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1 / 1)

三年之癢 昭昭奈也 6592 字 3個月前

晚宴過半,梁西月就悄悄退場回家休息了。

第二天依舊是38°高溫,夏日蟬鳴。梁西月戴著墨鏡,穿著簡約的T恤和牛仔褲,朝著南陽區的方向開去,大約半小時後,車子停在東湖路3號門牌,往左走私鬨市區,往右走是居民區,東湖路是中間線,沿著昏暗的樓道往上走,滿地裝修遺落下來的白粉和難聞的氣味撲麵而來。

走到二樓時,四米寬的大門映入眼簾。

由於還沒裝門,顯得整個門洞空蕩蕩的。

裡麵傳來了嬉笑聲和打鬨聲。

聽得出來,是應歌跟顧嘉。

這個即將開業的半私半公的畫廊,由她們三個女孩共同經營和創辦。

應歌美院出身,是梁西月的同學,性格直爽有乾勁,家裡也不缺錢,典型的富二代,每天不是想乾點什麼,就是去乾點什麼的路上,用她的話來說,人生就是用來浪費的,至於浪費到什麼地方都可以,哪怕撿垃圾都覺得帶勁,這就是家裡有錢的底氣,不過最近她也有點苦惱,因為趙家覺得她不是乾事的材料,讓她彆折騰畫廊的事,投資投資就得了,趙大小姐倒反天罡,偏不,什麼事都得自己上手。

顧嘉是律師,是應歌的表姐,因為畫廊得聘請律師,應歌直接拉她入夥了。

三人的感情很不錯。

梁西月進來時,應歌正在說買斷Beatrice經營權的事。

Beatrice是意大利新起的藝術家,年僅二十五歲就有兩幅知名畫作——《永恒的夜》、《露水薔薇》。這兩幅畫作都被收錄在意大利巴裡的藝術館裡。而Beatrice最新力作《城野》卻一改往日的風格,偏抽象,不少的藝術商對此持保留態度,並沒有像追捧前兩幅畫作般爭先恐後想要代理權。

應歌跟梁西月看過《城野》,覺得雖然不是Beatrice以往的風格,但是卻很有想象力,線條、色彩的構圖大膽,既讓人看到了自由隨意,又有靜態的美。冷顏色的藍調、灰、給予了不少的延伸空間,而這幅作品目前在蘇富比下期的拍賣會上,熱度和討論度都不高。

兩人起初打算直接去蘇富比拍賣會上將這幅作品拍賣下來,再把這幅作品轉手賣給彆的收藏家以賺取其中差價。但這有個前提條件,第一、這部作品的起拍價不便宜,他們得先拍下來才有機會出售給彆人,如果不這樣,等拍賣會結束後,收藏家會通過其他渠道來獲得這幅作品。第二、這樣的操作套路需要足夠的資金壓過其他競價者。

按照目前的起拍價,她們最少得準備六萬到十萬美金,才能保證順利拿到這幅作品。

應歌的父親很反對她經營畫廊,一直催促著她回去繼承家業,所以這一次想要順利拿到那麼多錢沒可能。

顧嘉就是拿律師的工資,一口氣要想拿那麼多錢,也不可能。

導致她們想拿下這幅作品的希望變得渺茫。

“要實在不行,我硬著頭皮回去求我老子唄。”應歌大大方方的坐在滿是白粉的地上,“我就不信我一哭二鬨三上吊,他還真能不管我。”

“你消停點吧。”梁西月走過來,靠在旁邊的牆壁上,“你要真這麼乾,你爸把你抓回去,再要求撤資的話,咱們這個畫廊就是未開業,直接倒閉。”

顧嘉見狀,不動聲色的走到她身邊,把手機拿給她,手機屏幕上正顯示著陸祈寧跟陳漫雲拉窗簾的畫麵,手指了指擬好的離婚協議。黑色的屏幕裡倒影著梁西月的臉,臉上沒太多情緒,也沒有什麼血色。

顧嘉知道梁西月結婚的事,純屬意外,幾個月前她們確定要開畫廊,個中有許多細節需要幾人核對,她拿著文件去找梁西月時,撞見了陸祈寧,陸祈寧襯衫淩亂,脖子有抓痕,出來的時候還在拉西裝褲的拉鏈,要說沒發生點什麼不太可能。梁西月見事情被撞破,就大大方方承認自己已婚的事實。

但哪有結婚的人會藏得這麼隱密?結婚戒指不戴、結婚照沒有、對外宣稱單身。

顧嘉怕她被欺負,跟她科普一些婚姻法相關知識,話裡話外就是想跟她說,兩人是合法夫妻,法律會維護她的合法權益。

梁西月笑了笑,隻說了句,法律會維護她的合法權益,但維護不了其他。

這裡的其他指的是什麼,難以深究,直到陳漫雲出現,直到陸祈寧跟她開了房,顧嘉才真正明白‘其他’兩字的含金量。作為朋友,她無法給與她在感情的幫助,但能夠給與她法律的保護。

室內悶熱,雖已經裝修過半,但中央空調無法使用,三人席地而坐,邊聊天,邊談正式開幕之後的事。

大約十點左右,樓下傳來了腳步聲,聲音由遠至近,很快就到了二樓。

“你好,請問——”

聲音沉穩有力。

三人齊刷刷回頭望去。

就看見一個身穿白襯衫、黑色西裝褲,打著暗灰色領帶的男人站在門口,茶褐色瞳孔顯溫柔,目光在她們三人之中轉了一圈,嘴裡的‘問’字被稍稍拉長,在看到梁西月的身影時,才順著往下說:“梁西月梁小姐在嗎?”

聽到是找梁西月,顧嘉跟應歌兩人都不約而同的望向她。

她表情自然,沒有震驚,也沒有詫異,扶著牆站起身來,說道:“找我?是談合作的事嗎?”

不等宋霄發話,她拎起旁邊的包包,笑著說:“藝術品修複和保護的事是應歌在談,你跟她交涉會比較好。”

說完,扭頭看著應歌,“突然想起還有點事,那我先走了。”

她拎著包包往樓下走了。

最奇怪的是,她一走,宋霄也跟著往下走。

樓道漆黑,采光暗,還夾雜著一股裝修的難聞的氣味,拐角處,一個黑色的垃圾桶擺在那裡,與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她走得快、步子也急,不小心就踢到了垃圾桶,鑽心的疼痛從腳趾傳來,疼得她麵目猙獰。

這時,一隻大掌扶住了她的手臂,凜冽的香氣不同於陸祈寧的烏木香,就像是雲巔之上的霧凇,掛於懸崖峭壁,曆經風霜,卻仍保留晶瑩雪色。

“小小。”

黑暗中,聲音略顯沙啞,“小心點。”

手碰到她的瞬間,她冷漠的回應,“彆碰我。”

宋霄並未鬆手,反而加大了些力,將細嫩的皮膚捏出些許紅痕,凜冽的氣息愈發濃烈。還未緩過勁來,男人高大的身軀已然將她逼到了角落中。樓道靜的可怕,兩人混雜的呼吸聲交纏著,濃重至極。

“你還生氣。”他低聲說,“氣了三年了。”

“你就是想問這句話,所以特意跑到這裡來?特意跑到我的朋友麵前?宋霄,你就這麼想讓我下不來台!?”

“我沒有。”他垂著眼眸,“我隻是想來看看你,我——”

他停頓片刻,“想知道你過得怎麼樣,跟祈寧在一起,有沒有受傷。”

“有沒有受傷關你什麼事?”她深深吸了口氣,說道:“你在乎過嗎?你在意過嗎?你要是真在意,也隻是在意自己的麵子罷了。”

“在意麵子?”他微微皺眉,“你就這麼看我?”

“那你要我怎麼看你?”梁西月本不想把話說得太難聽,可這會兒情緒如同翻江倒海般的湧來,語氣也不免重了幾分,“是十八歲那年,我給你寫情書,你裝作看不見,還是當著我的麵,指著陳漫雲說,那是你心儀的女孩,還是無數次把我送給你的禮物轉手送給彆人?是我的真心太廉價,還是你覺得我會永遠喜歡你?宋霄,你知不知道我最討厭你的一點是什麼?就是你永遠都明白我的心意,但你永遠不會說出拒絕我的話,非得拐彎抹角的告訴我,你一點都不、喜、歡、我,拐彎抹角的跟我說,讓我離你遠點。”

她克製的說著,但即便再克製,細嫩脖頸處泛起的青筋還是暴露了心境——她恨、怨。

恨他的溫柔無情、恨他的紳士殘忍、恨他的寵溺冷漠。

恨極了。

她永遠都記得,十八歲生日那天,換上漂亮的裙子,還找人化了精致的妝容,滿心期待來到遊樂園等宋霄的出現,來來往往的人很多,有拿著煙火棒的小孩,吃棉花糖的情侶,牽著手逛街的夫妻……看著那些從身邊走過的路人,幻想著這樣的煙火氣也能在自己身上實現。

但從六點等到淩晨一點,等到遊樂園都關門了,始終不見宋霄的身影。

從滿心期待到擔憂他出事,再到最終認清現實——他不會來了。

昏黃的路燈從頭頂打下來,將身影照得孤寂又可笑,眼圈很快就紅了,溫熱的淚在裡頭打轉,沒一會就掉落下來。而現在,她無比的慶幸,在那樣孤獨的夜晚,陸祈寧出現了,他要是沒出現,以年少暴躁的脾氣,可能會直接衝到他家去質問。

陸祈寧出現時吊兒郎當的,淺色牛仔褲,白色簡約T恤,黑色利落的短發略顯淩亂,卻不失美感,左側肩膀上背著一個黑色書包,像是剛從圖書館裡出來似的

二十三歲了,還能有這樣的少年氣,很少見。

風吹樹動,梧桐葉沙沙作響,吹得他額前的碎發都跟著往後跑,露出光潔圓潤的額頭。他單手插兜,另外一隻手從口袋裡拿出個煙盒,打開煙盒蓋子送到她跟前。

她沒懂他什麼意思。

下一秒,他就握住她的手,把她的手放到煙盒上,彎下腰來,“給我遞煙不會?給你機會表現都不知道怎麼表現,難怪沒什麼朋友。”

“……”

他的手掌灼熱的扣著她的手,灼熱得有些過分了。

她被迫從煙盒裡隨便抽出根煙來送到他嘴邊。

一米九的高個,彎下腰來,咬住了她遞過來的煙,低低的笑出聲來:“你就這遞煙的手法不錯,學什麼美術,直接去煙草公司。”

混蛋。

混球。

惡棍。

梁西月腦子裡就這麼幾個詞,從小念到大。

陸祈寧就是這麼個脾氣,做事不講章法、也不按牌理出牌,且說話特彆難聽,她罵他混球,他就罵她缺心眼,你來我往,從不謙讓。

一口煙給他抽爽了。

他單手夾著煙,站在那裡抽著,邊抽邊說:“還不走?這麼晚在街上獵豔也是要有點資本的。”

那時的梁西月有140斤,確實算不上好看。

她抿著唇想反駁,卻又不知如何反駁,悶悶的垂著頭跟在他身後。

淩晨的街道,連個人影都看不見,昏黃的路燈和月色相互交映,走到南溪路時,兩人停下等綠燈,她嫌左側的風大,悄無聲息的走到右側的方向,這個位置正對著陸祈寧靠右邊書包夾層,夾層的開口微微打開,隱約的露出一角,粉色和藍色組合心形——是她寫給宋霄的情書,之所以那麼肯定,是因為那個心形是她畫的。

畫時滿懷期待與憧憬,濃烈的愛意交織,一封信都寫不下,可現在,那些濃烈的、熾熱的愛意,都變成了回擊她把柄,夏日的狂風撲麵而來,如凜冽寒冬撲打在臉上,刺得她發疼。

陸祈寧雖然脾氣不好,是個混蛋、混球,但他絕對不會做出拿彆人情書這種事。

相反,宋霄會為了維持表麵的和平,刻意將矛盾、衝突用自己的方式抹平。也就是說,極有可能是他看到了這封信卻又不想來赴約,就把這封信給了陸祈寧,讓他來安慰她。

嗬。

她低低的笑出聲來。

陸祈寧聽到她的笑,回眸望去,不算好看的臉上已經有明顯的兩道淚痕。

他咬著煙,一隻手捏住她的下巴,一隻手胡亂在她臉上亂抹,邊抹邊說:“讓你走個路也哭,什麼時候這麼矯情?非得開勞斯萊斯送你回家才開心?”

“對。”她哭得凶狠,哭得厲害,“非得勞斯萊斯送我才開心。”

“那你得認清現實,現在沒有勞斯萊斯,就兩條腿,你願意兩條腿走路就走,不願意就隻能在這裡待著。”

她不確定他說的這句話是不是在隱喻什麼,但很感謝他沒有追問她為什麼哭,很感謝他沒有因為那封信而嘲笑她,更感謝的是在那樣的夜晚裡,他願意陪著她。

後來兩人一起去吃了壽司,去海邊燃放煙火,像兒時那樣,他在後麵追,她在前麵跑,風從耳邊呼呼的刮過,手中的煙火隨著風而消逝,銀色的月光鋪灑在整片沙灘上,回眸之際,陸祈寧的身影就像無影的風,從眼裡慢慢蔓延到深處。

宋霄說她從小到大都不喜歡陸祈寧是真的,她厭惡他脾氣差、厭惡他說話惡毒、厭惡他總是欺負她。

所以從未想過,在最難過的時候,逗她笑的人會是他。

“我知道你為什麼會答應應歌來做我們的工作,但我不需要。”梁西月壓低嗓音,眼眶泛紅的看著宋霄,“我現在就希望你離我遠點,如果你還記著我們二十多年的感情的話,請你離我遠點。”

宋霄難以置信這樣殘忍絕情的話會從梁西月的嘴裡說出來。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才慢慢鬆開她的手。

最終,什麼話也沒說,默默的轉身離開。

*

梁西月回到家時大約是傍晚,本來的好天氣突然變得烏雲密布,風雨欲來。

幾聲雷鳴聲夾著閃電,豆大的雨點隨之降落,滴滴答答的拍打在窗上發出沉重的悶響聲。

她坐在沙發上查看幾個小眾拍賣行的信息和拍品,聽到門開的聲音才抬頭看去,見來人是陸祈寧,便放下手中東西,起身問道:“有空嗎?”

陸祈寧脫掉西裝,“這麼客氣?有空嗎?”

這三個字,這口吻,什麼時候跟梁西月沾邊了?

他把西裝外套扔到沙發上,拉鬆領帶後走到她跟前,“要錢直說,要資源和人脈儘管開口。”

出軌的男人都心虛,對待妻子兒女更好的含金量還在上升。

梁西月確實想找他借點錢,但她還沒說,他就劈裡啪啦的把她想說的都說完了,反倒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陸祈寧見她不說話,從口袋裡把銀行卡拿出來遞給她。

梁西月推了推,“不是借錢的事——”

臨時反悔,說道:“是我要出國出差一段時間。”

“去哪?”

“意大利。”

“哦,你上回說要拍Beatrice那幅畫的事?”

“?”

他怎麼記得那麼清楚,明明就隻在他麵前隨口說過一句。

“對,所以公司的事,勞煩你多上心了。”

“給我點根煙。”

臭毛病。

這麼多年還是沒改,有手有腳非要她遞煙。

她隨意從他的西裝拿出煙盒,細嫩白皙的手指抽出一根來,還沒遞過去,他就主動側過身子來接她的煙,低頭、彎腰,用嘴去咬她手裡的煙,黑色利落的短發落在手背上,略有些酥麻,仿佛一道電流從手背穿過,傳遍全身。

幾乎是下意識的。

拿起打火機,雙手攏起點煙。

猩紅的煙圈很快朝著四周彌漫。

他煙癮很重,舒服暢快的抽了一口,懶洋洋的靠在沙發上,眯著眼眸說:“我哪天對你們家公司不上心了?你是怕我吞了你們家公司?那你直接爽快的說出來,我還能大大方方的跟你說點掏心窩的實話,你非要扭扭捏捏,我就怎麼矯情怎麼來了。”

“你是不是有病?”

他挑眉,“對,有。”

然後咬著煙,“財務報表,季度報告,還有些亂七八糟的,我會讓人準備好發給你看,實在不放心,也可以自行去公司查驗,我大大方方,不怕你查。”

話音落下,放在旁邊的手機亮了起來。

陳漫雲三個字猝不及防的映入眼簾。

陸祈寧將手機拿起來,就看見陳漫雲發的信息:[葡萄又哭又鬨,她說要爸爸來看她,你能不能來一趟?]

陸祈寧:[來,我給她買了禮物。]

發完信息後,他站起身來,“我先走了,有事給我打電話。”

雨勢漸大。

淅瀝瀝的雨滴打落在窗台,霧色彌漫人工湖上。

梁西月猛地想起十八歲時,陸祈寧跟她說過的一句話。

——梁西月,你知道喜歡是什麼嗎?喜歡就是我坐在你身邊,海浪那麼大,卻能清清楚楚的聽到心臟狂跳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