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一個看上去連酒都不知道有沒有沾過、瘦俏乾淨毫無攻擊力的小白花,說要陪她男朋友喝一桌四十度往上的伏特加。
房裡十幾人,坐在接待餐廳,靠著長短沙發,倚著酒櫃,扶著二樓護欄,閒閒散散的全來了精神頭。
陳既白還是平靜地看著那個姑娘,半靜止狀態,卻像鋒鏑直刺人心。
那邊裘欣跨了過來,喊了聲梁穗,她仍直瞪瞪地盯著對方,思考他可能在愕然,也可能在思索可行性。
太較真太韌的眼神,陳既白嗤聲笑了,悠悠往後坐,“哦……”拉著長音,壓著空瓶口放地板上,頓了頓,咬著剛學來的稱呼:“小白花,你對你男朋友真好,他犯的事兒,你替他賠罪?”
這一口氣兒的陰陽莫名戳到哪些惡趣味的笑點,此起彼伏的哄笑取代成為新的背景音。於宋長恒,那自然羞辱,他說不出話,也沒有一鼓作氣上去乾就乾了的勁兒,那麼悶著。
梁穗麵紅耳熱,咬住唇內側,等笑聲過去,還沒思考答什麼,杵在那聽了全程的辛黎跟了聲笑,這時走上來,視線輾轉兩人。
交叉環臂,顯然的訓教口吻:“不是我說,宋長恒你這脾氣不討喜,白天才吵過一回吧,都讓你過來了,不明白什麼意思嗎?”
宋長恒掩地頭很低,說話也不抬著:“回頭我給你賠禮……”
“用不著,”她是最不蓋著談吐間的傲氣淩人,也根本不在乎他們,衝他們後邊打了個手勢揚聲:“門口來個人,去找塊醫用冰袋。”
她視線轉後去找陳既白,在那兒坐著,那句調侃話後再無聲響,倒又燃了支煙,挺脊,灰屑彈進了那其中一杯蒸餾酒裡,火星一瞬燃滅。
這是一種隱晦,能懂則懂的默認信號。
他不追究了,但不會出麵說什麼,這個時候幸弛就兩邊明白地站出來了。
“我看也就算了,為難人女朋友做什麼。”幸弛逗笑兒撐下沙發扶手,繞在陳既白腳邊過,盯了一樓指二樓:“手機都收好啊,彆整那麼無聊。”
辛黎側額嘁笑:“又不是你女朋友,你還擔上心了?”
“你少來兩句,邊兒坐著去。”
辛黎癟了癟嘴,步子輕快回沙發那兒,也是與此同時地,她往下坐,陳既白往上站。
“哎——”辛黎不忿出聲,還沒伸手攔,人已經甩著背影,大步拐向門口,周身氣壓莫名遞降,她沒敢追。
門從外邊開,辛黎要的冰袋剛巧用托盤送進來,陳既白從旁邊過,順手撈了就走,期間沒有再往這給道餘光。
“他……”幸弛咬了手指又撓頭,頭一回來搞不懂這兄弟,指外邊:“他這什麼意思?”
辛黎蹙眉不語,旁人看不出他的喜怒,但就她剛靠近的感覺是不會錯的,陳既白不爽,是不喜歡她多管閒事,還是這事兒鬨的不合意,都讓她不痛快。衝那兩個某種意義上的“不速之客”甩臉子,背身上樓。
剩下這些人你看我我看你,辛馳重新開了音箱,那哥們不在就換成節奏感強的英文歌,轉身看時,宋長恒還算識趣地拉著他女朋友走了,大部分人回到娛樂中,這樁鬨劇絲毫不影響心情,甚至興會淋漓地持論起來。
陳既白有沒有生氣?
他是沒有什麼說得上來的仇人,身邊不缺人捧,雖然真正要好的沒兩個,但依舊能玩轉所有人脈關係,很少有人站得高名聲還一片好,女生堆裡有分寸,男生堆裡講義氣還會來事。
但其實得到幸弛這種交好程度的才知道,陳既白,看著心平德和,內裡真不是個好人。
大學時候幸弛就被家裡遣出來投靠了陳既白,他這人挺神,找項目、談生意,精通各行運營規則,很懂怎麼利用信息差快速盈利,跟他混不愁吃喝不愁人脈名頭,交際圈裡風生水起。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媽離婚後跑回美國,打小在他爸的嚴格管製下長壞了性格,有時候極端得很,應酬飯局被合作方觸黴頭,灌點酒啊講他兩句嗨話什麼的,表麵雖然優遊自如好像無關痛癢,轉頭就在背後看心情往死裡使陰招、下套子。
睚眥必報,最後不傷名聲也不丟體麵。
但今兒幸弛真看不透他怎麼想的,看著是周彥招的仇,到底他也不能讓那小子當槍使,說他自己跟人宋長恒過不去都對得上味。
幸弛還想叫住那一對兒提個醒什麼的,小情侶就走沒影了。
溜得挺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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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包間幾乎就沒回頭地走,梁穗被宋長恒牽著,下負二層的車庫,他們沒有再與過多的人碰麵。出電梯後梁穗才後知後覺沒跟裘欣打個招呼,收到消息則及時回了。
“裘欣說那邊沒什麼事了,因為那個……”人名到嘴邊,梁穗攥著手機抬頭看著宋長恒悒悶的臉,卡殼,繼續說:“那個人在,所以包間裡的視頻不會再流出去。”
兩人麵對麵,宋長恒沒有回答她,凝神垂目,也沒有帶她往前走。
南寧會是會員製的非私人會所,入會成員相對固定,平日進出的人就不多,加上那邊的聚會並未結束,他們走進車庫就沒有見到誰,四圍靜得呼吸可聞。
手還牽著,梁穗安慰地捏了捏,主動帶他挪了兩步。
她終歸沒有過問聚會上的前因後果,但這樣反倒讓他悶,刺一樣紮著。
手上力道忽重,梁穗再次被帶停。
“穗穗。”
梁穗慢半拍地反應,看他:“嗯?”
“我是不是讓你挺失望的?”宋長恒說這話時也不敢看她,慢慢地往她肩上搭靠著悶聲。
話題轉換突然,梁穗愣了下,說:“怎麼會。”
“總是讓你看見我狼狽的樣子,”宋長恒自顧自苦惱著,“我們剛吵完架,你剛才還那樣說……”
他實在覺得沒麵子極了,老實說,如果陳既白沒打算放過他,當著梁穗,當著所有人的麵,他要怎麼做。就連當時他都講不出半句話來。
他又是那麼看重自己在彆人眼裡的形象,至少從梁穗認識他到在一起的時間裡,他所在她麵前展現的都是富家子弟獨有的自信開朗,光鮮亮麗,沒有哪一次在公開場合被人如此輕視。
但梁穗好像是能懂他的難堪,也接受他的不體麵,所以沒有提起。
他說自己狼狽,抬不起臉,梁穗則是更貼近他,拍撫臂膀:“又不是因為這些外在條件,我才答應跟你在一起的。”
宋長恒眨了眨眼,抬目懵然。
“而且我們隻是吵架,又不是分手,”她很坦然地說:“你是我男朋友,我就在那,卻不管你,這才不對吧?”
她就像習慣性照顧身邊人的情緒那樣照顧他的心情,體貼的,包容的,她是個好姑娘,但外表給人的衝擊以及刻板印象往往會讓人忽略她的好性格。
包括宋長恒,在一起之前,他給梁穗的標簽也不過是漂亮、難追,他就不信邪地這麼杠了一年半載,使勁渾身解數,幾乎到放棄關頭。
梁穗答應他的時候沒有一點前兆,很普通的時刻,不是哪一次公開的表白、送花、帶飯、塞禮,隻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少爺在花店學著修剪花枝劃傷了手,愧疚自己手笨,利索地處理了傷口之後還選擇繼續完成打理。
他自己至今是無法想通的,回憶當時,也隻有功夫不負有心人的喜悅。
所以梁穗說這句話,他一知半解,低頸端量她時,更令他動容的可能是她清透的、不含雜質的眼睛,直白地、恍恍然與他對視的感覺。
不自覺地握著她的手收緊。
“穗穗……”
梁穗神態放柔,幾近無奈地對他笑,接著,宋長恒的手沿著她側臂攀至臉頰,眼神溫潤,拉近的距離和角度,讓梁穗熟悉地意識到他想做什麼。
同時設想到現下場景,條件反射地掙動一下,宋長恒另隻手也撫上來,掬著她兩瓣麵頰,喉頭上下滾,情難自禁地湊下去,鼻尖相抵,密密匝匝地纏起兩道氣息。
梁穗懸吊呼吸,睫毛顫,攥緊他兩邊衣角,感受到溫熱貼覆,猛地閉下眼,複又睜開,餘光在周圍慌亂地遊走,姿勢以微仰著進行。
宋長恒隻那麼輕吮,注意到她時刻擔心旁人,卻還是不忍推開他的反應,心頭軟化一片,分開時又在她頰邊輕啄一口,那兒被羞恥熨得微燙,“謝謝你……”
不等他攻勢更進一步,車庫裡“嘀”地響起一聲突兀的喇叭鳴聲,憑空炸起,悠遠回蕩,一直到耳邊。
將此刻氛圍衝散得一乾二淨,他們一人轉頭,一人斜身,同時發現車位置就在斜側不遠,認出那輛西爾貝隻在彈指間。
隨著兩束遠光亮起,透過霧黑的擋風玻璃,依稀還能看見主駕駛的陳既白,閒散倚著一側窗,曲指抵半邊臉,一手落在下方,好整以暇地看著這裡,正對他們。
“……”
“……”
梁穗心率直飆,錯愕地提氣出聲,忙亂撒開手。
這人……一直都在那?
剛才也都看見了?
看著他們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