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泰亨臉上的笑一點一點僵硬、凝固,隨後收了起來,轉換成為了全清源看不懂的複雜。
“到底怎麼了你說啊。”全清源接過小廝的筷子,問金泰亨。
金泰亨問全清源:“這畫上畫的是那片荷塘吧?”
“是啊。”全清源可算有了餐具,正忙著布菜呢。
“你知道那片荷塘為什麼總是沒人去嗎?”
全清源搖頭。
“因為那片荷塘的淤泥下,埋著數不儘的屍骨。”
全清源夾肉的手停了下來,偏頭:“你說什麼?”
“田府遇難前好歹也是大戶人家,焚燒殆儘後做成荷塘,麵積也頗大。”
這信息量有點多,全清源想。
金泰亨瞥了一眼放在桌旁的畫筒:“小國對那個家,愛恨參半,多有不甘,突然之間付之一炬,所有的愛恨都沒了意義……”
“所以他能把這副畫了這麼久的荷塘日出圖贈你,看來是真的……對你格外喜歡。”
聽見這話,全清源愣了好一會兒:“難怪。”
那片漂亮的荷塘下,埋著已化為灰燼的田家和田家人。五年前的那場暴亂,讓田柾國多年來的歡喜和苦痛在一夜間化為虛無。
兩人不再說話,隻是悶著頭吃飯。
宴會上彆人言笑宴宴,因此那兩道悶頭乾飯的身影格外矚目。
“全小姐,”一位看上去頗有些年紀的老人朝全清源舉杯,“全小姐當真巾幗不讓須眉,不知有哪位好兒郎有這般福氣,能與全小姐登對。”
“我家那位逆子,聽說了全小姐的風範,對全小姐極為欽佩仰慕呢。”
全清源喝著酒差點被嗆著,隨即放下酒杯,嚴肅道:“過譽了,雖家父家母的守喪期已過,但在下卻時時刻刻感念父母,”說到這裡,還停頓了一下,“實在無心風月。”
“哎喲,是老朽不對,勾起全小姐傷心之事,我自罰一杯。”
“世人皆知我全家忠烈滿門,我得王上體恤,每月均有朝廷撥響。既食得俸祿,便要心係國君。我雖為一介浮萍,卻不敢無功受祿,不敢不為國效力,怎麼敢一心耽於情愛,致使家門蒙羞!?”點你呢,吃著白飯不乾事兒的家夥。
全清源這一番話端的是高風亮節、凜然大義,加上她目光堅定、字句鏗鏘,叫人生出佩服。老人被說得麵色尷尬,隻得悻悻道:“是老朽考慮不周。”
事關國事,誰敢說情愛比國君、國事還要重要?
全清源麵上不顯,隻穩重地點頭,在心裡早就不客氣地跟係統嘲笑開了——
“我優秀是我本人的事兒,怎麼就能扯到婚事上去?看見個優秀的女人就想著她的‘歸屬’,啊這破爛的時空,我嗶——況且當我不知道呢,我這情況,一旦成婚,人家褲衩子都能給我摟沒,這老登算盤珠子響亮得我隔那麼老遠都聽見了……”
係統遲疑道:“所以,你承認你優秀了?”
“統啊,”全清源失語,“抓重點的能力可以再鍛煉鍛煉,省得把人氣死。”
“全小姐令本官佩服,比起屍位素餐的那些官員,全小姐更是居功不傲、心懷坦蕩。”鄭號錫出言,眼神若有似無地掃過人群,“明日進京,麵見王上,全小姐若有心,大可請王上定奪婚事。”
聽聞這話,剛才的老頭頓時不敢吱聲了,在角落裡當起了鵪鶉。
樸智旻麵上笑得無辜:“早聽聞路亭長對令郎的婚事十分操心,接連相看三家都不合適。若是尋到了,倒可以來我的店麵。所有的花樣均三折,屆時我定親自送上貴府,以賀令郎新婚之喜。”
金泰亨絲毫不給麵子地笑出聲來,讓那老頭麵色漲紅。
趁著席間酒還熱著,全清源記著金碩珍和閔玧其,另外薅了宴席上一些吃食和一壺酒去牢房。
“清源來啦,帶了什麼?”
示意看守的衙役把門打開,全清源把酒和酒杯遞給閔玧其和金碩珍:“這酒味道有些淡,聊勝於無吧。”
金碩珍讚賞道:“看得出記著我們呢。”語畢,坐下來開始動筷子。
閔玧其接過酒杯,手上的指節動了動:“我們在牢房這些日子似乎過得並不艱難。”
“我打過招呼了。”全清源把菜一樣一樣地拿出來,“趁熱,快吃吧。”
閔玧其問:“既是有罪,為何還要善待我二人?”
全清源立起身子:“玧其,我們是朋友。縱然忠義難兩全,我依然認定你和珍哥是我的友人。”
閔玧其看她良久,連金碩珍也放下筷子靜靜地盯著她。
其實朋友隻是一部分原因,更多的原因在於閔玧其和金碩珍本人——
全清源當然知道閔玧其和金碩珍不是為財偷盜的人,不過她的目的從始至終都是回家。
這裡不是她的家。
“飯菜趁熱吃吧。”留下這句話,全清源垂眸,轉身欲走。
“清源,”閔玧其平靜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五年前的流民暴亂,你可曾想過流民為何暴亂?流民生來便是流民嗎?”
全清源停下腳步,目光閃動,最後還是沒有回頭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