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之亂 再見到她時,是在流民暴亂的……(1 / 1)

再見到她時,是在流民暴亂的晚上。離他接客還有三天的那個晚上,大門突然衝進來一群拿著武器的流民。不管是衣衫襤褸還是穿戴整齊的,都鬨哄哄地往裡間裡拱,搜羅著軟香玉懷和能見到的所有有價值的東西。

芍藥一如平日裡那般潑辣,她大聲喊道:“你們這群王八羔子,老娘今天死也要跟你們拚了!”

年僅九歲的他在一片混亂中被牡丹拉入一個隔間,對方交給他一個盒子。

“阿旻,趁現在,逃出去!”過了那麼多年,樸智旻依然記得那位素日溫婉的女性,她眼裡含著淚花,語氣卻無比堅定,“拿好東西,趕緊走。”

“不,阿娘,我要你們一起走。”樸智旻拉著牡丹的手,眼淚斷了線一樣落下來。

牡丹給了他一巴掌,比之前芍藥打得還重:“你現在大了,不聽阿娘的話了?”

樸智旻倔強地不低頭,到最後牡丹無法,隻得低聲哄他:“放心吧,阿娘們是怕你太小顧及不到才讓你先走。我們一大群人,總得收拾些細軟。我們在山頂的娘娘廟會和,好嗎?”

若是再大一點兒,樸智旻會察覺出牡丹眼底濃重的悲涼;若是再大一點兒,樸智旻會察覺出昨日就隱約聞見過的被濃重的脂粉香氣掩蓋過的酒味。

樸智旻緊緊抓著那個盒子,翻過後院的狗洞,一路向村東頭跑。

心跳快要跳出來,呼出的氣早已快透支肺部的氧,他將那個盒子更握緊了幾分,像是想要從中汲取些力量。

兀然,他停了下來。

“你們這群王八羔子,老娘今天死也要跟你們拚了!”

“阿旻,趁現在,逃出去!”

“你現在大了,不聽阿娘的話了?”

樸智旻察覺出什麼,瞳孔驀然擴大,他轉身,毫不猶豫地向來時的路跑去。

盛夏的夜晚,流民四處奔逃,他濕透了一身汗水,逆著人群跑向花樓的方向。

他跑啊跑,終於,花樓重新出現在他的視線裡,卻仍舊隔了整整半個山頭的距離。樸智旻心跳起來,仿佛有什麼極不好的預感就要成真,他加快了腳步,想要快一點、更快一點。

“轟——”

火光從遠處轟然竄起,映在樸智旻眼底。

世界在這一刻寂靜下來,樸智旻停下了腳步,腦子生鏽一般卡住,愣愣地望著那片囂張地**空氣的火舌。

他突然間失去了所有力氣,跌落下來。周邊流民向外逃竄出去,留他一人在原地,隻呆呆地望著已經被火焰吞噬的花樓。

樸智旻腦子空白地站起來,完全憑借著機械的動作,一瘸一拐地從半山腰上走到花樓前。他走了一整個夜晚,那片似乎要燃儘整個黑夜的火焰在白日來臨時漸漸化成虛無。

樸智旻站在一片被燒焦的廢墟裡,顫抖著聲音,一遍又一遍地喊——

“芙蓉阿娘——”

“林蘭阿娘——”

“川紅阿娘——”

“天香阿娘——”

“杜鵑阿娘——”

“芍藥阿娘——”

他喊得撕心裂肺,但是與以往不同,他再也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他哭得沒有力氣了,於是跪下來,繼續低低地喊:

“紫薇阿娘——”

“勝春阿娘——”

“淩波阿娘——”

一聲又一聲,喚的均是那些被吃掉的女人。

“哢噠”,盒子隨著他的動作從懷中摔落下來,暗扣摔開,露出一角紙票。

樸智旻似有所感,他顫著手一打開,裡麵滿滿的的銀票和銀子便灑了些出來,掉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叮鈴”響。

都是妓生們攢下來的銀錢。

樸智旻跪地痛哭。

他厭花,卻愛花,厭的是花背後的迫害,愛的是妓生們的一生。所以到如今,他依然做著花的生意,世人稱他“花公子”,荒謬地比之當初花樓裡一樣的稱呼。每每聽聞,他總是恍神半分,卻總是有所應答。

“所以看見你颯爽的英姿,難免心生憧憬。”樸智旻想要笑一笑,不過顯然失敗得很徹底,“如果當初,有個人也像這樣,在那場暴亂中救下她們……”

說到這裡,樸智旻似乎自嘲:“抱歉,全小姐這樣的人,我怎堪作配,是我唐突了。”

全清源靜靜地看著他,從頭到尾不出一言。等樸智旻落下最後一個字,她終於開口了。

“我想給她們上柱香,不知道可不可以?”

沒想到她的反應是這樣,樸智旻愕然。

見他沒有開口阻攔,全清源拿了放在桌邊的香,點燃後鄭重地拜了三拜,隨後恭恭敬敬地將香插進爐中。

做完了這些,全清源轉頭,她眼裡沒有憐憫,沒有同情,望過去時樸智旻看見的是坦然的赤誠:“智旻,與我交友,一顆真心,足矣。”

聽清了這句話的潛台詞,樸智旻眼睛慢慢亮起來,回憶之後的痛苦、傾訴過後的委屈和被接納的滿心歡喜交織在一起,讓他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清源……”

全清源衝他展露出一個淺笑:“日後我若是常來祭拜,還請你莫要嫌煩。”

得知了樸智旻的故事,全清源對他的疑惑自然迎刃而解。

樸智旻對她,與其說是戀慕,不如說是仰慕。早年有過那樣的經曆,所以看見她在宴會上救下張氏的女眷們,自然對她生出向往。

樸智旻長在風月之地,也正因此,他沒有接觸過正常的伴侶,也不知道怎麼喜歡一個人,於是下意識將那些學來的看來的討好手段用在全清源身上,希望以此得到一些關注。

全清源深知樸智旻大概率是一時之間繞不過彎來,日後,她會慢慢解開樸智旻自以為的“愛戀”,說不定還能幫他找到真正兩情相悅的戀人。