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敞的客廳裡,一側的牆壁鑲嵌著各類鋼琴大賽的獎杯和合照,喬安妮坐在真皮沙發上吃著瓜,望向尹斂雙手捂臉的表情,真心安慰道。
“Don’t worry, Lynn. 一輩子很快就過去了。”
“......”謝謝您嘞。
放下纖長的手,尹斂趁時澤跟著尚雲寧區廚房端果盤的空隙,拿出手機打開論壇輸入問題——
和老師丈夫的學生產生了尷尬的誤會怎麼辦?
正打字到一半,就聽到有人在她身邊道。
“這沒什麼,說明你防範意識強。”
尹斂手僵了僵,轉頭對上時澤狡黠的眼睛,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下。
尚雲寧端著果汁盤也走了出來,見三位小輩都在自家沙發上乖乖坐著,當即介紹起來。
“沒想到那麼巧,安妮和小澤都趕同一天來了。”
“小澤,這是我的學生尹斂,安妮是她的朋友。”
尚雲寧接著轉頭對兩個女生道:“時澤是我丈夫在蘇黎世大學任教時認識的很優秀的學生,這幾天正好來京市辦事順路看我,本來就想介紹給你們認識來著。”
尚雲寧的丈夫是劍橋的經濟學博士,後來赴瑞士蘇黎世任教,兩人相處的時間很少,感情卻一直穩定。
她將他們婚姻的穩固歸功於沒有發生矛盾的充足時間,因此保持清淨的同時也能不時感到有人陪伴自己,雙方對當下的相處模式都感到滿意。
“您好。”
尹斂揚起禮貌的笑意和他打招呼,和先前在電梯裡的模樣判若兩人。
時澤隻是笑著睨她。
“對了,小澤,我記得你也學了好幾年鋼琴,”尚雲寧樂於向周圍人推薦自己學生的才華,“你最近如果有空,可以來看我學生的鋼琴獨奏會,就在泰安區附近。”
“是呀!Lynn的鋼琴天賦在佛音可是遠近聞名的。”
喬安妮爽朗笑著插科打諢,驀地想起什麼,轉頭就對尚雲寧道。
“尚老師,您還不知道吧,Lynn今年狀態也很好,不僅獲得了佛音在京市的第一個正式獨奏名額,還得到了個帥氣的炮——”
“嘶!”
正說到興頭上,喬安妮沒心沒肺的笑陡然凝固住,隻感覺桌布下的腳趾被尹斂踩得痛徹心扉,而罪魁禍首還擺著那副無辜的莞爾笑意詢問她怎麼不說了。
她也想說啊......
但再說下去,恐怕她腳下的皮靴就要被尹斂踩扁了。
趁著時澤和尚雲寧還在交談,喬安妮可憐兮兮地撤回了仍留痛意的腳,臉上齜牙咧嘴的,聲音卻也小了許多。
“怎麼?現在都是21世紀了,性/生活也不能提?”
就知道喬安妮會提這一茬,尹斂早有準備,用叉子叉起桌上的芒果切就往她嘴裡塞。
“就是不能提,這是我和他的約定。”
“What???他要求你的?”
喬安妮沒忍住語氣上揚了許多,以為蕭璽野是那種睡了不負責,或是家裡已經有情況還要出去找的渣男,原本輕鬆的神色頓時凝重了不少。
“Lynn,我和你說,像這種敢做不敢當的男的......”
“我要求他的。”
“......”
喬安妮鮮少有這樣語塞的時候,她臉上憤怒的表情僵住,立馬收回去顯得雙標,直接套用公式把渣的屬性換成自己的好姐妹又確實做不出來,頓了好久,隻能咋舌。
“哦,懂了,這是你們的play。”
好吧,她選擇雙標。
眼看終於把喬安妮說服,尹斂剛鬆一口氣,後知後覺有道似笑非笑的目光不知從什麼時候望向了自己——
是時澤。
尹斂眼皮一跳,一時猜不透他聽到了多少。
恰逢其時,手機鈴聲在客廳響起,尹斂按了接聽鍵放至耳邊。
過了片刻,她原先舒緩的狀態幾乎是在一瞬間繃緊,密如蟬翼的睫毛止不住地顫動著,連對麵的尚雲寧都發現了異常。
“小斂,怎麼了?”
“......老師。”
尹斂用素白的手遮住另一隻手微微顫抖的五指,朝她揚起一抹蒼白的笑意。
“我今天可能得,先走一步了。”
-
泰安區,臨藝演奏廳。
夜晚的泰安區一點也不遜色於市中心。作為京市曆史最悠久的街心,這片看似平淡的胡同大院擁有著數量最大的獨棟院落,不知哪個轉角處就能遇到以前的老乾部或酣嬉淋漓的高乾子弟。
霓虹燈像銀色的賓利車窗照亮,隱約勾勒出尹斂清冷婉麗的麵容,她此時雙手交疊,神情是從未有過的嚴肅。
駕駛座的男人朝後座望了一眼,安慰她。
“還有十分鐘就到演奏廳。”
“謝謝你送我過來,時澤。”這樣突發的時刻,尹斂也沒有心情再寒暄,這是發自內心的感謝,“到下個路口就放我下來吧,我自己跑過去。”
“不著急那兩步路。”時澤拒絕了尹斂的請求,不著痕跡地轉移話題,“你經紀人現在怎麼說?”
一想到陳帆的那通電話,尹斂就感到頭疼。
從接通電話時陳帆支支吾吾的語氣,她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他說今晚隻是提前一天去檢查獨奏會的場地,誰知用主辦方的門卡卻刷不進演奏廳的大門,問保安一問三不知,打電話給先前的主辦方對接人也始終處於忙線狀態。
這情況他乾了十幾年藝術經紀也著實沒處理過,提前一月檢查排練的時候還都好好的,偏偏離演出開始還有五天,演奏者經紀人突然連門都進不了。
唯一的可能隻能是——
即將到來的演出,不是尹斂的那場。
連陳帆都覺得棘手的情況,尹斂自知過去一時也解決不了什麼,但總比乾等著好。
她從不是習慣坐以待斃的人。
從一開始掩飾不住的慌張到現在迅速處理信息後的鎮靜,她的接受和應對能力都遠遠超越時澤對她初始的衡量。
他第一次認真打量尹斂的眉眼。
從漂亮的額頭、直挺的鼻,再到那兩片抿起的透著晶亮的唇瓣。
原來尚雲寧心裡打的是這個算盤。
嘴角勾起一抹極淺的笑意,時澤見尹斂沒有心情說,自然也不會多嘴再問,將車停在了臨藝演奏廳的馬路對麵。
尹斂一下車,就望見陳帆蹲在大門口昏昏欲睡的場景,不覺心裡一酸,跨過馬路對麵也坐在了樓梯旁。
“那人還是沒回消息嗎?”
“你來啦,”陳帆虛弱地朝她笑,看起來挺累的,“給那孫子打了百八十個電話,硬是一個沒接,剛托人關係給臨藝的老板發了信息,被搪塞說在應酬,要晚點過來,要我在這兒先等著。”
這幾個月和陳帆對接的是臨藝的藝術總監,叫李洪。一個星期前的對話還是一切照常,這幾天開始就常常不回消息,陳帆覺得不對勁,才會提前一天來檢查場地。
尹斂本就是新人,當時預約到臨藝的獨奏廳一半是靠老師的名頭,一半就是陳帆的人脈。藝術總監不接電話,老板又不可能為了個新人拋下應酬過來,這下真成了兩難的局麵。
街道風聲漸長,醉漢的呼喊聲與會友的嬉笑打鬨聲一同裹挾著凜冽的寒風砸向尹斂的耳廓。
她緊了緊外麵的風衣,隻覺得這風灌過喉嚨吹進了心裡似的。
陪陳帆等了會兒,見人還沒來,尹斂抿了抿唇,輕聲道。
“帆哥,你先去睡覺吧。”
陳帆:“啊?我怎麼留你個女孩子在外麵等......”
“我沒事,你看著挺累的,先回去吧。”
陳帆急了:“尹斂,我跟你說,這可不是件小事!”
“我知道,我會等到他來。”
陳帆聽著尹斂一聲比一聲堅決的語氣,一下失了氣勢。
他今天的確挺累的,白天和那群公子哥應酬,晚上又碰到這樣的糟心事,換誰心裡都不好受。
但陳帆覺得,尹斂的心裡隻會比他更不好受。
那可是她畢業以後第一場正式的獨奏會啊,這姑娘從七月份一直練到現在,現在突然在場地這塊出了紕漏,沒人能比她更著急。
陳帆再三叮囑尹斂彆等太晚後才一步三回頭地離開,淹沒在燈紅酒綠的閭巷。
尹斂縮了縮有些酸的鼻子,望著街道上的車水馬龍,陡然想起幾年前好像也有這麼一次——
她真的等了,好長好長,的時間。
最後等來了那人搶救無效的消息。
氣溫越發涼了,眼眶卻湧上莫名的熱意,尹斂撐著下顎,感到久違的疲乏不堪,肩上卻猝然感到一股沉厚的暖意。
意識清醒過來,抬眸,一身白襯衫的男人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側,沉默地將西裝披到她肩上。
“時澤?”尹斂開口時,聲音蒼啞得連自己都驚異,“你沒走?”
“嗯。”他的眼神掠過尹斂發紅的眼尾,“是師母叫我送你過來的,不安全把你送回去我不放心。”
因為時澤剛剛的動作,兩人挨得有些近,風聲劃過耳側,尹斂望見他那雙深藍色的瞳孔裡映出了她此時的模樣。
有些狼狽。
她微微蹙起眉,纖細的五指抓住肩上的西裝外套一角,張口就要拒絕。
“不用了——”
“誒!璽爺,彆走啊!我真不是故意騙你來見林雲瓊的。”
馬路對麵的呼喊聲打破了兩人有些奇怪的氛圍,尹斂隻覺得這聲音耳熟,轉過頭望見不遠處叼著煙追人的淩知維,一下愣住。
“都到這兒了,好歹喝杯酒再走唄,大家夥都等你呢。”
淩知維追得人都快嗝屁了,還是沒想通蕭璽野這人原則性什麼時候變這麼強了。
以前對林雲瓊無感好歹也念著打小的情分和大家夥一起坐下喝幾杯,今兒一進九尾見是給林雲瓊接風洗塵的,二話不說給他腦門來一掌就要走。
他也很尷尬的好不好!
越想怨念越深,步調也追得越快,一抬頭,卻見蕭璽野驀地停了腳步。
青年身型高挑,懶散模樣走在臨街上,已吸引周圍不少側目。
此刻倏然駐足,更是驚得枝雀回眸,螢火注目。
褲腿隨著他驟然的動作卷起一陣冷厲的風,發尾洇過鋒利眉骨,蔭翳淩冽深瞳,一時讓人看不清神色。
下一瞬,有力的脖頸卻不經意微微一轉,峭拔的眸光徑直望向馬路對麵。
直白的,灼灼的,不加掩飾的。
如同平澹的湖光被一道銳利的墨刺穿,挾著危殆的色澤,縱貫烏夜月色瞥向台階上的白裙女人,最終落在——
她肩上的西裝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