽，那迷魂草的價錢果然比果殼香本身還要高，坐實了有人栽贓陷害丐幫的引線。”

周白鑒頷首：“意料之中，有些人研發產品的能力不足，害人的心思倒是活絡。”

周天：“等衡官上門，我們出示了防偽標識和買香者留名簿，又將標準的香盒尺寸和罪證仔細比對，發現相差確有，以上儘數說給百姓和衡官聽，好嘛，你不知道那狗官當時的表情多——精——彩！”

周白鑒笑：“漂亮，這麼看最後那把火應該也點的不錯。”

周天驕傲：“您猜的沒錯！我按您的吩咐，引線一點，將禍水東引到造假的十餘戶商家，人證物證均在，成功倒逼官府打擊盜版，現已儘數交給沔都監市，我和六長老都安排的妥妥的，幫主你安心休養，這裡一切有我們。”

至此，那用低劣手段害了人，欲嫁禍給丐幫的幕後黑手究竟是誰便已不再重要。

周白鑒揣手，感覺自己站在這裡有些多餘。

彆看丐幫人少，但確實很讓他這個半路殺出的幫主省心，每個幫眾聚可成一股繩，單可獨當一麵，隻要保證情感聯係始終高於利益吸引，必將行的長遠。

周白鑒誇過周天，又得了新的想法。

“監市踐於衙，出於民間，雖不管稅收，倒也是個穩定的差事，”周白鑒沉吟，抬頭看向六長老，後者頓時有了不太妙的感覺，又聽其說道，“給你弄進去養個老？”

六長老心道：呸，養老？小崽子就沒安好心，真進入後不定要給他多少細碎活。

於是他長歎一聲：“不敢稱老，我等願為幫主奔波效力，伴於左右。”

周白鑒挑眉：“混的好得個一官半職半生無憂，算是美差，既然六長老不願，不如從丐幫中引薦一人，當然，找合適人選的事理應交由管人事的大長老，但六長老的眼光同樣令人安心，你們二位商量即可。”

六長老應下，不出半日就給了周白鑒答複。

有意進監市的人意料之中好找。

畢竟宇宙的儘頭是入編。

此人名為趙稞，丐幫最沒落之時也未忘前幫主鬥米之恩，發誓和丐幫共存亡，曾因聽聞非議前幫主之流被逐出丐幫而熱淚盈眶，是個知恩圖報、肯吃苦的性情中人。

其長相端正，正氣有己見卻不自以為是，最重要的是，他養貓。

周天親眼見過他自己吃不飽，還堅持收留流浪貓狗的行跡，這個前幫主小迷弟有自己的貓貓狗狗大軍，既然要養家糊口便很難躺平。

人選敲定，周白鑒再次登窗拜訪了高友德。

他講清了來龍去脈，並補充道：“官府念丐幫弟子趙稞剿匪有功，賞銀白兩，得了個好名聲，可補市籍缺漏之名。”

高老爺緊了緊中衣，保守回複：“那我試試。”

周白鑒貼心地給他卷了卷被角，淡淡道：“高老爺的麵子怎麼也得值個好位置吧。”

高友德朗聲笑道：“那這要是我沒成功要來……”

周白鑒笑了，半開玩笑道：“你的麵子都不給，那監市使也就不用乾了，你說是不是？”

高友德心裡有杆稱，看看手上最新的圖紙，回道：“不敢當，但我定會全力相助。”

周白鑒：“高老爺費心。”

茲事十拿九穩。

有了市場內部的信息來源，周白鑒終於可以開始織網了，將有利於他的人全都黏住，聯係在一起，成為丐幫舒適的商機。

這個念頭方起，就被周天勸停：“幫主，你今日還未曾休息。”

周白鑒：“我感覺好了很多。”

周天老氣橫秋地歎氣：“還不是多虧了溫大夫妙手回春，幫主，不要再心存僥幸了，不休養生息，你還得被溫濯紮上幾針。”

“原來是他，”周白鑒勾起嘴角，“虎頭山大當家惡名在外，傳聞入山被留者私自逃出或是被帶走，會被追殺到天涯海角，我自知必有一戰，提前服用了溫養筋骨和心神的藥物，而且十六穴隻打通了八個，並無大礙。”

周白鑒略帶些惋惜：“若我儘數打通，與那大當家也有得一戰。”

後腦勺突然被人狠狠一敲，周白鑒捂著腦袋回頭，就見六長老幽靈般立於他的身後，無聲無息不知聽了多少，和周白鑒一對上視線，六長老便嗬責道：“你還想打大當家？”

周白鑒嘿嘿一笑，試圖蒙混過關，轉了話題：“那日我帶回來的人呢，如何了，也是溫大夫出手救下的？”

“尋常郎中來的，好像是醒了，就在東廂房，你要去看看嗎幫主？”周天頓了頓，補道，“幫主，你又撿回來了奇怪的人。”

“這就去看，”周白鑒緩緩蹙起眉心，“說到奇怪……我有一點想不通，你說這丐幫裡的人，哪個培養起來不是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物，你們那神乎其神的前幫主，怎麼會忍心放著不管。”

“倒像是專門留給我一般，成了我的機緣。”

這一念頭乍起，讓周白鑒起了一胳膊雞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