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1)

有跡可循 宋許七 6620 字 3個月前

當天下午從公司出來後,許歸憶接到了許褚淵打來的電話,鈴聲響了好一陣子才接通,許歸憶調整好情緒喊了聲:“爺爺。”

許褚淵在那頭笑著問她:“小憶啊,上回你大伯母說要給你介紹一個男朋友,你去見了嗎,是個怎樣的孩子?”

“爺爺。”許歸憶甕聲甕氣地答非所問:“我想您了。”

聽筒裡咳了咳,頓了幾秒才傳來許褚淵嗔怪的聲音:“怎麼著,我尋思我也沒老年癡呆啊,我記著我跟你奶奶住的離你挺近吧,想爺爺了不知道回來看看我們?哎,不對,我忘了,我們家小憶是仙女兒,仙女兒可都是住在天上的!”

許褚淵開玩笑,孩子大了突然說想他,他就知道這是在外麵遇到事了。

許歸憶抓抓頭發,有點兒懊惱:“爺爺,我好像……又遇到麻煩了。”

許老爺子很沉得住氣,沒問她發生了什麼,隻說了一句話:“你惹什麼麻煩都是爺爺最寶貝的孫女。”

聽見這話,許歸憶忽而咧嘴,小孩子一樣笑了起來。

“需要爺爺幫忙?”許褚淵問。

許歸憶搖搖頭,“暫時不用,我自己可以處理。”

“好。”許褚淵沒勉強她。

過一會兒,許歸憶說:“爺爺,我想出國散散心,不會去太久,就幾天時間,好不好?”

知道她遇到問題本能選擇逃避,許褚淵並沒有跟她講所謂的大道理逼她麵對,隻說了一個字:“好。”

許歸憶:“謝謝爺爺。”

許褚淵沉吟片刻,說:“小憶,爺爺不問你碰到什麼麻煩了,爺爺隻囑咐一句話,在外麵碰到事了,千萬彆自己一個人硬抗,不然家人是用來乾什麼的?甭怕麻煩我們,你記住,家人就是用來給你解決麻煩的,家,就是讓你逃避問題和責任的地方。”

眼角有濕潤滑過,許歸憶微微咬住下唇,好半晌才發出聲音:“嗯,我記住了爺爺。”

天空漸漸變成深藍色,淩晨五點,分析師們經過細致分析電腦的處理結果,終於得出結論:即使是每股4美元的價格,這筆生意也是劃算的。

和江望原先預料的大差不差。

幾分鐘後風險顧問章雨婷拉開了江望辦公室的門。

江望正窩在寬大的椅子裡,懶懶地闔著眼皮。

男人手肘撐著額頭,眉眼間籠罩著一層神秘落寞的霧靄,濃濃的距離感讓他們這些局外人看得熱鬨卻不真切。

章雨婷腳步頓了下,不知為何,心裡忽然生出一種他並不屬於這裡的感覺。

她很快甩開這種感覺,與張文博對視一眼,低聲報告:“江總,乾佳銀行股價跌破20美元了。”

張文博聽得眼皮突突直跳,江望微微睜開眼睛,神色淡然地應了句:“知道了。”

他沒有當場表態,張文博忍不住問:“江總,接下來我們要怎麼做?”

江望慢慢吐出一個字:“等。”

張文博好奇:“等什麼?”

“美聯儲。”江望靠著椅背淡淡道。

等美聯儲做什麼呢?張文博一宿沒睡,這會兒隻覺腦子渾渾噩噩地轉悠不動,一時沒想明白他的意思。

“著急了?”江望側過臉瞥他一眼。

張文博搖搖頭,說:“我相信您的判斷。”

江望唇角似乎勾了勾,氣定神閒的樣子令張文博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幾年前那次金融危機。

當時極度繁榮的美國經濟險些被一次由銅礦股票投機案引發的股市危機帶入深淵,進而引發了銀行擠兌和連環破產,華爾街岌岌可危,幾名有頭有臉的金融大亨齊聚一堂商量對策,當時張文博曾問他:“江總,您為什麼不直接告訴他們應該怎麼做呢?”

“因為我自己也無從下手。”江望非常從容直率地回答了他,然後在他頗有些怔愣的目光中笑了下,語速稍緩:“但是沒關係,我相信總會有人拿著一個可行的方案進來,然後我再告訴他們應該怎樣去做。”

事實上江望說的對,很多事情本身並沒有一個完整的解決方案,隻能隨著解決事情本身的過程中不斷調整最初確定的方案。

在這種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作為團隊主心骨的江望更要沉住氣,不能慌,更不能亂。

最終他們終於折騰出一個獲得江望首肯的方案,江望思索良久,建議直接動用清算中心的存款以增加流動性。

他決定使用清算中心存款並支付6%的利息就可以進行結算,而不再需要動用現金,於是市場上立刻增加了8400萬美元的巨額貨幣供給。當人們發現銀行能夠滿足他們所有的提現要求時,他們就不再想真正去提現了,民眾的恐慌隨之結束,危機順利解決,對這位年輕執行官毫不吝嗇的讚譽之詞也接踵而來。

打那時起,張文博便一直將江望視為定海神針,因為他知道,不管遇到多麼棘手的問題,隻要江望還沉得住氣,他們便沒什麼可六神無主的。

好在這一次美聯儲並沒有讓他們等太久,助理Vivian很快進來,快步走向江望:“江總,這個電話是找您的。”

早七點整,美國財政部長從360公裡外的華盛頓特區打來了電話,江望與他進行了溝通,放下電話後,江望捏了捏鼻梁骨,沉聲吩咐張文博:“通知律師,準備擬定收購協議。”

張文博終於長長鬆了口氣:“是!”

江望抬起胳膊伸了個懶腰,抓起外套朝外麵會議室走,張文博連忙小跑著跟上去,上前一步替他輕推開門。江望走到會議圓桌前,拍了拍手,示意所有人停下工作。

大家紛紛抬起頭看向江望。

黎明的陽光抖落一片金黃色光暈,勾勒出男人清朗的剪影,他僅僅隻是站在那裡,自有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

眾人目光注視著他,臉上隱隱帶著某種期盼,安靜地等待江望下達下一步指令。

在大家緊張而又期待的目光中,江望笑了一聲,不疾不徐的嗓音充滿魅力:“大家辛苦了,回家好好休息,剩下的交給我。”

話落,會議室尖叫歡呼吵成一片——

“Wow!”

“呦吼!”

“好極了!”

同事紛紛過來跟他告彆,“江,我們走了哦。”

“我們真的走了哦。”

“快滾吧!”江望笑著擺手催他們。

他不像大家在電視劇裡看到的傳統的銀行高層,整天板著臉就知道擺架子訓人。

金德世晨的江總,那可是出了名的熱情直率,這和他打小接受的教育有關,為人特彆講義氣,平日裡誰家有個急事難事,江望都是能幫一把算一把,批假也特彆痛快,從來不會拿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給人上眼藥,是個很有人情味的上級領導。

平常和員工就像朋友一樣相處,江望深諳語言這門藝術,真誠謙和地與人溝通,常常三言兩語就把員工哄得五迷三道的,哄得他們不光兢兢業業地乾活,還乾得毫無怨言。在一起共事久了,大家也不怵他。

“那麼剩下的活兒就交給你了,江總。”章雨婷靠在張文博肩膀笑著說。

“走走走!”江望煩死他們:“你倆彆在我麵前秀恩愛,我看著紮眼。”

章雨婷打趣他:“您也抓緊時間找一個唄!”

張文博也調侃:“這你就不懂了吧,江總可不會在一棵樹上吊死,咱們江總是萬花叢中過——”

“片葉不沾身!”他稍作停頓,布萊恩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了,很快接上下一句,逗得屋裡眾人哈哈大笑。

江望毫不客氣地踹了布萊恩一腳,沒好氣道:“滾蛋!你個老外懂個屁!”

他轉而看向其他人,“都願意待在這陪我加班是吧,行,很好,今兒誰也甭想走!”

“不不不,我們這就走,這就走。”

眾人哈哈笑著,陸續離開了會議室。

其實他們心裡都清楚,熬到現在,這場硬仗不過才剛剛開始而已,接下來的收購談判才是最累的。

江望當天沒有回家,他在公司和團隊敲定了收購計劃的大概輪廓,翌日八點,江望帶領談判團隊徑直抵達乾佳總部的辦公大樓,乘電梯到30層,來到一間玻璃幕牆打造的“魚缸”會議室,他們到的時候,乾佳銀行的董事們和首席法律顧問已經全部就座了,談判正式開始。

會議全程保密。

談判總體來說還算和諧,這一狀態一直維持到江望一方提出報價“每股五美元”。

會議室裡死寂一秒,隨即一下子炸開了鍋!

一開始乾佳那邊的董事還能保持良好的修養,優雅地說著“不敢苟同”雲雲,但見江望態度堅決,乾佳銀行的管理層簡直要揭竿而起了,拍著桌子罵他們癡心妄想!!!

小秘書耳聽談話不太對勁,趕緊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並貼心地幫他們帶上了門。

接下來的十分鐘,偌大的會議室裡充斥著各種不和諧的聲音,雙方的管理層正在進行言語上的激烈交鋒。

江望上半身靠到椅背上,旁觀幾位高級管理者吵吵嚷嚷地互相對罵,吵得他有些頭疼。身體已經日夜不分地連軸轉了四十八個小時,這會兒虛弱得仿佛隨時能拉出去搶救。

“Poppycock!”(簡直瞎扯淡!)

“Who do you think you are?”(你以為你是誰?)

“Idiot!”(傻逼!)

坐在江望旁邊的項目經理本來加班就煩,聽到傻逼二字,氣得語言係統都忘記切換成英文了,當即脫口而出:“他媽的,你再罵一句試試,小心老子打斷你的狗腿!”

乾佳銀行的最大股東嗆聲道:“Mother fucker!”

“Shut the fuck up!”一道冷冷的嗓音驟然響起,猶如平地驚雷。

那股東扭頭看向方才說話的男人,江望上身前傾過來,麵無表情地回視他,講的是標準流暢的英文:“懷特先生,我們中國有句古話叫罪不及父母,禍不及妻兒,我喜歡和聰明人打交道,如果您執意認為我們在這個時候選擇收購乾佳銀行是趁人之危,我想,我們沒有合作的必要了。”

話落,方才還囂張至極的懷特渾身僵了一下,瞬間偃旗息鼓了。

江望說這話的意圖無非是在提醒他,金德世晨收購乾佳本來就是在替美聯儲收拾爛攤子,倘若他們再這麼不知好歹,那麼誰來也牽線白搭。

懷特張了張口,似乎想說些什麼,最後什麼也沒說,施施然閉上了嘴巴。

一輪談判結束時,江望近二十個小時沒有進食的胃終於發出了抗議,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會議室裡連基本的咖啡和食物都沒有,江望合理懷疑這是乾佳的“報複”行為。趁著休息期間江望派一名助手幫他買來了一份中餐,在對方優雅地咀嚼牛排和披薩時,江望則愉快地捧著一碗熱騰騰的炸醬麵吃得賊香。

忽然,手機屏幕亮了下,彈出一個群聊。

這個群之前叫“地下情報交流局”,後來遲爍和薑半夏在一起後把她也拉了進來,時予安就把群名改成了“男人常換,姐妹不散。”

江望定睛一看,差點沒拿穩手中的筷子。

畢竟許歸憶已經許多年沒在群裡發過消息了。

【十一:家人們,十萬火急!我今天出門發現拿錯卡了,剛才碰見一個乞丐向我抖碗,我覺得他在向我炫富!!![委屈/][委屈/][委屈/]】

顯然有人比江望還要震驚,聊天頁麵安靜一秒,接著群消息開始瘋狂累加。

【方逸航:???什麼情況?!我是眼花了嗎?喂喂喂,你們看得見消息嗎?】

【陳詞:沒眼花。】

【遲爍:我也看見了。】

【念念:什麼情況啊十一,你原諒三哥啦?】

終於意識到發錯群的許十一撤回了一條消息。

【方逸航:彆介啊!江三兒呢,彆裝死!趕緊出來溜兩圈。@江望】

【遲爍:許十一你撤什麼消息,敢做不敢當啊,彆裝鴕鳥。@十一】

【十一:遲爍你閉嘴!再說話我讓大哥把你踢出去!@陳詞】

他們在這邊胡侃一通,好在還有一個正常人記得許歸憶的正事。

【昭昭:十一,你需要多少錢?你把卡號發給我吧。】

【十一:嗚嗚嗚,我就知道二嫂最好了!昭昭我愛你!我需要一萬,不對,三萬就夠啦!】

【昭昭:好~】

【念念:十一你直接把卡號發群裡吧,我這個月生活費快花光了,哥你幫我付~@陳詞】

【十一:三萬就夠啦。】

【陳詞:十一,我給你轉了五萬,不管怎麼說,出門在外不能讓咱們孩子餓著,江三兒你說是不是?@江望】

【方逸航:十一,我也給你轉了五萬,不管怎麼說,出門在外不能讓咱們孩子凍著,江三兒你說是不是?@江望】

【遲爍:“十一,我給你轉了五萬,不管怎麼說,出門在外不能讓咱們孩子苦著,江三兒你說是不是?”@江望】

【昭昭:再苦不能苦了孩子。】

【念念:說的沒錯!】

許歸憶:“……”

江望關閉手機,低聲喚來秘書,張文博瞧見他眼角似乎掛著一抹笑,然後遞給他一張紙,張文博接過來發現上麵是一串卡號,隨後聽他低聲交代:“往這張卡上轉十萬,費用走我私人賬戶。”

張文博低聲應:“是,江總。”

三輪談判結束後,時間已經不早了,傍晚的蒼穹嵌滿白色的雲團,砸下粼粼柔光,填滿了角落中最後一絲孤清。

這場收購談判持續了十二個小時,美聯儲承諾願意承擔乾佳銀行最差資產中高達300億美元的壞賬損失,成功促成這筆交易,雙方達成協定:“金德世晨以每股八美元的價格收購乾佳銀行的剩餘資產。”

而就在一年前,乾佳銀行的估值為每股159美元,誰也想不到這家偶像級的大公司在短短一個周末就煙消雲散了。

簽字,蓋章,交易達成。

明天一早各大報紙頭條便會連篇累牘地報道,這場曆史性的收購很快就會傳遍整個世界,而風波的中心人物隻是拿了自己的西裝外套,禮節性地同懷特握了下手便推門離開了。

其他與會人員紛紛從內部通道離開乾佳,因為布萊恩在門口等他,江望並沒有跟團隊成員去地下車庫,經過乾佳大廳時江望忽然被人攔住,江望回頭,那是個藍眼睛的白人,隻見那人神秘兮兮地半掩著嘴巴小聲問他:“嘿,夥計,你是金德世晨的吧?”

江望看著他,不置可否。

藍眼睛繼續說:“我聽小道消息稱這幾天金德世晨的談判團隊會來我們公司談收購,加上之前沒在公司見過你,沒猜錯的話你應該就是金德世晨的員工!我能不能跟你打聽個事,你們江總平日裡有什麼喜好嗎?”

江望聽明白了,他這是想跳槽。

“我們江總?”江望挑了下眉。

藍眼睛點頭:“對啊,就是江望,那個收購了我們銀行的混蛋!!!”

此時“混蛋”本人:“……”

兩人麵麵相覷。

藍眼睛滿懷期待地注視著他。

江望朝他招了招手,藍眼睛附耳過去,聽他一本正經道:“我們江總,好色。”

藍眼睛:“?”

因為過於震驚,他甚至沒有意識到江望已經走遠了。

站在車旁等江望的布萊恩眼睜睜看著他從乾佳出來,將一大摞文件丟給自己,然後特彆瀟灑揮了揮手說:“我下班了!”

“接下來的24小時,除非世界末日,否則都他媽彆來煩我。”江望說著鑽進了車子。

“喂,明早的新聞發布會你不參加啦!”布萊恩在他身後抓狂大叫:“你長這張臉到底是用來乾什麼的?!”

車窗降下,江望又恢複了往日那副混不吝的德性,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說:“當然是用來約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