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西月的腦子仿佛宕機,身體在熾熱的熔岩中翻湧,腦子卻冷靜的思考著那句‘複雜的關係’。
她了解陸祈寧,雖然性子野,做事不著調,脾氣也壞,但總體來說,他在男女之事上沒做太出格的事,當年追他的人那麼多,也不見他一天一個的換女友。
車窗外的冷風吹進來,瞬間吹得她清醒過來。
她來不及思考那句複雜的關係,反而開始思考起自己說的那句‘那你跟陳漫雲也不能見麵。’
她居然以妻子的身份、以一個‘占有人’的身份去命令他不許見陳漫雲。
一身冷汗。
他們的婚姻源於兩人的口頭協議,雖然這三年心照不宣的保持著夫妻關係,但心裡明白,這段婚姻的開始並非建立在傳統相愛的基礎上。說白了,她覺得自己是沒資格去限製他自由的。
出不出軌、違不違背道德,全憑良心。
X:[先生,餐廳這邊已經準備好。]
X:[煙花秀工作人員已到場。]
亮起的手機在黑暗的隧道中顯得格外刺眼,陸祈寧抬起骨節分明的手回應,手指在空白的聊天框中輸入幾個字母後,就聽到身側傳來了聲音,一聲很輕‘完了’,輕飄飄,就像臆想,側目望去,見她垂著頭,拿著手機不知道在回什麼效果。過了片刻,她把自己跟應歌的聊天信息懟到他眼前,乾巴巴的說了句,“送我去畫廊。”
然後還添了句:“謝謝。”
神他媽謝謝。
剛才打成這樣,現在還能一本正經跟他說謝謝。
陸祈寧微微挑眉,按了下旁邊的按鈕,前麵司機立刻變道拐進了西南大道中路。
這裡距離畫廊並不算遠,大約就二十來分鐘。
陸祈寧雙眼緊閉,雙手合十交疊放在小腹上,光線照進來時,將深邃的輪廓照映得流暢且好看,他聞到淡淡的果香味,微微睜眼望去,就看見梁西月靠著車窗回複消息,微風卷起烏發,縈繞在其中的香氣自然而然的散發出來。
“你畫廊什麼事?這麼晚還要過去。”他問。
梁西月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側目望去,發現他確實在跟自己說話。
扭扭捏捏半天,回了句:“簽約的藝術家的事,說是要改合同細節。”
“什麼細節?”
“嗯……就是我們之前簽署的合同裡標明該藝術家在其藝術品由誰來購買的問題上是沒有話語權的,我們得保證他們每幅作品都能出售,但現在對方要求更改這一‘霸王條款’。”
她把聊天記錄拿到他麵前,對方給她發了十幾條消息,一連串的[霸王條款]。
見過簽完合同後悔的。
沒見過簽完合同要求改合同的。
陸祈寧微微挑眉,“打算怎麼處理?”
“你有建議?”
“我的建議是——”他停頓一下,突然改了話鋒,“對了,你記不記得我們在法國那一年,你還坐輪椅,我推著你參加邁阿密的藝博會。”
“記得。”
“那今年,你有沒有遞申請單?”
“遞了,但希望不大,全球那麼多的畫廊,能通過申請的隻有1000左右,不過沒關係,我給巴塞爾藝術展也遞交了申請,那邊容易的多。”
“如果能去參加的話,應該能賺不少錢吧?TEFAF申請了嗎?”
“那個更難。”梁西月搖搖頭,“每個物品都有24個審查委員會核查,太嚴格了。”
“你有遞交申請嗎?”
“有,給我們幾個主推的藝術家都報上去了。”
快到年底了,藝博會紮堆,該申請的她都申請了,能中一個是一個。
“那你給這個[霸王條款]申請沒?”
梁西月一愣,扭頭看著他,“給她申請?合同都沒搞定。”
陸祈寧嗤笑,“你連申請都不給申請,活該被坑。”
梁西月剛想反駁,突然腦子一靈光,像是想到了什麼。
此時,車子差不多也拐進了巷子口,停在畫廊門口,她推開車門走下去,身影很快隱匿於黑暗中。
陸祈寧看著她的背影也不知道在想什麼,按下按鈕將私密隔屏打開後,對著司機說:“明天是不是得去趟老宅?”
“是的,先生。”
“這條血痕怎麼去?”他透過鏡子看著臉上一條細長的血痕,眉頭緊皺,“下手太狠。”
“您也下手不輕,我看太太的禮服都被扯破了。”
“……”
哪兒?
哪破了?
他立刻推開車門想去追,但轉念一想,又關上車門,“算了,都是女孩,隨便。”
*
梁西月踩著細高跟往二樓走,還沒走近就聽到應歌暴怒的聲音傳來,她本來走得很快,這下卻慢下來,一步一步往裡走。
[霸王條款]是王星月,是她主簽的藝術家。
合同簽完後,經過探討和市場調查,本來預備在十月底進行個人展覽,許多工作已經安排出去,這會兒突然就說要簽改合同,主要針對的是合同裡“話語權”這塊。
這不是第一次鬨了。
八天前也鬨過一次,不過鬨的是存儲費的事。
那個時候應歌跟梁西月專門去過她的出租房,狹小、逼仄,就隱藏在筒子樓裡,合租房,月租不到五百,窮得就快露宿街頭了,兩人連坐都沒地方坐,站著跟她聊。
王星月美院剛畢業,有點藝術家的“清高”在身上,她不覺得窮有什麼不好,精神的世界富足才是真富足。
應歌當時就悄悄的跟她說了句,這邊談精神富足,那邊談存儲費,真夠行的。
其實縱觀她所有的作品,早期在網絡爆紅的《冷》、《玻璃球》等,都是極具個人特色的,尤其是《冷》,在藝術圈裡也掀起過浪潮,可惜網絡更迭嚴重,還沒等她站穩腳跟,就已經被彆的新聞搶走熱度,此後的作品也是一幅不如一幅,梁西月願意簽她,就是看中她的天賦和個人特色。
但個人特色不是不能取代。
王星月顯然沒意識到這個問題,總覺得自己無可替代。
“我真不知道她在鬨什麼,在想什麼,就半個月前,她中暑暈倒送醫院,還是我墊的錢,她連空調都裝不起,談什麼話語權?這時候誰能買,誰就是大佬好嗎?怎麼比我還不食人間煙火呢。”應歌大嗓門,“哦,對了,中暑墊付的錢一句不提。”
“我隻能說如果真的要重新簽訂合同,那就要在銷售憑證這條上著重說明,比如所有權轉讓,運輸過程損壞啊……一個沒有契約精神的人,還是得慎重點。”
“我的天,你好善良啊嘉姐,怎麼還想著重新簽訂合同呢?我的意思是,趕緊解約。”
“其實我覺得她也蠻可憐嘛,小鎮姑娘,全家托舉著考出來了,耳濡目染那麼多年,有點清高也理解,我覺得她可能還沒到彈儘糧絕的時候,所以才敢說這樣的話。”
“她想要的是一個懂得欣賞她的顧客。”梁西月走進來,說道,“希望她的每幅作品都能被真正的知音買走,很正常,我剛開始出來的時候,也希望能遇到這樣的人,懂我的畫。所以我打算帶她去參加邁阿密的藝博會。”
“?”應歌一下子從沙發上跳起來,“帶她?去藝博會?”
“對,藝博會光是瀏覽人數就超四十萬,這麼大的流量,想找出一個懂欣賞她的人並不難,並且還能急速提高她的知名度,增加主要收入來源,但有一點,我們分紅得改,從原來的五五改成八二,並且個展往後延……我們跟她簽的是十年約,個展就五年辦一次。”
為代理藝術家辦個展很常見,但頻率多少是有說頭的,一般來說,個展時間間隔為一年到三年左右,如果太頻繁會導致藝術家作品質量下降,輸出不穩,如果太少,五年一次,則間接表明畫廊方已經對她失去信心,拖著合同不辦事。
聽到這,應歌明白了。
對方答應,她們的分紅比例就會大幅度提升,對方不同意,就不是因為話語權的事。
她忍不住和顧嘉對看一眼,暗中給梁西月豎了豎拇指。
“我知道很多畫廊會私底下聯係藝術家進行合作、簽約,也許她已經有了新的合作人,隻不過在攀比哪家好罷了。”
“所以我們要做好解約和其他畫廊談判的準備,很有可能還會涉及到官司。”
顧嘉立刻會意,點頭說:“放心吧,材料我這邊會準備好。”
應歌側坐在對麵的沙發上,這個位置能清楚的看見梁西月手指掩蓋的側胸口有一道超大的口子,瓷白的肌膚紮眼得厲害,白花花,水嫩嫩,她眼巴巴的盯著看了好久,說道:“西月,你胸好大。”
“……”
梁西月低頭,才發現哪裡涼颼颼的,看到了側胸口超大的口子,連忙用手捂著,“彆看彆看!”
“超大!”應歌尖叫,“這麼好的身材怎麼會沒有男朋友啊!?我的天,我給你介紹!我把我哥介紹給你!我哥超帥!明天,啊,不,就現在,我給他打電話!”
“彆鬨,應歌!彆鬨!”
應歌已經拿著手機要給自家哥哥打電話。
而幾人玩鬨的聲音從樓上傳到了樓下。
陸祈寧打開車窗,一隻手夾著煙垂放在車窗上,燈光照下來,青筋脈絡的蜿蜒往上,青煙騰起,是不是順著肌膚遊走,在暗色中,隻隱約看見男人深邃的輪廓,以及時不時往窗外吐煙時,一閃而過的漆黑雙眸。
犀利、幽戾且伴隨著少見的冷意。
十幾分鐘後,梁西月踩著細高跟,捂著胸口跑下來了,打開車門迅速上車後,說道:“可以走了。”
陸祈寧抬起腕表,正好九點。
車子徐徐往前開。
兩人又是無話。
在途經廣貿大廈的大道時,遠處燃起了一簇簇的煙花,在江岸對麵,透過車窗都能看到斑斕的光芒在漆黑的海麵上綻放出極致的色彩,她喜歡漂亮的顏色,尤其是紅色和藍色,光影照進來,將兩人的影子都打在了車窗上,她隱約看見陸祈寧在說話,但因為煙花的聲音太大,她聽不到,隻聽到最後兩個字。
快樂。
XXX快樂。
她扭頭望去,就撞入陸祈寧那雙漆黑的眼眸中,“你剛才說什麼?”
陸祈寧直接閉上雙眼,當做沒聽見。
在光影的襯托下,臉頰部的血痕格外明顯——都是她抓的。
不止是臉,脖子,手背,全都是抓痕。
莫名有些心虛,把頭扭到一邊,默默望著江邊煙火。
到家時,兩人前後腳進家門,她提著裙擺往樓上走,走到拐角處時,她突然想起什麼,彎腰衝著陸祈寧說:“明天回陸家老宅祭祖的事,我不去,你幫我跟你爸媽說。”
陸祈寧喝著水,“已經說過了,說你工作忙。
“哦,謝謝。”
陸家的祭祖在每年的八月底,時間不固定,主要參考的是農曆。陸家總共四房,二房三房都在海外,大房是就是陸祈寧的父親陸安,除了擔任陸氏集團的董事長外,也跟二房在海外有合作項目,幾個兄弟感情頗深,過年聚不到一起,祭祖無論如何都不會缺席,據說二叔三叔昨天就抵京了,目前住在三景王府。
三景王府。
不愧祖上是當大官的。
梁西月見過陸祈寧的二叔,凶巴巴,眼睛一掃,不怒自威,嚇得她都不敢正眼看他。三叔和氣,但說話跟徐盈一個腔調,就像陸祈寧說的——文化人罵人最臟了。
她不願意跟他們有所接觸,三年祭祖,沒去過一次。
每次都是陸祈寧幫她‘請假’。
今年也不例外。
第二天一早,下了點雨,天色陰沉,陸祈寧早早的就走了,梁西月蘇醒過來時,已經是中午。
放在床頭的手機亮個不停,伸手將手機拿過來。
陸祈寧的堂妹陸敏給她發了條視頻。
視頻裡,陸祈寧跟幾個堂兄堂妹坐在一起喝茶聊天,起初還挺正常,聊公司,聊家常,突然有人說了句,祈寧,你這抓痕很性感。
一句話,給帶跑偏了。
所有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他側臉和脖子上的痕跡。
其實大家都看到了,但沒人敢去提,也就陸驍仗著膽肥,敢提那麼一嘴。
陸祈寧不緊不慢的回答:“性感吧?你嫂子撓的。”
陸敏:“哥,你這痕跡什麼時候留的?”
陸祈寧:“十個小時以前。”
眾人目目相覷。
陸敏:[嫂子,抓得太到位了。]
梁西月:[你誤會了!!那是我們打架!!打架抓的!!他還把我禮服給撕了!!]
陸敏:[撕禮服!!玩這麼爽!!]
梁西月:[不是啊啊啊!!我們是真打架!]
陸敏:[我懂。]
梁西月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爬了起來。
渾身氣血翻湧,正欲給陸敏回信息,陸祈寧的信息就彈出來了。
陸祈寧:[謝謝你撓的痕跡,現在所有人都說我很厲害(微笑)]
陸祈寧:[突然想起來,距離我們一個月之期已經到了吧?這三天我要在老宅,怎麼兌現?]
梁西月深深吸了口氣:[你想怎麼兌現?]
陸祈寧:[我回來接你,你收拾一下,剩餘兩盒在我床頭櫃裡,你記得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