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周白鑒檢查完最後一批貨,鬆口氣的同時又深諳現如今隻是一筆小訂單就需要如此多的工時,假以時日客戶需求增多,必將會麵臨效率低下的問題。
或許他需要一個垃圾改造廠,讓機械代替一部分人力,多出的人生產轉營銷。
周白鑒執行力拉滿,直接去西市晉廣源錢莊支取了高老爺提前給的剩餘部分的錢,回來就將趕出的圖紙擺了一地。
可問題又來了,錢,勉強夠了,技術,不夠。
東市最負盛名的工匠師傅也不願接手如此大型,充滿未知的新工程。
周白鑒一合計,他自己動手並無不可,但就是工期會拉得很長,加上對於機械製造的一知半解和古代建築材料的局限性,無法保證成品的質量。
工廠的事隻得先放一放。
正琢磨著,忽地窗外一聲巨響。
此時已近深夜,那聲突兀的響動瞬間驚醒了還在酣眠的周天。
待他定睛一看,隻見一人破門而入,從背後扶住了突然僵住的幫主。
而幫主看起來似乎不太對勁,三秒後才似乎從那種怔愣的狀態恢複過來,迅速回身扣住那人的咽喉,手背青筋繃起,指端發力。
那人周天認識,是最近才來投奔丐幫的新夥計,名叫溫濯,是個走投無路的外鄉人。
對方不設防的順從和指下溫熱堪堪止住周白鑒的衝動。
待看清來人,周白鑒方才鬆了一口氣,緊繃過後的無力感讓他泄了力道,手從對方的肩膀一路滑下,無意識按在小臂,輕輕攥住。
周白鑒輕聲道:“失禮。”
“無礙,”溫濯溫聲回應,“方才突發變故,在下擔心幫主安危,貿然闖進,多有冒犯。”
周白鑒鬆開手,拉開距離,“我沒事,先跟我去倉庫看看貨。”
他說完穩步推門而出,全然不見剛才身形不穩和失魂落魄的錯愕。
身後溫濯眉眼含笑目送他離開,並未即刻跟上,而是衝周天半是疑問半是惋惜輕歎道:“你們幫主一直這樣懼怕地動和巨響?”
直覺上的危險讓周天正了色:“你問這做什麼。”
溫濯:“不過是幫眾對幫主的關心。”
周天心道虛偽,麵上更加嚴肅:“不勞費心。”
言畢,周天麵色緊繃不願多說,下床小跑著去找幫主,鑽進屋內的煙氣讓他捂住口鼻止不住嗆咳。
深深的擔憂也由心而生。
而此刻另一邊,周白鑒眼中映著火光,衝天的焰苗散發著灼眼的溫度,彌散的煙霧中,他微眯著眼,心有不快。
一不留神被人偷家了。
還是剛粉刷好的四壁。
煩。
留在小樓的眾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滅了火。
一番折騰下來,天已然蒙蒙亮,大火將倉庫燒得黑漆漆,再看不出存放貨物的原貌。
走水之時二長老正在庫房清點貨物做賬,人倒是沒事,但是賬本無一幸免,腳邊上孤零零的算盤,證明他曾經努力搶救過。
周白鑒隨意抹了把臉,沾了五指黑灰,正要說話,就聽二長老痛心疾首道:“我們的貨全被燒了個一乾二淨,明日可就是交付的日子了,這可如何是好!”
“先彆慌,”周白鑒冷聲道,“你可看清了縱火犯的樣貌?”
二長老:“未曾。”
“做賬如此投入,還舍命救算盤,”周白鑒甚至還有閒心調侃,“我果然沒看錯人,二長老可真是真是個天生乾財務的料子。”
“幫主謬讚,老夫愧不敢當,”二長老厚著臉皮承下,急忙轉回正題,“在下是願意同幫主共患難的,隻是丐幫可經不起幫主如此消耗,若是訂單屢次遭毀,難免會拖累丐幫謀生計。”
見周白鑒並不作聲,二長老更進一步:“幫主年少氣盛,行事過於魯莽,樹敵眾多,毀了丐幫眾人多日心血,以致老者孩童的努力付之東流,這……委實讓人惋惜!”
一番慷慨陳詞後開始有人附和。
“是啊。”
“為什麼消息會泄露,引來人斷我幫財路,還是用這種泄憤的方式?”
“幫主啊,這貨說沒就沒了,該不該給大家一個交代!”
“我們就不該聽信六長老一麵之詞,說什麼有錢賺,老子就說,現如今哪有那種輕易來錢的好事,這不是純純遛人玩嘛!”
現場的氣氛逐漸朝著不可控的趨勢發展。
忽地有人高喊一句“高老爺來了!”,才將大家的聲音壓下,隻剩竊竊私語聲。
高友德皺眉掃過眾人身後的一片狼藉,“這是……”
二長老搶先一步回答:“高老爺,著實對不住了,您的貨出了意外,但也請您不要怪罪小輩,畢竟是初出茅廬,此番變故也有我的一份責任,老身……願代他賠個不是。”
高友德大致明白了,看向周白鑒,“六爺這是何意,約了我提前取貨,卻又如何給我如此驚喜一幕?”
沒有忽視二長老微揚的嘴角和眼裡的算計,周白鑒不動聲色瞥了眼後院,衝高友德拱手道:“高老爺放心,丐幫做生意講求一個“誠”字,既是承諾生效,便不可怠慢推遲,自擔風險且定要按時交貨。”
周天暗搓搓躲在他的身後,小幅度扯了一下周白鑒的袖子,有些著急地嘟囔:“憑咱們那點萬花筒也不夠呀幫主。”
見狀有人暗中鬆了一口氣,正以為自己勝券在握時,卻聽到丐幫幫主不疾不徐打了個響指。
“抬上來。”
身後的廢墟中傳來響動,因大火吸睛,從彆處湊來看熱鬨人群朝兩邊退去,給突然出現的一行人讓道。
一箱。
兩箱。
一箱箱鐵櫃被抬了上來,挨個打開,竟全是做工精巧,內置如幾何繁花星海的萬花筒,每個都是獨一無二的美。
然而還沒完,又一排櫃子打開,除萬花筒外,還有各種現代暢銷款模型和實用型改造用具。
二長老腦中仿佛遭了一記重擊,恍惚之下看到那個曾經卑微到泥裡,任人奚落欺辱的新任幫主胸有成竹地一笑,說道,
“永遠不要小瞧一個打工人。”
周白鑒很滿意自己的成果。
果然。
穿進古代他還是肝帝。
“因擔心交貨前有變,縱火前半柱香的時辰,我與六長老邀大長老一同查過庫,此後又請求大長老派專人暗處看守,而後發生了什麼儘可問長老,你們可以不信我,但大長老公私分明,兢兢業業帶領丐幫數十年,大家應是有目共睹。”
大長老輕咳一聲,麵無表情道:“確如周幫主所說,檢查完後除二長老再無人入內。”
周白鑒補刀:“方才我們還發現爆炸源是在倉庫內,所在之處早先進去檢查時並未發現任何異樣。”
人群中一片唏噓,一時間再沒人敢為二長老推脫辯解。
大長老看向瞬間愣住的二長老,歎息一聲,閉了閉眼,掩去眼中諸多情緒。
似乎有人不甘心被帶節奏,“你引蛇出洞,不該用大家的勞動成果做引線!”
周白鑒隻說了四個字:“貨不在此。”
二長老猛然抬頭:“不可能……不可能!我明明看見……”
“看見什麼?”周白鑒突如其來的逼近,讓二長老忍不住後退兩步。
“看見盛滿箱子的貨嗎?”周白鑒咧嘴一笑,點點自己的眼睛,“眼見不一定為實,更何況二長老年事已高,眼花也正常。”
“花到眼中還是隻有那個傀儡幫主。”
二長老捂著心口,踉蹌跌地,卻無人上前攙扶。
周白鑒繼續道:“此外,二長老背地非議前任幫主,出於人道主義關懷,念及長老年事已高,杖責可免,但要永逐丐幫。”
離二長老最近的乞丐出聲打斷:“證據呢?全憑你張嘴就來,空口白牙汙蔑?”
“是啊,證據,”周白鑒道,“我給二長老自證清白的時間,說說看,誰能證明你從未說過?”
二長老拉住欲繼續辯駁的同伴,長歎一聲,用陰冷狠毒的目光剜周白鑒一眼,便帶著自己人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事已至此,大家目送人離去,無人注意處周白鑒利落跳上一旁的小土坡,忽地開口朗聲道,“勞煩諸位聽我一言。”
“大家可還記得丐幫成立的初心是什麼?”
“我們受人欺,被低看,是‘下九流之末’,是‘過街鼠類’,而後我們抱團取暖,結成一股繩,為的是相互照應,免於欺淩。雖然我們身無分文,立無片瓦,但是大家一條心,日子也不算難過。”
“可現在呢,本該團結的內部卻出現了不和,分裂丐幫的思想滋生,私以為無規律不成方圓,如果大家對於我製定的規矩有所不滿,可隨時找我,但是明知故犯者,以儆效尤,眾所不容!”
不知是誰帶了個頭,坡下開始情緒激昂地齊呼。
“眾所不容!”
“誓死追隨幫主!”
卷雲扯開半邊天的晨陽,點周白鑒墨眸中的光亮,他緩步走下高坡,收下高友德的尾款,視線掃過充滿期待和信任的一張張生麵孔,說:“這次參與製作的按件付酬,一件四文,多勞多得,記上名字排隊領,以後還會有許多勞累的活計,有心理準備且想繼續跟我乾的,名字上再按個手印。”
待大家領完錢,周白鑒核對人數和賬務,發現在場十五人,無一人未按手印。
因為加了貨的種類,與高老爺溝通後對方全收,此番共收入20貫,尾款15貫,幫眾共計1500件分6貫,兩位長□□3貫,再除去前期準備和裝修所用5貫,餘下6貫,與目標相比杯水車薪,卻也算是個不錯的開端。
周天還有些不忿:“幫主,就讓他這麼走了,咱們的倉庫咋辦?”
周白鑒:“我能修繕。”
周天嘀咕:“可我覺得,誰放的火就應該讓誰承擔責任。”
周白鑒“嗯”了一聲,接道:“我可沒說火是他放的。”
周天:“…??”
周天:“幫主你莫要唬我。”
周白鑒收拾好現場,突然問道:“你覺得是誰?”
周天努力一琢磨,篤定地說出了周白鑒最意料不到的人名:“溫清珩。”
周白鑒:“?”
“還能有誰,幫主平日裡謙讓和平,不惹外債,也不會結交仇人,”周天娓娓道來,“依我看,這等禍事非溫清珩不可,那可是單刀匹馬掀了一座城的人,連城牆都給碎成渣渣,彆人都偷偷說他是渾身帶毒的瘋狗。”
不惹債不結仇的周白鑒興味盎然地吃瓜:“真的假的?”
周天:“騙你是小狗。”
周白鑒點點頭,該說不說,他想起了老家中那隻無法無天的二哈,第一次見麵就把他辛辛苦苦壘的小房子撞的稀碎。
此等人物還是彆被他碰見。
周天還在眼巴巴等待揭秘:“幫主,你說呀,我猜的對不對?”
周白鑒不可置否,“想知道答案可以跟我來。”
周天毫不猶豫跟上他的腳步。
兩人一高一低,錯落的影子交替而行,走著走著,周天漸漸有些困惑。
這……不是去後院放夜香的小路嗎?
周天癟了嘴巴,皺了皺鼻子。
他不想去,那裡太臭了,但是又架不住好奇。
推開最後一扇門,周白鑒停住,周天捂著鼻子,迫不及待從周白鑒手邊探出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