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逢從書桌後抬起頭。
他戴了一副金邊眼鏡,鏡片後的眼神幽深冷淡,靜靜看了她兩秒,他眼神似乎暗了暗,沉默的時間裡,他什麼都沒有說。
來自上位者的壓迫感就是這樣,無形又強大。
遲蘊喉頭緊住,她心跳得更快,在把手裡的紙張遞過去後,她原本準備好的解釋的話又再次落回了肚子裡。
什麼解釋在他麵前都顯得很蒼白。
沒做好就是沒做好。
遲蘊必須承認。
於是她說:“對不起蔣先生,我會儘力挽救的。”
他眼睛是幽深的黑色,目不轉睛的盯著她,似乎想從這乖巧的外表下看出點另外什麼來。
就在遲蘊一口氣要提不上來時,蔣逢垂眼,收斂他壓迫的視線,把那份報告拿了過來。
他翻了翻。
遲蘊寫得很認真,儘管天氣原因占大多數,她還是沒有要推卸自己的責任,在三萬月薪麵前,天要下雨都錯在她沒有及時阻止,這點她很有覺悟。
但蔣先生一直沒有說話。
這讓遲蘊更惶恐。
如果說準備好接受一頓怒火,或者斥責,那溫順聽話的捱過去就好了,他這麼沉默的不說話,讓遲蘊無比的如芒在背,如坐針氈,她心都快從嘴巴裡蹦出來。
“有什麼好的建議?”蔣逢終於開口,他眼角暗光壓了壓。
遲蘊詫異又不解的抬頭。
她不太理解蔣先生這句話的意思,這樣顯得她很呆。
蔣逢修長的手指捏著紙張,聲音像把人帶進寒冬的雪地裡,“我需要的是解決方法,不是道歉。”
確實。
最近天氣變化多端,偏離了往常的怪異,甚至可以稱得上是詭異。
如果有大棚的話事情就好解決了,但這是蔣先生的莊園,高管家都說了,蔣先生也最注重美觀,他的花草是用來裝點莊園的,不是為了放進大棚裡。
遲蘊手指輕輕捏住,半晌後,她說:“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想先搭個小棚子給它們照燈。”
蔣逢看著她,等她繼續往下說。
“先照三天看看,不會太影響您的莊園美觀程度。”遲蘊忐忑的說,“如果三天後還沒有起色,我再想彆的辦法。”
遲蘊從書房出來後,終於鬆了一口氣。
外麵還在下雨,遲蘊走到大門口,才發現口袋裡的手機一直在震動。
她拿出來,發現是袁柯給她打來的電話。
她和袁柯除了微信聊天之外,一般隻有晚上才會打電話或者通視頻,遲蘊對他沒有太多的分享欲,打視頻也隻是為了維持一下情侶之間的正常感情交流。
但現在是她的上班時間,袁柯知道,一般不會打電話來打擾她。
難道出什麼事了?
遲蘊看了一眼樓上,走到一邊,才接起電話。
“怎麼了?”遲蘊問。
“你沒事吧?”袁柯緊張的問她。
“我沒事啊。”遲蘊一頭霧水,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沒事就好。”袁柯鬆了口氣。
他手機上突然收到一條遲蘊發來的緊急報警消息,袁柯擔心她就給她打了電話,正好電話又沒打通,袁柯嚇死了。
自從遲蘊跟他說她找了這個工作他就覺得不靠譜,一個人在人家莊園裡乾活,還給那麼高的工資,聽起來都像是某種詐騙組織才會做出來的事,當代社會哪裡還會無緣無故有這樣的好事。
更何況遲蘊長得漂亮。
這是袁柯暗暗藏在心裡沒有說出來的擔憂。
遲蘊和他解釋,她剛剛在和老板述職,因為她的個人工作沒有做好導致了失誤,她需要想辦法補救回來。
報警消息……可能是她不小心碰到了哪裡……
袁柯猶豫的說:“按你說那麼大的老板,還管園子裡哪朵花種沒種好?”
“蘊蘊,這工作真的安全嗎?”
入職前袁柯就這樣和遲蘊說過,遲蘊也認真想過這個問題,但她是經過了考試麵試幾輪後好不容易得到的工作機會,入職手續也正規合法,並且她的直覺告訴她,這確實沒有什麼問題。
她都工作一段時間了,她感覺可以。
人的感覺一向是一樣很神奇的東西,而遲蘊就很怪異的相信這種感覺。
遲蘊又想到蔣先生。
她低聲解釋:“人家對我才沒這個意思。”
但遲蘊莫名想到蔣先生就臉頰發紅,但沒辦法,長得太好看的人總容易讓人有點遐想,即使她也知道自己不應該這樣遐想自己的老板。
蔣先生那樣高高在上又冷淡疏離的人,遐想他就像是褻瀆了他。
人家根本都不會把她這樣的小職工放在眼裡。
目前需要擔心的是……她再有失誤就要麵臨失業的風險了。
遲蘊拍了拍心口,還是安撫袁柯說:“好了,你不用擔心我,我自己都有分寸的。”
頓了頓,遲蘊放軟聲音,“你好好工作啊。”
遲蘊聲音一軟,袁柯瞬間心也化了大半。
他現在也正在公司門口,和遲蘊說,他下個月可以休假,等一休假他就來這邊找她。
遲蘊乖乖應下:“好,那我等你。”
遲蘊和袁柯說了“拜拜”,手機還放在耳邊沒拿下來,眼角餘光掃到蔣先生從樓梯上下來,她嚇一跳,就像是做壞事被抓到的小孩子,下意識把手機藏到了背後去。
天啊,當年上學的時候看到老師就是這個反應。
這位蔣先生就和教導主任一樣可怕。
蔣逢的視線如同鷹一般精準的看了過來。
不知道他剛剛有沒有聽見她說話,遲蘊回想了一下她應該沒有說什麼吐槽老板的話,但是剛犯了錯就又在上班時間打電話,這樣顯得她這個人做事更不認真了。
蔣逢隱藏在鏡片後的眼睛看不出情緒,遲蘊猜不透他有沒有因為她上班打電話這件事生氣,但他走下來,接了個電話,臉色瞬間沉了沉,轉身往車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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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逢因為家族的事,已經困擾了一年之久。
家族陷入醜聞時,蔣逢正在意大利,他當時在跟進手上的一個新項目,在歐洲談合作,按照他之前的預想,他會在歐洲各國輾轉半年之久。
但父親醜聞的爆出,讓公司股價大幅度下跌,他不得不提前回國處理。
在回國之前,出了點意外。
蔣逢自己都沒有想到。
就像蔣逢這樣的性格,他天生不喜歡和人親近,如今三十來歲,身邊幾乎沒有走得近的異性,就算有也是工作交流,父親幾次三番的催促,對他來說也都無用。
大概正是因為這樣,他那位強勢的父親才想著再生一個兒子吧。
近六十歲的年紀,還能鬨出那樣的醜聞來,蔣逢隻覺得可笑。
他剛接到家裡打來的電話,是母親的哭訴,她說父親根本不知悔改,上次的事才消停多久,他隻想著找越年輕的女人生孩子。
母親打電話的意圖也顯而易見,她隻有蔣逢這一個兒子,隻要蔣逢願意結婚,給蔣家留後代,這樣他父親也就不會想著再生一個了。
蔣逢冷漠的聽著電話那邊母親哭訴完,他聽了太多已經對這樣的話免疫,甚至不會再起任何波動。
等她說完,蔣逢才開口:“把照片發給我,我交給律師,直接起訴他婚內出軌。”
那邊母親哭聲停了下來,說醜事鬨過一遍就行了,再鬨一次家裡人的臉往哪擱。
現在什麼事都往網絡上爆,影響公司不說,臉都要丟完了。
“他都不嫌丟臉,你還怕丟臉?”
母親又開始苦口婆心。
蔣逢是她精心養育的最優秀的兒子,智力能力都是一流,唯獨不近女色這一點讓人擔憂,他如今有完全獨立的能力,也不會再聽家裡人擺布,不像以前,罵他的話他起碼還能聽。
蔣逢也不打斷,他隻是聽著。
母親哭訴完,也知道多說無用,掛掉了電話。
助理打電話過來,問蔣逢是否還需要發起起訴。
“不需要。”蔣逢冷漠道:“不用處理。”
影響到股價這件事,他一年前就解決了,現在再差也差不到哪裡去,多餘的處理隻能是讓他浪費心神,完全沒有這個必要。
再說,他現在根本不在乎這個。
蔣逢的車在公司門口停下,他今天還有很多工作需要處理,如果順利的話,他下個月還要出國一趟。
這種忙碌的生活蔣逢早已經習慣,他甚至會習慣性的把那些時間裡的空隙都填滿,好讓自己不至於有一秒是嫌下來,正因為緊繃了太久,讓他覺得自己已經不像是一個活人。
隻有在看到那些花草的時候,才讓他有片刻放鬆的感覺。
所以他收集了很多,為此也成立了專業的養護團隊。
但是——
養花的人,同樣也是。
蔣逢今天特地早了半小時從公司回家,車開進大門時,遲蘊正好下班。
她因為挽救鳶尾的事正愁眉不展,今天費老大勁搭了棚子,想著等下回去還要再查查資料,想想另外的辦法。
因為從今天的情勢來看,遲蘊認為,如果她這一次機會還沒有把握好的話,她的工作真的就要保不住了。
彆的不說,好歹讓她拿到第一個月的工資,她不想“死”得這麼容易。
貪心一點的話,請讓她多拿幾個月的工資。
遲蘊心裡正搗鼓,車從她身邊開過。
她低著頭,毫無察覺。
蔣逢坐在車內,看到她雙手環在身前,就讓他想起,那雙手緊緊環住他的脖子,不肯撒手的時候。
他心就像一塊寒冰,第一次會為一雙可憐的眼睛動容。
哪怕那雙眼睛不懷好意的,好色的盯著他。
此時他視線跟隨著她的背影,眸裡壓得愈暗。
因為他確定,她根本不記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