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蘊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她以為是自己凍得太久出現幻覺了。
她在驚訝中,終於抬起頭,對上蔣先生那雙黑沉的眼睛。
她在那一刻確定他眼神是溫和禮貌的。
即使這樣,遲蘊還是不敢動。
蔣逢看著她在哆嗦,嘴唇蒼白到沒有任何血色,他眉心不經意的緊了緊,微斂神色,再次說道:“先進來。”
他聲音很清晰,遲蘊這次聽清了他說的每一個字。
這次話裡帶了些上位者的命令,讓遲蘊幾乎是下意識的點頭答應,跟著他往裡麵走。
蔣逢的莊園很大,他住的地方同樣很大,但這樣大的地方,除了一個管家和一個廚師,就隻有他一個人。
蔣逢帶遲蘊往裡麵走。
房子裡有暖氣,遲蘊一進來就感受到了一股不尋常的暖意,自然升高的溫度像熱流一樣從她身上流淌下來,她有種生命也漸漸回溫的舒適感。
太好了。
不用上社會新聞了。
遲蘊在心裡感歎。
蔣逢示意她先在沙發上坐,但遲蘊非常有自知之明,她渾身都在滴水,臟得和這房子裡的一切都格格不入,這麼濕噠噠的,碰到哪裡都不好。
她於是站著繼續哆嗦。
蔣逢沒說什麼。
他上樓去,不到五分鐘就下來了。
下來的時候,他手上多了一條毛毯,還有一身衣服。
他看向她時,眼神裡始終帶著隱忍不顯的緊張,讓遲蘊有所察覺卻不會深入再想。
遲蘊縮了下脖子,她難以想象他這些東西是給她拿的,但下一秒,蔣逢確實遞給了她。
他看向後麵浴室的方向。
蔣逢的意思是,讓她洗個熱水澡,換身乾淨衣服。
遲蘊接過毯子和衣服,說了句“謝謝”。
關上浴室門,遲蘊脫掉濕透了的衣服,用毯子很隨便的擦了擦,裹了裹還在滴水的發尾,吸了水到不再往下滴了,她把衣服換上。
這是一身藍色的家居服,應該是新的,摸起來非常柔軟,雖然有點看不出是男款還是女款,但這明顯符合遲蘊的身量,應該是女款的衣服。
以蔣先生的身高和身材,起碼要再大幾個碼。
遲蘊很不安,她不太明白蔣先生的意思,所以即使人在浴室,她也不會敢洗個熱水澡,能夠擦乾換上乾衣服,她已經很感激了。
懷著這種感激,遲蘊從浴室出來。
她小心翼翼往外走。
蔣逢在廚房的操作台旁,他剛燒了一壺熱水,裡麵放了些紅糖和生薑,聽見身後的腳步聲,他繼續手上的動作,並沒有回頭。
遲蘊不敢和他站得太近,她感激的說:“謝謝蔣先生,這身衣服我等下今天回去洗乾淨,明天就還給您。”
蔣逢沒說話,他拿杯子倒了一杯紅糖生薑水,指腹觸在杯身,探了探溫度,確定沒有太燙,他才把杯子遞給遲蘊。
遲蘊愣住。
她眼睛裡蒙著一層水汽,依舊清澈透亮,嘴唇看起來很柔軟,頭發被淋透,即使擦乾了一些,水滴依舊順著發絲一滴一滴滾落,落在她鎖骨上,很順滑的滾了下去。
蔣逢視線不動聲色跟隨那串子似的水珠,很快他壓下眼簾。
反應回來老板的手還停在半空,遲蘊趕緊把杯子接過來。
“謝謝。”
她雙手捧著,低頭試水溫,小小的抿了一口。
水溫正好熱但又不燙皮膚,紅糖的香氣鑽進鼻腔,遲蘊咽下一小口,忍不住又喝了一大口。
於是那股暖流也開始流淌在她的血液裡。
蔣逢注意到她手指上細小的傷口。
莊園裡的花有些長有小刺,一不小心就會被傷到,但隻是小傷,最多冒一兩顆血珠,一點都不會疼,遲蘊從來不把這個放在心上。
遲蘊就這樣一口一口把一杯熱湯都喝完了。
啊,活過來了。
她在心裡想。
此時捧著已經空了的杯子也覺得特彆溫暖,她雙手握著都舍不得鬆開,原本冰凍住的指尖現在已經有了紅潤的血色。
遲蘊在這熱湯餘下的熱氣裡抬頭,看到蔣先生停頓了一秒的視線,他眼底平靜如水,卻瞬間讓遲蘊的心漏跳了一拍。
好色的人永遠都會臣服於美色。
遲蘊很少有這樣小鹿亂撞的慌張感,以至於她在某一刻間差點沒有收斂住,手上杯子差點掉下去,她手指反射性的捏緊。
遲蘊到嘴邊的話又停了下來,她已經不知道自己剛剛想說什麼了,甚至不知道她現在應該做點什麼,她舔了下嘴角,把杯子放下,杯底碰到桌子又拿起——
看起來很忙,但不知道在忙什麼。
“雨停了再走。”蔣逢開口,“你可以在這裡休息。”
他沒有詢問遲蘊是不是要在這裡休息,直接給出了她這個選項,這大概就是大老板的威嚴。
但原來蔣先生也是有人情味的。
遲蘊真是天生的打工人,她不敢反駁,答應下來:“好。”
蔣逢拿過杯子,又給她倒了一杯熱湯,然後他轉身往樓上走。
遲蘊鬆了口氣。
毯子還在她手邊,雖然換了衣服還是覺得冷,於是她把毯子裹在了身上,同時又喝完了一杯。
遲蘊正想找個地方坐下,突然蔣逢去而複還。
他高大的身軀實在太有壓迫力,靠近遲蘊時,她心跳輕而易舉因他牽動,下一秒他拿了幾個創口貼遞給她。
蔣逢的視線停在她受傷的手指上。
遲蘊也跟著他的視線看向了自己的手。
“這是工作的時候受的傷?”蔣逢問她。
“可能是。”遲蘊沒有說一個確切的答案,不想顯得自己是在賣慘。
這點傷……不對,這根本都算不上受傷。
總之一點也不重要。
上次因為那株枯敗了的鳶尾花,遲蘊忐忑又愧疚,當時蔣先生的臉色也很差,遲蘊會自然的把他的臉色和心情聯想到一起,知道他肯定不滿意她的工作。
但作為大老板,他一個眼色就足以讓遲蘊瑟瑟發抖,完全不需要把這種不滿說出來。
“上次的事,我沒有在責備你。”蔣先生突然對她說出這句話,空氣都安靜了一秒。
他也是。
他天生沒有太大的情感起伏,不容易對什麼東西提起興趣,對待工作更加片麵,隻會從有利的角度去思考問題。
遲蘊意識到蔣先生是在向她解釋,這讓她更加惶恐,雖然沒有太多在職場生存的經驗,但顯然遲蘊也知道,蔣先生這樣地位的人,不需要向她這樣的小職員解釋什麼。
何況他當時都沒說幾句話。
完全算不上責備。
“如果讓你覺得不舒服,那是我的錯。”蔣先生低沉著聲音,用平靜的語氣向她表達歉意,他在這一刻是那麼的溫和禮貌,完全打翻了遲蘊之前這段時間在心裡給他留下的脾氣不好的印象。
蔣先生……好像也不像其他人說的那樣可怕……
“沒、沒有。”遲蘊結巴的解釋,“沒有不舒服。”
責備是應該的。
遲蘊在心裡又補了一句。
如果不是畏懼蔣先生的態度,遲蘊不會那麼認真的研究解決方法,她明顯體會到實踐出真知這句話的含金量,做任何事情都需要被逼一把。
遲蘊心裡有一種怪異的感覺,她覺得此時的蔣先生陌生又熟悉,特彆是他垂眼看向她時,眼神明明很冷靜,遲蘊卻總覺得有彆的什麼。
理智告訴她,她應該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從腦子裡扔出去。
“不要多想。”蔣逢聲音像一卷舊磁帶,瞬間把緊張發氛圍渲染得曖昧起來。
遲蘊不知道他是在說什麼不要多想,是普通的意思還是看透了什麼,但心虛的他完全不敢抬頭直視他的眼睛,隻能避開視線,一直低著頭。
“你休息吧。”蔣先生留下一句,這次是真的上樓去了。
他的背影消失在視線裡,又等了五分鐘,遲蘊確定他真的走了。
她撕開創口貼,還是在手指上貼了一圈。
外麵的雨越下越大。
遲蘊現在這樣確實不方便離開,更何況裡麵實在太暖和了,和外麵簡直就是天差地彆兩個世界。
遲蘊小心翼翼坐在沙發的一角,身體微微蜷縮起,可能是太累了,腦袋覺得昏沉,額角靠在沙發靠背上,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遲蘊睡得很沉,又睡得不安穩。
很沉是覺得腦袋重得醒不過來,不安穩是噩夢在一幕一幕的向她襲來,直到很久之後,某一刻,一隻手很輕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手掌的溫度對她而言是分明的熟悉感,很難以被敘述,人和人之間的溫度也完全不一樣。
遲蘊再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清晨。
外麵雨早已經停了,空氣裡飄著冰冷的水汽,遲蘊發現自己從單座的小沙發上挪到了中間的大沙發,足夠她躺下的長度。
她並不清楚自己是怎麼挪過去的。
隱隱有一種……有人抱過她的感覺。
不是讓她覺得陌生的懷抱。
身上的毛毯把她緊緊裹住,毛毯裡暖和得過分,溫度甚至都沒有外漏,遲蘊垂眼,還在回想到底發生了什麼,接著手邊的手機震動起來。
遲蘊反應過來,趕緊去找手機。
是袁柯打來的電話。
一眼看到手機上好幾個未接電話,又看了眼時間,遲蘊才驚覺自己睡了那麼久,袁柯肯定一直在找她。
遲蘊馬上接通電話。
剛劃下去,手機沒電關機了。
遲蘊按了幾下,手機已經打不開。
這還是兩年前買的手機,電量早就不怎麼耐用,估計昨天袁柯打了一晚上她的電話,也耗了不少電。
天啊,遲蘊感覺自己真的要完了。
她竟然在老板的地盤睡了一晚上。
更窒息的是,照目前的時間,再有兩個小時,她又該打卡上班了。
人怎麼活得這麼離譜。
遲蘊低垂下頭。
她馬上打起精神來,告訴自己不是懊悔這些的時候,她趕在兩個小時內回家收拾一下再過來,用上電光火石的速度,應該也來得及。
她馬上站起來,往大門的方向走。
遲蘊腳步很迅速,即使頭沉得壓脖子,還是小跑起來,走到門口打開門,眼前一道黑色身影,她差點撞上。
就差那麼一點,求生欲讓她伸手去扶住,手掌卻徑直按在了他胸膛上。
遲蘊呼吸屏住,她又感受到了那股莫名的熟悉的溫度。
蔣逢穿著白襯衫,黑色西裝,眼裡是陰沉危險的暗色,他胸膛和她手掌接觸的地方溫度明顯升高,但他麵上毫無波動,淡定的像什麼都沒有發生。
直到遲蘊反應過來,猛地把手收回。
她身體隨著帶動力晃了一下,蔣逢伸手來扶她,沉聲道:“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