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麗風和,尹斂坐在搖椅上雙腿交疊,手裡捧著一隻老大爺標配的保溫茶杯搖晃,一杯胖大海蜂蜜茶入喉,才覺得嗓子眼的乾啞好了些。
縱欲傷身。
她的眼皮已經困得有些睜不開,迷迷糊糊快要睡著的時候,猝然想起來還有什麼事沒辦——
蕭璽野的戒指。
方才和陳帆鬥嘴鬥得熱鬨,一時竟忘了這檔事,這下想起來,未免又覺得有些頭疼。
支撐著身後的搖椅坐穩,她掏出手機,繼續剛才未編輯好的文字。
【尹斂】剛剛發現你戒指掉我這兒了,如果不介意的話,明天我讓人一起把戒指和襯衫送到泰晟院那裡?忙的話不著急回複。
編輯完後,她檢查了一遍沒什麼問題就點擊發送,五分鐘過去還是沒有人回複,尹斂當他在忙,將手機放在茶幾上就開始清掃屋子。
昨天她醉酒,兩人的動作又激烈,客廳和臥室理應都是亂的。
但她環視一圈,隻在垃圾桶裡找到了幾個用過的套,其他地方無論是水漬還是臟亂都沒有。
蕭璽野的事後意識真是進步神速。
尹斂到現在還能想起他們在佛羅倫薩酒館的第一夜。窄小的房間隔音不好,床板響了一夜,醒來時幾乎看不到四周有一塊完好的地方,下樓的時候酒館老板娘調笑裡帶著無奈的眼神讓人記憶猶新,臨走前還往蕭璽野的手裡多塞了兩盒......
不能再想下去了。
尹斂用手指掐了掐頰肉,趁著時間還早,拿出下周獨奏會準備的曲譜再熟悉一遍。
下周是她在京市舉辦的第一場鋼琴獨奏會,也是繼佛音正式畢業後的第一場。她和尚雲寧都非常重視,這幾天幾乎所有的時間都是在琴房裡度過的,今天請假,明天就更要花十二分的精力去彌補。
也許在大眾的印象中,鋼琴家的職業本質是表演者,通過自己的技巧演繹不同風格的鋼琴樂曲,生活也應該是充滿詩意的浪漫主義色彩。
尹斂不否認鋼琴家有這樣浪漫與詩意的時刻,但絕大部分時間,鋼琴家的生活都極其平淡,甚至說機械也不為過。
和高中生刷題一樣,在每一場盛大的“考試”麵前,鋼琴家都要花上數周甚至數月的時間反複練習相關的曲目。
尹斂性格相對蘊蓄,對外尋找存在感和需求的情況很少,深交的朋友除了高中那幾個,就是佛音認識的華裔喬安妮。
因此相比在外界尋找自身價值,鋼琴能給她的情緒價值其實更大。
手上沒有琴鍵,尹斂就抬起纖長手指模仿敲擊琴鍵的動作練習,翻了好幾頁琴譜,眼睛都有些酸了,抬眼一看時針,已經轉過了兩個數字。
她拿起一旁涼透的蜂蜜水又喝了一口,才發現旁邊的手機不知何時顯示了蕭璽野回複的信息。
打開一看,離他的回複已經過去了一個半小時。
【蕭璽野】介意。
短短兩個字,符合他一貫的風格,隔著屏幕都有一種簡潔明了的壓迫感。
尹斂蹙眉,思考片刻,按下文字。
【尹斂】是因為戒指很重要......
打到一半指尖頓了片刻,把字都刪了,換成——
【尹斂】是因為擔心戒指送丟嗎?
本以為屏幕那頭還是會過一段時間回複,尹斂剛把手機放下,就聽見茶幾上傳來震動的提示音。
【蕭璽野】是,它很重要。
尹斂的指尖一顫,差點以為她把之前那句話發出去了,還沒等她拿起手機,蕭璽野又發來一條信息。
【蕭璽野】你明天有時間嗎?可以來泰晟院給我。
泰晟院,又被稱作“新貴盤”,是京市最新建造的頂級樓盤之一。
雖說不在市中心,但背靠京市最大的金融科技園區,又緊鄰泰安區的許多古董老宅,成為了許多創一代和富二代的首選住宅。
長雲區離泰晟院不遠,打車不堵的話也就二十來分鐘的時間,尹斂卻回絕得乾淨。
【尹斂】不想做了。
【蕭璽野】......
屏幕那邊應該還想說些什麼,但尹斂等了會兒,隻瞥見他平淡地問。
【蕭璽野】那你什麼時候有時間?我來拿。
大少爺說著又要蒞臨寒舍,但他們現在可不是在佛羅倫薩,這樣約見的舉動怎麼想都覺得奇怪,尹斂腦仁有些疼,隻能回道。
【尹斂】下周六我有個重要的活動,活動結束了我去泰晟院把東西給你。
【蕭璽野】好。
將手機擱置一旁,尹斂揉了揉太陽穴,瞧見不遠處的銀戒,還是沒忍住好奇心拿過來瞧了瞧。
很基礎的款式,外環上沒有任何裱飾和雕刻,內環也隻有一串日期——
2019.2.11
簡約,卻鋒利,直徑完美契合青年淩冽的指骨根部。
微涼的冷意透過指腹傳至尹斂心臟,讓她不可抑製地想起昨夜的他,揚起一抹漫不經心的笑,指根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乖張地求索深處。
蕭璽野的床/技總讓她懷疑在佛羅倫薩那晚他是否和她一樣,也是第一次。
現在看到這枚戒指,內環鏤刻著五年前的一串數字,更是讓她下意識地覺得這該是某個特殊的日子,比如——
初戀的生日。
合乎情理的猜測,尹斂內心沒什麼波瀾,甚至鬆了口氣。
大概是寬慰她動機不純,他也隻把她當作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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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在被撥動的鋼琴灑下絲縷光暈,將玉蔥似的指尖暈成鎏金模樣,又在隨波逐浪的音符下融為粼粼月光,洇過清澈湖水湯湯蕩漾。
德彪西的《月光》在最後一個尾音後落幕,空闊的琴房裡落下一個人清脆而持久的掌聲,尚雲寧讚賞的眼神在澄清光線下再也掩藏不住。
光影交錯間,她眼底似有欣慰的淚光閃爍。
“小斂,好,很好。節奏和緩急都控製得無可挑剔。”
她深吸一口氣,對上尹斂的清眸,粲然展開一笑,卻又在一瞬間讓人覺得感傷。
“你媽媽如果聽到你能練到這樣的程度,也會覺得特彆開心的。”
“尚老師......”
尹斂眼中波光微動,想要說什麼,卻還是將話咽回了喉中。
“就是有一個問題你要注意,”尚雲寧坐直身體,重新恢複教學,“你已經在詮釋德彪西的這首曲子上達到了極致,但德彪西的作品一向是印象派的代表作,你能告訴我,在演繹這支曲的時候,你在想什麼?”
想什麼。
尹斂的心幾乎在第一刻就有了答案,卻下意識回避。
“就是...在想曲譜。”
尚雲寧盯著尹斂看了會兒,最終還是妥協般地歎了口氣。
“小斂,你要知道,施加太多自己的理解在鋼琴上,它最終都會替你表達給觀眾。”
“《月光》的曲調確實偏舒緩清冷,可我怎麼剛剛好像在你的琴鍵裡聽出了——”
後半句話在唇舌間徘徊了半晌,尚雲寧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她轉移了話題。
“對了,安妮和我說也想來京市聽你的第一場正式獨奏會,我就給了她張票。”
“她也和您說了?”
尹斂有些驚訝,沒想到喬安妮不僅給她打了電話,還和尚雲寧說了這件事。
“嗯,不僅說了,一聽到有票立馬跑來了。”
尚雲寧笑意盈盈地拋出一顆重磅炸彈。
“剛剛發消息,說是到小區門口了。”
喬安妮是在和尹斂認識之後,才知道她在高中的老師原來就是全球聞名的鋼琴獨奏女王尚雲寧。在見到尚老師本人後,她更是憑借奔放熱情的性格很快和尚雲寧處成了忘年交。
事實證明,清冷孤傲的鋼琴女王也怕喬安妮這樣的纏郎。
尹斂一想到喬安妮前幾天在電話裡窺出的端倪,毫不懷疑以她的性格,等會兒一進門,就會當著尚雲寧的麵問她sexual partner的床/技怎麼樣。
隻是這樣想著,就不免頭皮一陣發麻,當即有些著急地站起來。
“那我去樓下接她。”
還沒來得及等尚雲寧答應,尹斂就換了鞋下樓。
尚雲寧所住的小區位於泰安區一處私密性極高的高檔樓盤,樓房之間間隔空間較大,走幾步就能看到不同種類的稀有林種和各種形狀的泳池,道路也比普通小區蜿蜒曲折些。
尹斂轉了一圈,腳已經酸得不行,還是沒能找到喬安妮的蹤影,不免思緒有片刻遊走,一個沒注意,在轉角處撞上了一具溫熱結實的身軀。
男人和她似乎都愣了一下。
對麵的人胸口結實,撞得尹斂頭疼,她也知道是自己的問題,率先道歉。
“對不起,剛剛沒看路......”
“沒關係。”
他的聲音和尹斂適才轉瞬感受到的襯衫觸感一樣,平整、乾淨。
“如果方便的話,想問下31號樓怎麼走?”
31號樓,恰好是她剛下來的那一幢。
尹斂覺得挺巧,要是他問其他幢自己說不準還指不上路。
“我就住在那幢,跟我來吧。”
“是嗎?那就麻煩你了。”
他的語氣似乎也有些驚訝,但很快恢複了和緩的聲調。
尹斂和他並肩走著,才第一次看清了他的臉。
他生得很高,眉眼立體深邃,眼睛形狀像東方人,那雙深藍色的瞳孔又昭示著他混血的特征。
尹斂突然想起某部很早以前看過的中世紀愛情電影,裡麵的男主角摘了眼鏡,坐在卷帙浩繁的西歐圖書館時,大概就是和他相似的感覺。
英俊、儒雅。
卻又多了些其他的特質。
兩人默契地沒有講話,保持距離走到了對應的樓幢。
尹斂走入電梯,先按了自己的樓層,見男人遲遲不按自己的樓層,思索片刻,仍是禮貌地問道。
“先生,您要去第幾層?”
詢問落地,卻久久聽不到回答,電梯關上門後已經開始平穩上升,尹斂疑惑地抬眸,卻見男人嘴角噙著末細微的笑意,眼神變得玩味起來。
“好巧,我也要去這一層。”
叮的一聲,電梯開門的聲音與男人的尾音一齊落下,尹斂眉毛微蹙,沒忍住輕嗆了聲。
“你自重。”
同一幢樓就算了,怎麼可能巧到同一樓層?
兩人之間的氛圍因為尹斂的一句話緊張起來,男人挑了半邊眉,沒有立即說話。
電梯門因為遲遲沒人進出,眼看就要關上,他修長的指節重新按了開門按鈕,身體微微移動,投下的陰影恰好為尹斂遮住了走廊裡過於眩目的光線。
倏忽間,他掌中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是李斯特的《愛之夢》。
悠揚的鋼琴曲前奏令她下意識屏住呼吸,很快發現了不對勁。
這鈴聲是——
他自己彈奏的。
驀然意識到什麼,尹斂聽到男人將手機放在耳邊說了幾句話。
隨後電梯外的門被打開,尚雲寧看到在電梯裡站位奇怪的兩個人,明顯愣了一下。
“老師。”
“師母。”
兩道聲音近乎重疊,尹斂的身體驀地一僵。
師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